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朝正殿前的空地看去,已有两人傲岸的站在前方,甚是鹤立鸡群。
祁山之颠,正殿之前。
两袭青衫被风鼓起,猎猎作响。
颀长身影被夕阳无限拉长。
逐渐落下的深红圆日,映衬在两人身后,仿佛巨大的帷幕,将两人的身形衬托的更加高挺出众。
祁山众弟子围在四周,安静的挤闹着。
气氛剑拔弩张。
大战一触即发。
“小生,你怎么又来了?”语气颇有无奈。
“这次我不一样了!在闭关中我参透了另一层境界,我一定可以一雪前耻,让你对我俯首帖耳!”
那声音继续无奈:“是俯首称臣。”
“那个……不重要!反正,大师兄,看招吧!”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身形略矮的男子握紧剑,剑尖从地面直拉而起,他的头微微低垂,若有风而过,掀起他的额发。
端的是,高人气势。
接着一个漂亮的起手式,挽起剑花。
双臂平展,深深刺向前方。
整个招式都极其的圆滑与流畅,似乎与身体同步。
就连被邓玉瑶拉来围观苏婉之都忍不住暗叹一句,好漂亮的招式。
终于,被攻击的大师兄计蒙出手了。
所有人纷纷屏住呼吸。
就在所有人都期待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打斗之时,计蒙忽然一个闪身,双指并作一指,轻轻一拂。
二师兄钟小生的动作顿时一顿。
就这么一顿,计蒙手肘撞剑,手掌握住钟小生的,一个轻轻松松的反转擒拿,把对方硬是扭过身去,俯按住身体。
“哐当”一声,钟小生的剑掉到了地上。
众人的表情纷纷变成了不可置信,下巴掉了一地。
他的动作很随意,也并没有任何花哨的成分。
但做下来却是让钟小生完全避无可避。
“结束没有?”
钟小生难以置信的回头:“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会一招就赢我?”
稍微沉吟了片刻,计蒙才开口:“你刚才准备那么半天到底是在做什么?”
“气势,气势啊!你没觉得我方才很有种强大的气势么?”
计蒙老实回答:“没有,我只看见你刚才全身都是漏洞。”
“你难道没听过全身都是漏洞等于没有漏洞么?”钟小生冲着计蒙怒吼。
计蒙又沉吟了更长的时间:“你闭关三个月就领悟出这个了么?”
钟小生挣扎了两下,发现计蒙的手臂铁钳似地自己完全挣脱不开,不由嚷嚷道:“先放开我啊!”
计蒙笑笑,松开抓着的手。
低垂着脑袋的钟小生眼中贼光一闪,双腿向后一踢,两手从下偷袭,那姿势要多萎缩便多猥琐,要多无耻便多无耻。
刚才还挂着漫不经心笑容的计蒙眼神一利,长腿狠狠踹了过去。
三个字:快,狠,准。
下一刻,他的月白云纹靴子便踩在钟小生的背上,下面那个人给他压的动弹不得。
计蒙却仍是笑的风轻云淡。
“师弟,偷袭可不是好习惯。你还是再回去闭关三个月吧。”
领边袖口的玄色纹绣仿佛要腾然而起,金色的夕阳映照下,那棱角分明的面颊上也似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微光。
毫无悬念,钟小生完败。
眼看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那边的赌局也开始收盘了。
摆赌局的弟子乐的脸都笑开了花,这场大部分统统猜错,那钱可就流进他的口袋里的,谁想到大师兄这次这么不留情面,居然一招就搞定了二师兄。
这厢弟子的钱还没数完,那边淡若轻烟尤带一丝矜贵优雅嗓音已在不远处响起。
“都看够了么?明日便是教场练习,如果谁练的不合格……”
计蒙的话音未落,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的弟子再次作鸟兽状四散消失,只留下淡淡烟尘。
苏婉之没能反应过来,站着不知如何该往哪去,再一看手边的邓玉瑶,已不知何时消失在远处。
……身手敏捷的和体型完全不相配啊。
“你……怎么还在这?”
苏婉之:“呃……”
计蒙略略皱眉,似乎在回忆:“你不是应该去扫后山么?怎么,不认识路还是忘记了?”
见计蒙的注意力去了别处,钟小生连忙越加挣扎,白净的小脸蛋在正殿前的白玉砖上不断磨蹭,好容易计蒙稍微放松,钟小生爬起,丢下一句“等我回来报仇”便连滚带爬迅速消失,身形快的宛如飞起。
计蒙望着钟小生远去的身影,微微扬起唇角,笑叹了一句:“死小子跑的真快。”
苏婉之趁机也想转身溜走,便听见计蒙的声音:“算了,你刚来不认识路也属正常,我带你去好了。”
苏婉之:“啊?”
计蒙转身走到苏婉之身旁,同时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笑道:“不用这么惊讶,怎么说我也是大师兄,照顾新人是应当做的事情。”
……可是我觉得很不应当!
还有你放在我肩膀上的手能不能拿掉啊!很不舒服啊!
似乎是感觉到苏婉之的不适,计蒙反而用手轻轻勒紧,轻笑一声道:“怎么了?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吗?不用害羞尽管跟大师兄说好了。”
他是故意的!
他是因为觉得她不喜欢,所以故意这么做的。
确定这点之后,苏婉之几乎是瞬息就确认了另外一件事:果然所有姓姬的家伙都很讨厌!
“够了,放开我!”
计蒙被甩开手,一脸无辜的看向苏婉之:“怎么了?”
苏婉之拧眉,正要开口。
正说着,天边一道嘹亮的声音自正殿下而上。
“师姐,我找了你好久!”
容沂从台阶上蹬蹬蹬几步踏了上来,衣衫丝毫不乱,唯有发丝有些散开,倒是眼眸晶亮,似乎很是欣喜,还有些期盼。
但在迈上台阶之后,容沂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计蒙,怎么是你?”
“哦,是容小师弟。”计蒙也敛了几分笑,道:“为何不能是我?”
“混蛋,你离我师姐远一点!”容沂快跑过来,一把推开计蒙,挡在两人之间,恶狠狠的看着计蒙,眼睛里满满是敌意。
两人直直对视,氛围立刻紧张起来,很有种宿敌的味道。
容沂指着计蒙道:“师姐,这个混蛋欺负你了么?我去帮你教训他!”
苏婉之安抚的拍了拍他的头,义正言辞的教导:“没有,是我在欺负他呢。”
“啊?”容沂眨眨眼,一脸的茫然,“师姐,你在说什么?”
苏婉之笑得毫无芥蒂:“没什么,我们下去吧。”
说着,率先离开。
容沂连忙丢下计蒙追上来,似乎这时才反应过来般喋喋不休道:“师姐,你没事吧!路上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吧?你到了几天了?在祁山住的还习惯么?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吗?虽然我也刚到但是我在祁山也住过不少日子……”
苏婉之打断他:“容沂……”
“啊?”
“明都……”停顿了一下,苏婉之忽然笑道:“没什么。挺好的。不用担心我。”
看见苏婉之的笑容,容沂却突然一怔。
明明眼前的苏婉之脸上挂着和之前没什么差别的明媚笑容,但他的心口却像是一下子被击中了一样的疼……在哭,苏婉之的心里在哭。
也是……遇到这样的剧变,苏婉之怎么还可能这样平静的笑。
可是……
他还是必须要告诉她。
“师姐……”
“还有什么事?”
容沂垂下眼睫,尽量不去看苏婉之的表情,声音也压低了些许:“我……我离开的时候,苏夫人和苏大人都安然无事……”
苏婉之轻轻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只是……”容沂闭上眼睛,一口气道,“只是,苏师兄他……他可能、可能……已经……”
“你说什么?”
苏婉之豁然转身,握住容沂的肩膀,平静的眸子看着他,平静的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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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你……”
容沂被苏婉之转瞬冷寂下来的声音吓到,酝酿已久的话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口,回想他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的心情,噎了噎,才又开口:“苏师兄他……”
突然,苏婉之出声打断:“等一下,你先别说。”
明明是苏婉之要容沂告诉她的,但此时不敢听下去的却也是她自己。
她害怕……害怕从容沂的口中亲耳听到那个消息,不听便可以当做不知道,不知道便不用痛,不听便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能够自欺欺人实在再好不过了。
可是……突然汹涌而来的情绪是什么?
是什么!
“师姐?”容沂担忧的看向苏婉之。
苏婉之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飞快:“够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容沂:“你别这样……师姐……”
苏婉之松开手,退后一步,身子颤抖了一下,语气冷静的近乎于冷酷:“我没事,很快回来,别来追我。”
话音未落,容沂便见苏婉之飞速跃下台阶,疾步拐进正殿下两侧的小树林,之后身影逐渐隐没进山林中。
山林后是一片草木繁盛的密林,郁郁葱葱,一眼望不到边。
一直往前急速奔跑,好像这样就能忘记所有的事情。
“笨蛋之之……喜欢的话哥哥给你买啊!”
“哼哼!我才没有喜欢呢!”
逆着阳光,那个有着魅惑桃花眼的男子轻轻挑起眉宇,指间的折扇欢快的翻转,轻快又宠溺的笑容在他的唇边绽开:“不喜欢?不喜欢你刚才半刻钟里往这家店逛了偷瞄了十来次,还拽着我非要从这里路过!”
她扁着嘴不说话,脸慢慢红了起来。
折扇敲在她的脑袋上,苏慎言瞧着眼前的布料成衣店哭笑不得:“女孩子喜欢漂亮裙装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干嘛一副觉得不丢脸的样子。”
她偷瞄了一眼,见苏慎言没有取笑的意思才道:“可是……可是娘亲说女孩子天天穿裙子显得很弱啊,而且那个讨厌的王萧月也老是穿裙子,我才不想跟她一样呢……好吧,虽然我的确是很想买漂亮裙子没错啦。喂喂,老哥不许笑我啊……听到没有……还笑还笑……你混蛋……”
“哈哈哈,居然是因为这种原因,哈哈哈哈哈,我憋不住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苏慎言扶着墙笑得甚是没有形象。
苏婉之的脸已经红爆了:“笑你妹啊……”
苏慎言捶墙大笑:“是妹你太好笑了……”
苏婉之掐苏慎言脖子:“……你去死啊混蛋。”
事后,苏慎言为了赔礼道歉,配苏婉之逛完了城中十几间成衣店,并且一口气替她买了六七套她喜欢的裙装。
那是苏婉之第一次拥有这么多的裙子,换上之后,对着镜子她还有些不自信,忐忑了好一会,才问苏慎言:“哥……我真的适合穿这个么?”
苏慎言双手环胸斜倚在门廊边,挑剔的上下打量着苏婉之。
“以一个男人的眼光来看……”
苏婉之立即紧张的用力咽了口口水。
苏慎言抿了一下唇:“完全不合格,你太瘦了,裙子根本撑不起来,还有……唔,曲线……”
苏婉之泄气:“我就知道……”
“不过嘛……”苏慎言放下手臂,走近两步,挑起苏婉之的下巴,绽开温柔到足以溺毙人的笑容:“以一个哥哥的眼光来看,再没有比你更漂亮的妹妹了。”
“什么嘛……你本来就只有我这一个妹妹……”
“诶,被发现了。哈哈。”苏慎言用力揉乱苏婉之的头发,大笑,“刚才是逗你玩的,我苏慎言的妹妹怎么可能不好看。笨蛋之之……”
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是随着苏慎言的笑声隐没了起来。
记忆里,只剩下苏慎言那张好看的脸孔,和似乎一直还回荡在耳边的低哑声音。
“……笨蛋之之,对我来说,你永远都是最好看的。”
笨蛋之之。
永远都是最好看的。
一字一句,直直戳进心窝。
痛得无法呼吸。
再也……再也不会有人这么说了……
不会有人大半夜陪她去逛明都,不会有人一边欺负她一边帮她背黑锅,不会有人在她做错事了之后帮她求情处理后事,不会有人再像那样的维护她,不会有人在她穷途末路的时候对她伸出手说“之之,快,上马,我送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