生机勃发的太阳系,忽然间就失去立体感,变成了画在白纸上的铅趣÷阁画,构成图画的元素将一项项被一块黑色的橡皮擦抹去,最后剩下的,只能是空荡荡的虚无。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如当初太阳自身的诞生历程一样,为延续后代,逐渐消亡的红巨星从它腹中抛出一团星云,星云经过亿万年的演化后向局部坍缩,然后一颗全新的恒星出现……
空无一物的白纸,不停在海歌眼前晃动,哪怕他用手推也推不开,直到成功的声音响起,才打破了这魔咒一般的幻觉。
“U星黑洞引力场发出的吸力,就如蔓延在宇宙中的毒气,它不具备爆发力,却能于无形中杀死目标天体,过程缓慢而冷酷。您也可以将那种吸力想象成地球人爱玩的贪食蛇游戏,当地球被太阳氦闪吞噬,火星失去了这道保护屏障,也会因缺乏大气而加速灭亡。如果它没能及时脱离现有轨道并逃去安全的地方,就将步地球后尘,接下去是土星、天王星、海王星……”
“闭嘴,你别再说了!”
海歌失控地大喝,止住了成功。成功及时闭嘴,他却停不下来,哀求般不断重复:“你别再说下去……”
……
蓝鲸700重新启航,开足马力以350公里/秒的航速朝航轨路线的终点站—太阳站进发。这一次,是真正往目的地去了,海歌的一颗心却似乎失落在了失去月亮的地月系。飞船已飞出去很远,U星支点的惨境仍历历在目,那幅画面,或许将成为他永难摆脱的梦魇。
接下来的航程中,海歌陷入了沉默。他再也没心思象之前那样叽里呱啦说个不停,也没再缠着成功问那些问不完的问题,遨游宇宙的兴奋心情,现在已经找不到了。
告别尚还安好的火星后,蓝鲸700驶入了金星的轨道。
金星是距离地球最近的类地行星,每当地球上的清晨即将来临,它就会在东方天际冉冉升起,地球人恭敬地赠予它一个好名字:启明星,意味着将它视为了传递光明的使者。到了傍晚时分,它又会跟随太阳运行至西天,那时人们则改称它为“长庚”。
围绕太阳旋转的八位忠实拥趸中,金星最亮,视星等达到了-4.4,海歌从舷窗望出去,理应一眼就能找出它。
出乎意料的是,发生在地月系的一幕重演,海歌睁大眼搜寻几遍,也没找见目标,可导航屏上,旋转的三维图形赫然醒目,说明宇宙飞船所到之处,正是金星的位置。
“不会吧!难不成金星和月亮一样,也脱离轨道飞走了?可它又不是卫星,它只是一颗没有卫星的行星!”海歌看着屏幕,奇怪地一个劲挠头。
成功的方脑袋左右摇晃,带动显示屏也跟着好一阵摇摆。他从手臂圆球中射出一束细细的红光,穿过舷窗玻璃落向不远的一处方位,如同教师用电子教鞭指向黑板上的教学内容。
“那个东西,就是金星?!”海歌怔住了。
金星还留在原地,只是已面目全非。他见到的,是一团色泽暗淡的物质,很象考古学家从地下墓穴挖刨出来的锈铜镜。由于太阳运行角度的偏转,以及万有引力强度的减弱,金星开始逐渐偏离原有轨道,呈现被压扁了的橄榄球形状,在几乎与地球平行的位置微微波动。
成功的脸总能及时显示出海歌急需的宇宙信息,这样一来海歌就更没必要张嘴说话了,开始读屏幕上显示的金星介绍。
金星上氧元素含量稀少,同时会与地壳物质发生化合反应,所以它的大气层里找不到氧气。但这并不意味大气层就如火星表面那样稀薄,相反地球人要想穿透云层从内部看清它本来的面貌,只能借助于射电望远镜。
金星也是一个多平原的星球,平原面积占到大陆总面积的70%。但它拥有两座相当高的高地—北边的伊师塔地和比地球上喜马拉雅山脉还高出两千米的麦克维斯山脉。
然而此时海歌见到的那丑陋的金星遗体,外部根本没有大气环绕,想必是已经消散在太阳骤然增高的强温中。并且在这场U星黑洞对太阳展开的追杀里,它估计翻过许多个跟头,所以那两处高地是否还能给称为高地,就可想而知了。
蓝鲸700飞船在沿三角形航轨匀速飞行。
海歌发现,一个人静静阅读时,能更快更完整地将收集到的宇宙知识吸收入脑,尽管高能射线在不停与他的求知欲激烈交战,阻止知识渗透入思维。
读完关于金星的资料,海歌才明白它就是常被人类喻为光明使者的启明星,于是他渴望也能登上金星一观。狼窝里被奴役的“自由人”们,通常夜里睡三四个小时就得起来练功或干活,所以启明星也是海歌与笨龙常见的星星。
现在有机会来近距离探望它了,它却已长眠于宇宙黑河,尸体或许会化作陨石击向其它不走运的天体,又或许会这样永久飘移下去,直到飘离太阳系,再飘出银河系。不对,如果途中遭遇黑洞,它照样会被吸入那无尽的深渊,不仅不可能再为地球带来光明,自己也永无重见阳光的一天了。
飞船船舱里,恒温的环境十分舒适,海歌的心却似在狂风巨浪中颠簸。笨龙死时,他的愤怒远超悲哀,他总想着等有一天为笨龙报了仇,再让怀念的泪水流淌下来,可今天探访了月亮与金星后,他就开始怀念它们,并为它们落泪了。
从金星身边擦过,航轨在继火星路段转了第一道弯后又开始转第二道弯。这时包罗万有的宇宙空间里竟显得空虚,本应如铺挂泛淡银色光泽的黑绒布的黑暗背景,处处闪现出或深或浅的诡异红光,就象经过消音处理后的古战场,听不见惨叫声,只看得见四处激散的血光。明明知道血肉横飞,尸横遍野的杀戮场就躲在血光之后,观看者却只能凭借想象构建那血腥场面,这种充满悬念的惊悚感,远强烈过直接站在战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