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契丹人对中原王朝有觊觎之心,是在耶律阿保机之前就的了?”我将信将疑的问道。
“你说的不完全对,这钱币上虽然写的是遥撵汉国,但负责铸造的人并不是遥撵氏,而是太祖耶律阿保机。”叶伯笑道。
“难道这钱币是铸造于耶律阿保机任遥撵氏之夷离堇之职时期?”我信口道。
“孩子,不管你的推测正确不正确,这些钱币都是你的了。”叶伯将两枚钱装入布囊中,一并塞在我的手中,斩钉截铁道。
“这怎么可以?叶伯您醉了?”师叔在一边吃惊道。
“袁老师,你不必阻止我。小龙这孩子一来和我有缘,二来这孩子聪敏异常,契丹文明或者在他的手中大放异彩也未可知!我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这些东西不能再带到棺材中的,还是留给年轻人更好。”叶伯唏嘘不已道。
这样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收呢?见我极力推辞,师叔在一边开口道:“长者赐,不敢辞,叶伯给你这东西没有其它意思,而是要你将来光大契丹文明的。你就收下好了!”
望着叶伯师叔期许的面容,我郑重的点点头,道:“小龙一定谨遵前辈教诲!”
叶伯抚着我的背,笑道:“孩子,这几枚钱,是我数十年来在东北地区悉心搜罗所得。钱中蕴涵的历史我也不是很明白,我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希望你能揭开藏在里面的秘密。”
“叶伯,辽太祖怎么那样热衷铸币呢?”我向老人请教道。
“就拿那枚神册开国钱来说,耶律阿保机立国之初,即行铸币之事,这是在昭告国民,由他所缔造的世袭制国家成立了。铸造年号钱既是宣示皇权,也是为了巩固政权,有利于军民团结的重大举措。这种一举数得的治术,是每一个高明政治家惯使的政治手段。”
“那另一枚遥撵汉国钱又是怎么回事呢?”我听的津津有味。
“那一枚钱的背后,也有故事的——遥撵氏最后一任可汗是痕德堇,据说是沉湎于酒色,疏于国政,任命了年轻的耶律阿保机为大迭烈府夷离堇。迭剌是契丹部落之一,是当时契丹诸部中实力最强的。大迭剌府夷离堇就是契丹八部的总帅。遥撵氏任可汗时期,夷离堇之位和可汗大位同样是在一个家族中世选。因为最早取代大贺氏,夺得契丹可汗位的遥撵氏是耶律阿保机先祖所拥立。做为回报,耶律阿保机的父祖们也就顺理成章的垄断了夷离堇之位。从迭剌部夷离堇,到大迭剌府夷离堇,这是迭剌部实力膨胀所致。‘总知军国事’、大权在握的耶律阿保机为了积蓄力量,取代痕德堇,铸造了遥撵汉国钱用来收买人心。普通钱应该是铜制的,那些是赏赐普通部族战士民众的,这枚金币应该是用于笼络其他部族首领用的。”
原来耶律阿保机的一些行为也是不足为人道的,我心底暗自思忖。但是考虑到叶伯的民族情结,我只好转移话题问道:“叶伯,为什么那枚钱上遥撵汉国的‘汉’字是大汉朝的‘汉’,而不是可汗的‘汗’呢?”
“问的好,孺子可教!这枚金币充分证明了契丹在遥撵氏时代并非是松散的部落联盟,而是一个初具规模的中央集权国家。契丹民族最初附属于回鹘,文化习俗等各方面也深受其影响。在经历了近百年的发展后,在唐武宗时期,遥撵氏内附并请赐印篆,成为唐王朝的附庸。北方游牧民族有种尊崇仰慕汉王朝的心理,因此遥撵汉国的汉只能是大汉的汉,而不会是汗国。国主被尊为可汗,但国家未必是汗国。隋杨坚被突厥尊为‘圣人天可汗’,隋王朝不是汗国;唐太宗被尊为‘天可汗’,世人皆知唐王朝绝非汗国。遥撵汉国的建立,正是因为遥撵氏顺应了大部分契丹人民的心意,建立了心慕大汉、遥追大汉的新政权。耶律阿保机为自己取的汉名为‘刘亿’,很是说明问题。”
见我准备打开布袋,师叔在一边劝阻道:“好了、好了小龙,太晚了,叶伯年龄大了,累了一天得早点歇着的。还有什么疑问留到明天再问好了。”
叶伯正说的兴趣盎然,脸上流露出不舍之色,扭头见师叔一脸倦容,这才一拍额头自责道:“只顾说的热闹,把身边还有个病人的碴忘记了。”
我急忙起身到外面为师叔煎药,师叔一说早点休息,我也感觉眼皮发沉了。
因为睡前喝多了茶水,很少起夜的我半夜起床小便,特意拿着手电筒在果园里四处寻查了一番,除了惊起两只夜猫子在树枝间乱飞之外,再没有其它动静。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我特意在果园里转了一圈,见没有任何变化这才放心。打扫过院子,回屋中检视师叔的伤势,伤口的肿胀已经消的差不多了。
三人吃过早饭,师叔还没有作声,叶伯就把桌子搬到了院子里,找出纸笔,开始督促我写契丹文字。今天也是奇怪了,叶伯今天似乎换了一个人似的,不是嫌我坐的不够端正,拿笔姿势不对,就是埋怨我字写的横不平竖不直。师叔坐在一边喝茶,不置一词,只是望着我的窘样发笑。
叶伯丝毫没有因为我的不满情绪而受到影响,仍对我不假颜色。我坐在那里,写的额头上全是汗珠也不敢伸手去擦,生怕他会误会我是有抵触思想。
直到我写到头晕眼花,纸都用光了,叶伯这才满意的点头道:“上午就到这里,你到村子里面去买点纸来,下午再继续写吧。”
我听了如逢大赦,站起身来直直腰,望着叶伯扮了个鬼脸,面有难色道:“下午还要写啊?!”
“什么叫‘还’?当然要写的,在这几天时间内,我得盯着你,把这一沓纸上面的契丹字认个七七八八才成。”叶伯呷了口茶水,不慌不忙道。
我一听头大了一圈,这些契丹文字不用说写好了,就是照猫画虎一笔一划的描,都难免会出错的。《耶律宗政墓志》共有一千余字,将汉文完整的默写一遍已是不易,用契丹文字写下来,怕是比登天还难。
见我为难,师叔板起脸,教训我道:“叶伯这样,是为了你好。这些契丹文字如果能认全当然最好不过,如果做不到,也不会刻意为难你的,能认多少算多少好了。但学习态度必须要端正,这样的学习机会并不是天天都有的。”师叔这样讲,显然是小骂大帮忙了。
师叔一番话,点醒了我,我立即恭恭敬敬地向叶伯一躬到地,大声道:“我一定会加倍努力用功的!”
“这就对了!”叶伯笑逐颜开道。
叶伯说到做到,接下来的两天,他一直盯着我学习契丹文字,每到我想要偷懒分神时,他就会用一根树枝用力的打在我的手背上。虽然挨了十几下敲打,但也因祸得福,将整个墓志上面的契丹文囫囵吞枣的默写了下来。这样契丹字排列在那里,我还分辨的出来,一旦打乱了次序,就彻底傻眼了。
这种生吞活剥学习效果,我不敢实话实说的告诉叶伯,恐怕让老人家伤心。勉强认下来,总算是没有让叶伯失望。
那天的晚上叶伯比哪一天都要开心,兴奋的象个孩子。他不但添了几个菜,还特意将家谱请出来,虔诚的点燃了三柱香,口中喃喃自语,说着说着眼泪直淌。
我在旁边看的心下恻然,不由自己的也对着家谱深深一躬。
坐在饭桌前,叶伯主动替我斟了碗酒。我受宠若惊站起来,他伸手拉我坐下,认真道:“这碗酒是我敬你的,你必须得喝了!”
望着满满一碗酒,我有些犯怵。当我求助的眼光望向师叔时,他只是静静的望着我,点头轻声道:“这碗酒,你不要推辞!”
无奈之下,我只好抖擞精神,端着酒碗站起身来,冲着叶伯道:“叶伯,感谢您对我们师生二人的照顾。在您这里又吃又住的,给您添麻烦了。”说完,不等叶伯说话,我仰起脖子屏住呼吸,将一碗酒一口气喝的涓滴不剩。
叶伯没有想到我会这样,连声自责道:“都怪我、都是我不好,你这样喝酒,很伤身体的,对记忆力也有影响,以后千万不要逞强了。”
见我红着脸点头答应,师叔也就没有再批评什么。
“你虽然才二十出头,但以你现在所识的契丹小字数量,完全可以和国内的一流专家学者坐在一起探讨契丹文字的。在那些老头面前你得装着文质彬彬的,这样怎么可以。”叶伯笑道。
这才几天功夫,怎么能和那些数十年如一日钻研学问的老人相比?但见叶伯说话不似玩笑,我只好将信将疑。
“怎么?你不相信我的话?我告诉你个办法,你什么话也不用讲,铺好纸,直接写几十个契丹字给他们瞧,他们会立即对你肃然起敬的。”叶伯说的满脸放光,似乎真的一样。
“叶伯说的没有错,你把写好的这些契丹字给金老看看,他会对你刮目相看的。”没有想到,师叔也是这样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