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从来都没有去过草原,只去过南苑围场,算是瞥见过草原的一角,却终究无缘见其全貌。她说,想来看看。可是我却并没有见到她。
冬梅说,原本那夜,王妃是打算领着两个孩子离开的,山高水长,他们甚至已经计划好了方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夜,王妃临时变卦了。她孤身一人,进了皇宫。”
魏明煦静静听乌兰说着,也是缓缓合上了双眸。
他多少是能猜到的,自从知道了那个秘密之后,他几乎能体会林芷萱那些日子经历的徘徊和折磨,他能懂她所做的每一件事的缘由,可是:“这便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了。男人要建功立业,要家国天下,要那个至尊之位。而女人,要夫妻和睦,要父慈子孝,要合家平安。总难两全。”
乌兰却不敢苟同,她看着魏明煦道:“王爷也未免太小看了女人,您从前是如何评价您的母后的呢?而如今,不说王妃,只我乌兰,也未必只有那些小女儿心思。
女人,不仅仅只要夫妻和睦,只要父慈子孝,有些女人,一样想要建功立业,想要家国天下,你们汉人不是常说相夫教子吗?
女人在教子之外,还要相夫!这么多年,王妃辅助你的地方还少吗?可是如今,为什么她不愿意帮你了?王爷可有想过?”
魏明煦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承认,从前林芷萱的确事事处处替他着想,当初在曲阳客栈,她不顾杀身之祸,救了当初性命垂危的自己。
后来入京,她与自己心意相通,帮自己巧妙地将李家收服。自己甚至并没有属意她这样做,并没有告诉她自己想做什么,请她帮忙,可是她却能那样聪慧得察觉,不着痕迹地相帮。
当初天花危害京城,她再次不顾风险地孤身带着药方闯宫,只为了让他能够和肃羽重新取得联系,打破僵局。
靖王府失火之后,是她冒险,夜访忠勇公府,替他与忠勇公夫妇谈和,化解危机。
魏明煦甚至记不清楚,数不过来,他的小丫头这么多年明里暗里帮了他多少。
她的胸襟的确不止一个小小的闺阁女儿那样罢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如今她竟然不肯帮自己了呢?
乌兰看着那样困惑的魏明煦,终于道:“因为在女人看来,男人也并不像王爷说得那样高。除了建功立业,除了家国天下,除了那个至尊之位。男人一样有责任照顾妻子,保护子女,让妻子儿女丰衣足食,安稳太平。
从前,王爷一直以王妃的喜恶为重,以儿子女儿的安危为重,所以,王妃也会以王爷的喜恶为重,以王爷的大事为重。
可是如今,既然王爷以自己的大业为重,那么也就不能责怪王妃,以自己的心意为重了。
这话,是冬梅让阿如说给我听的。
我听不太懂,因为毕竟离开这么多年,不知道王爷和王妃之间,究竟有怎样的过往。只是冬梅,不敢亲自跟王爷说,所以来央求了我。
可其实,我乌兰图雅并不觉得像王爷说得那样,男人和女人有那样明显的界限。若说女子,古有武则天,近有太皇太后,都是纵横捭阖,玩弄朝局权术的。
就是我乌兰,一样可以对大汗说,兴兵大周,是王爷所求,对蒙古其余各部盟,说是大周朝内斗,政局不稳,如今蒙古精兵良将,正是攻其不备,一举踏平中原的好时候。
他们这些年休养生息,那些主战派的老东西看我不顺眼,摩拳擦掌想要打仗想了很久了。如今我便遂了他们的愿,也是成全了王爷和王妃。
我乌兰图雅的口才和心计,也同样不差。若说政局远见和拿捏人心,也未必不如旁人。
如今蒙古和大周朝相安无事,是因为我乌兰图雅给你魏明煦面子,只要有你在,蒙古寸土不犯,可是百年之后这江山跟谁的姓,谁又知道呢?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有哪朝哪代,一统天下之后,还千秋万代了?
有的时候,我自以为很懂王爷,到后来,倒是渐渐看不懂王爷了。你要的,不是已经得到了吗?我曾经一度为王爷欢喜,也是真心去给王爷祝寿的。
可是如今,当你想要进一步,更进一步的时候,你就要拿别的东西来换了。”
魏明煦怔在了原地,有些茫然失神,看着眼前苍茫的天地,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当自己以为,自己即将要得到全部的时候,却仿佛失去了所有呢?
乌兰一个人走了,并没有再与魏明煦说下去。其实今日,原本她不必冒险来这一趟的。
只是因为,冬梅的再三请求。
因为,或许自己私心里,还是想帮一把,那个当初不求回报帮过自己的林芷萱吧。
她们之间虽然没有见过太多次面,也没有说过太多次话。
却有一种莫名地心灵相惜。
或许是因为她们的执念吧。
因为,她们骨子里都是那种不同流俗的女子,有着自己的追求,有着自己的见解,有着不一样的胸襟,却被困于这满口虚假仁义道德的人世间。
当魏明煦返回军营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暗了,早已过了用晚膳的时辰。
可魏明煦却在自己的营帐之前,看见了九姐儿手里握着一根鞭子,正在抽打被绷带包扎着的士兵。那个士兵浑身绷带,腿都弯不了,想要跪下,却只能趴在地上跟九姐儿求饶。
魏明煦的眉头即刻皱了起来,上前何止道:“这是在闹什么?”
九姐儿听见魏明煦的呵斥,吓了一跳,赶紧丢了鞭子,转头看着魏明煦眉头紧锁的模样,有些小胆怯。
那士兵却不待魏明煦责怪,想要跪起来却实在无奈腿弯不下,只能单膝跪地,翘着一条腿,姿势诡异地给魏明煦磕头,道:“都是属下的错,请王爷不要责怪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