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清晨寒风凛冽,一辆牛车缓缓的出了金光门。
一个老仆裹着厚厚的冬衫,坐在前边车辕上赶着车,后边车厢里,魏征正在皱眉沉思。
昨日在宫中李二陛下还是决定让人去调查张季等人收拢灾民的情况,魏征主动请缨,今日一早他便前往城外张家庄子去亲身查看。
出了长安城数里后,便转向北,向着渭水方向而去。
此时道路变得狭窄,路上也没有什么行人车马。
牛车压在厚实的雪地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在雪地里传出去老远。
“敢问这位老丈,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忽然一个声音从牛车后面传来。
那老仆转身看去,只见后面一个老者,一个青年正骑着马赶了过来。他们身后跟着几名仆人。
老仆正待答话,却见魏征从车厢探出头来。
“老夫这是去张家庄子,二位莫不也是同路?”魏征看着那一老一少说道。
那骑马青年笑着在马上拱手道:“正是!某二人也正是打算去张家庄子,倒是同路!”
他旁边骑马老者也开口道:“这位老兄,莫不也是去张家庄子上参加宴席的?”
魏征闻言眉头微皱!
如今是什么情形?灾民不断汇集长安城外,冻饿死者每日都有!
这张家庄子竟然请人来吃宴席?
难道自己猜测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若真是如此,老夫不介意狠狠再弹劾他张季一次!
想到此,老魏压住心中怒意,淡淡说道:“不知你说的是什么宴席啊?”
那骑马老者听老魏这么一问,先是一愣,紧接着又笑着说道:“看来老兄不是去赴宴的啊?那这寒天冻地的,去张家庄子作甚啊?”
魏征的那黑脸上面无表情,淡淡说道:“听说那里收拢了两千多灾民,老夫倒是颇有些好奇。不知是何等样的庄子,竟然能收拢如此多人?今日无事,便去看看。”
骑马老者和青年闻言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此事倒是不假!今日某等去赴宴,也是存了这看个仔细的心思!既如此,那便一同前去吧!”骑马老者笑着对魏征说道。
三人说着话一起前行,没过多久,便听魏征赶车老仆道:“阿郎,前边就是张家庄子了。”
魏征看向前方,只见白色原野间,一片低矮的茅草土屋出现在了眼前。
魏征皱皱眉,不由自主说道:“这张家庄子看起来不大,如何容桂的下那么多灾民?”
“哈哈哈哈!老丈,那里只是张家庄子的旧庄子!再往前走些,你就能看到新庄子了!”骑马青年笑着对魏征解释道。
“哦?新庄子?”魏征有些发懵!
这张家庄子还分什么旧庄子、新庄子?
难道这张家庄子还有两座不成?
魏征倒也不多问,只是点头。
又向前走了一阵子,魏征发现,就在之前看到的那片茅草土屋庄子不远处的西北方向,隐隐约约能够看到有一片屋舍院落出现!
看那一片庄院,屋舍高大,白墙青瓦,坐落整齐,比那片茅草土屋看起来强了何止百倍?
老魏心中好奇心大盛,他很想知道,那片新庄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在居住。要知道,此时大唐的村庄乡里,差不多都是那茅草土屋的模样。
原本是直通旧庄子的道路,如今已经另有一个岔路口通向了新庄子那边,魏征三人到了岔路口,骑马老者和青年这要往新庄子那边去,魏征却开口道:“二位先自去,老夫去这边看看。”
见他这么说,那骑马老者和青年也就笑着拱手告辞,老魏便让老仆赶着牛车向着旧庄子而去。
到了旧庄子前,牛车已经不能再进去,魏征便下了牛车,步行进了庄子。
这里低矮破旧的土屋并没有让魏征觉得心里不舒服,因为这些土屋虽然破旧,但大唐村庄大多都是这样的屋舍。
而且,那些土屋中都有一根根烟筒伸出来,在冒着淡淡青白的烟雾。
老魏家中也已经用上了火炉,自然知道那烟筒就是烧蜂窝煤炉子的烟筒。
庄子的道路已经被扫净了积雪,露出了底下的黄土地。而且还有几个歪歪扭扭,奇形怪状的雪人堆在路旁。
虽然庄子里的路上没有人,这大抵是因为外头太冷。
但魏征却是能听到,那些土屋中传出人声。
魏征走近一处院落,便听清了里面人的话语声。
“你说你是不是傻了啊?怎地还想着回去?回去了有什么好?泾阳县有把咱们当人看吗?反正回去了也没屋住,没饭吃,依某看还不如就在这里待着强呢!”一个男子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紧接着就是一个妇人的声音传出。
“可是……可是咱家祖坟都在泾阳啊?若是不回去,那可怎么能行?”
屋里沉默了半晌,那男子声音再次响起。
“族里没死的七八成都来了长安,若是大伙都说要回去,那某也就跟着回去便是!唉……某还是觉得这张家庄子好!你看,某在那煤场里帮工才几日,便发下了七十钱!往日在家也不曾有过啊!”
男子的声音中充满了不情愿和留恋。
魏征缓缓转身离开,他又走到了另一处有人说话的院子外。
“阿翁,咱们会一直在这里住下吗?会一直有饱饭吃,有糖吃吗?”一个孩子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唉,这里再好,可毕竟也不是咱们的家啊!迟早是要回去的。”一个老者有些颓然的答道。
“阿耶,某不想回去了!这里多好啊!那张家郎君别看年纪不大,可为人宽厚,又是个有本事的!你看看人家庄子里的庄户过得是啥样的日子!再想想咱们……某宁愿留在这里,也比回去强!”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
“齐二郎,这里是人家张家的地方,可不是咱们想留下就能留下的!”另一个男子说话了。
魏征听得出来,这屋里住着的应该不止一家人。
“某倒是觉得那宣德郎挺好说话,要不然咱们去求他收留?就凭咱们这几家的青壮的庄稼把式,想必张家郎君不会拒绝吧?”又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魏征在庄子里转悠了一圈,听了一路的墙角。
终于还是在一处院子边被人发现了。
“这位老丈,你是来做什么的?”一个抱着蜂窝煤正要进屋的男子看到了正在溜达的魏征。
“哦,老夫就是过来看看,无甚事!”魏征随口回答道。
可那男子面上却是露出了警惕之色!
只见他把手里的蜂窝煤放在地上,冲着屋内喊了一声,顿时出来了五六个男子!
“这里是张家庄子,某等从未见过你!看你衣着也不似某等灾民!你莫不是那来捉人的人牙子?”一个男子冷眼看着魏征说道。
魏征一头黑线!
老夫如此相貌堂堂、气度非凡、刚直不阿、一身正气!哪里像那人牙子?
你们这些人果然是没见识!
“咳咳!老夫不是人牙子!你等莫要乱说!”魏征忙解释道。
“不是人牙子,你来此作甚?这寒天冻地的,你这老汉不在家里好好待着,怎地来此乱走?”一个男子再次质问道。
“老夫是来看看,你等在此过得如何!是不是真的如传言所说,有屋住,有饭吃。”魏征再次说道。
“这还用说?你可知道安排某等来此的是谁?告诉你,就是如今的太子殿下!某等在此自然是吃得饱,住的暖!比起之前朝廷安置的那什么狗屁的窝棚强了何止千百倍!你这老汉赶紧走吧!这里地滑,你若摔跤,某等可担待不起!快走!快走!”
此时已经有不少灾民听到动静,纷纷出了屋查看。
他们口中说着的,都是对太子的感恩,对张家的感激,对朝廷的不信任,还有对老魏摔跤概率的推测。
魏征心中五味杂陈!
难道真的是朝廷处置灾民的方略有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