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稹走了,一个小太监来了,是陪着赵岳,但更是为了教教赵岳初次上朝堂觐见君王应该会的礼仪规矩。
两边隔着几十米远的御林军队列以及朝堂门口的那些守卫都在盯着赵岳看。小太监在那比比划划地耐心周到教着赵岳如何跪拜君王、不可直视君王什么的传统礼仪规矩。赵岳静静站在那似乎在听在学,只是没任何动作.......
有御林军瞅着赵岳不禁眼露鄙视嘲弄之色。
今日当值的守门镇殿大将叫王智慧,冷眼瞅着赵岳被小太监教导“教训”,更是直接露出了轻蔑与幸灾乐祸的敌意。
这不是没原因的。
他是开国勋贵王家的嫡系子孙,正是昔日赵公廉执政沧州时手下的兵马都统王欢的亲哥哥。
王欢在沧州被赵公廉捏在手心里欺负,当将主当得那叫个窝囊,即使是笑长在脸上一样的天生二皮脸,也很快没脸在沧州待下去了,自觉申请调离,灰溜溜的回到了京城,并且惹得赵佶失望不喜而窝了很久,直到今年桃花山强盗攻打梁山泊引发了梁山泊周围的官府从官吏到官兵全体受罚去了边关或青州那样的凶险之地,王欢才终于熬到了机会,得意洋洋去了济州府当了兵马都监,就蹲在了梁山泊最近处盯着沧赵,处心积虑寻找机会报复,要一雪当年之耻和窝这么久的怨恨。
堂堂最老牌的王家居然被个新起的草根贵族肆意欺负了,并且当时还不了手,这让王家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勋贵、贵族,靠得就是面子混富贵。谁敢打他们的脸,那就是和他们的富贵过不去,必成生死仇敌。
当年还有个人老成精也明白事理的掌家老太君活着,如今形势变了,老太君也不在了,骄横惯了也短视没大才的王家也就再没人能清醒看透世界,没人再谨慎约束或压着王家对赵岳家这么久的敌意了。
王家,包括宋国开国名将潘美,也就是杨家将中那个背黑锅背了近千年的大反派潘仁美家,在宋王朝以文制武强大坚定国策下,子弟混武没前途没面子又凶险不讨好,于是开始转移仕途方向重点向文途谋继续富贵和更体面的权势,可惜两家都一样,上百年了也没出一个真有大出息的士大夫,盘算的没错,方向也没错,可惜子弟不争气......
温室培养不出能抗着风雨怒放的野玫瑰。
如今的王家枝繁叶茂,子弟众多,搞文职事的不少,但都是没什么要紧权力的中低层官员,几乎都拥挤在京城官场混,不愿意到下面吃苦受罪,勉强支撑门楣的仍然得靠武。皇帝也需要历代勋贵家子弟当好看门狗,愿意在武上多给些机会,就算这些人家的子弟没什么大的真本事也会赏赐些实权位置让他们能掌兵。只会笑的王欢就是因此走运的。
但王智慧是皇帝与朝廷都基本认可的算是有真本事的勋贵子弟,而且是文武双全的难得之才那种,不愧智慧之名。
王智慧本人也自认自己就是。
在京城众人长久凑趣吹捧下自然的就难免自负,他表面谦逊知分寸,暗里却常常目空一切,不承认赵公廉就是那么厉害得无人可比,至少他就是能比一比的,他即使不比赵公廉强,也至少不比赵公廉差多少。
赵公廉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
赵公廉是我王家的仇敌,此仇必报,必须挽回王家当初丢的颜面,身为兄长也必须给弟弟王欢出了这口恶气。时局变了,机会来了,我能斗倒赵公廉.......或许也只有文武双全的我才能........
这就是王智慧如今的心态。
实际上因为一直当御林军官负责镇守皇宫,没在凶险实战中接受检验,朝廷对王智慧的能力到底怎样也没有真正的认识,只是看王智慧治军做事有板有眼有方,确实是难得人才样,就一直认可王智慧的能力。
今日,王智慧是值班的镇殿将军,这自然也不是巧合,是朝廷某些人有意这么安排的机会......
众人,包括殿里朝堂上所谓忙着议事的君臣实际都在欣赏赵岳被罚站。
时间飞快地流逝。赵岳仍然老实地站在那,不复此前的嚣张胆大冲动。
这也朝上的人不禁又生起骄横之心,更多了幻想......
小太监不辞辛苦地又说又跪拜磕头的比划,反复教赵岳,在围观者津津有味欣赏着的幸灾乐祸眼神中,谁也不知道小太监动作照旧,但说的内容却突然变了。
“公子爷小心了。他们想玩辽与你家血拼两败俱伤,借辽刀铲除沧北势力。耿南仲怕是决心捉你为人质。”
小太监的声音极低,嘴唇几乎不动弹,两边侍立的御林军再靠近些也听不到,也难察觉小太监在说话。但赵岳有过人的耳聪目明,却听得清清楚楚。小太监说这么低极不可闻,显然也是知道赵岳是非常人肯定有能力听清楚他说的什么。
赵岳神色不动,心里却惊讶居然“教训”自己礼仪的小太监是大哥早年混皇宫时就布置的间谍系统的成员。
这样的间谍在宫中没几个。安排的慎之又慎。
唯一真正对沧赵底细了解些的是宫中的间谍头子——那个在大相国寺弄走赵佶的小老婆与闺女的老宦官。
那位老太监在宫中闷声不响本分能干,也有脾气有手段,不好惹,但对梁师成谭稹等权阉却又构不成威胁而被轻视,却也同时是宫中有数的大太监之一,得皇帝赵佶和皇后等信任,没那么得宠信却也是梁师成等需要重视依靠的得力人手。
这份低调的高调功力,当真了得。
皇宫才是世界上最凶险最没保障最难混的官场。老太监的表现充分证明了行行出状元这句名言。
教完了礼仪,小太监问赵岳:“公子可都记住了?”
赵岳哼了一声。
小太监卑微地笑了笑,“那奴婢就告退了。”
走了。
而朝堂这仍在装着议事,没空,晾着赵岳。
转眼又是十几分钟过去了,就在众人嘲弄的眼神中,赵岳突然动了,径直大步向宫殿走去。
“站住。”
两边的御林军有头目大喝:“宫规森严。无旨不得乱动。你好大的胆子,不想活了?”
赵岳却仿佛耳聋没听到,步伐一点没变,终于又露出了此前的嚣张无惧霸王相......
广场的御林没去阻拦,自有殿前甲士堵截住.....
赵岳身高腿长,大步几转眼就到了殿前。
王智慧一声冷笑,按剑挺胸一挥手,顿时几十个甲士默默凶狠冲上前挡住去路,一只只森寒的长枪对准了赵岳。
殿中的君臣说是仍在议事,事实上都已经关注到了殿门口,
都兴致勃勃想看看沧赵小二陷入这境地到底会怎么办?
这时,品级低官小些站在后面的官员就占优势了,离得更近,稍一转视线就能清楚看到一切。
在深处高高宝座上的赵桓,目光早已使劲越过深深的宫殿朝堂盯到了外面赵岳这边。
他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亢奋......
面罩后面的赵岳却一副轻松的样子,再次显露出胆就是横,敢无视紧逼到面前的众多危险长枪,隔着凶恶甲士瞅瞅殿里笑道:“啧啧,不让进啊。原来是在耍我。那我可走了啊,不是我家对不起朝廷,你们自娱自乐慢慢玩,呵呵”
笑声中,转身就走。
又想玩宫门前那一套?小贼,你算错地方了。这里是宫中,也可说是阎罗殿,不是外面......王智慧的笑容越发阴险,又潇洒一挥手。
逼停赵岳的众甲士立即下台阶围追上去,显然是想趁机来硬的狠的让赵岳至少吃大苦头当众出个大丑,讨好上司小王将军........
赵岳转身向众甲士笑着勾勾手指,笑眯眯道:“来,勇敢的上。让我看看宫中的卫士到底是英雄还是狗熊。让我们现在就看看谁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个。来,我一向是要么不动手,动手就下死手。你们千万别留手。干掉我,你就是英雄。”
如今的宫中五千多卫士都是出身不一般的人,有不少的虽然眼下只能在宫中充当个区区小兵,但却是高级贵族之家的子弟,无论嫡庶,出身底子也在那,起点与草民截然不同,都是京城中自傲横行有面子惯了的主,本事可能没以前的全国挑选出来的勇士那么骁勇能打,但骄傲与脾气却是一样大,不,是更大,如何能忍得了赵岳如此嚣张的挑衅他们一群,个个大怒,只是在宫中,按规矩不得大声叫骂喧哗,不能骂出声,就把劲全用在了眼神和手中的武器上。
重要的是,眼下是在皇帝和百官面前,甚至有自家爹、族长什么的在看着,表现万不能差了,也就更加凶恶勇猛了。
眼看一场流血冲突就要激烈发生,冲突中嚣张狂妄却孤立无援的沧赵小二不死也得吃个狠亏,此事一发生,朝廷和沧赵就会从此彻底决裂,要么能利用赵岳钳制一下沧赵,朝廷占了优势,但沧北和沧州这股势力以及地盘怎么也等于就不属于宋王朝了,以后的局势会向不可测滑去,谁也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要么大宋就此下地狱.......包括皇帝赵桓在内,在朝堂这的大宋最高权力群此刻的心情都是极度复杂的,有紧张,有害怕,担忧搞了赵小二,自家的富贵甚至性命却也会因此迅速完蛋,但期待看到赵岳倒霉出丑甚至当场流血痛苦绝望死掉的这股情绪却又是更强烈.......
沧赵,太能干太牛逼了,强势太久了,太招人嫉妒恨了,全天下人,嗯,怕是包括隐在深宫当神仙的太上皇赵佶在内也都盼着欣赏到沧赵家族是如何无助的落难,凄惨之极的......
但,总有缺德导演在关键时刻会生硬地搅乱剧情,打断观众心狂跳等待的高77潮。
“住手。”
一声威严的高喝从殿中深处猛然传出来。
正眼巴巴紧盯着高7潮刺激到来的众人一愣,但不用转头看也知道喝止甲士的是谁。
不错,正是大宋最高军事长官,枢密使,童贯。
“该死的阉贼老太监!皇帝都没发声呢,你居然擅自站出来阻止......”众官僚心中一阵恶毒咒骂,但与此同时又不禁大大松了口气,紧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下了,刚才的恐惧担忧等等糟糕的负面情绪也退了。
眼看就要长枪捅到赵岳的亢奋众甲士闻声停止了脚步,但并没有退开,仍长枪逼着赵岳随时狠狠下手,都扭头看着王智慧。王统领才是他们的长官,他们首先听王智慧的。
宫中卫士自成体系。童贯军权虽大,在朝堂和军中威望虽高,这个死老太监虽然很可怕,但对宫中卫士没指挥权,也没大威胁力,能直接惩罚他们的是兼管大内禁军的三衙太尉高俅。高俅说话才最有权威,好使,必要时能直接指挥宫卫。
这是权责分配上的原因。
还有个更主要的不可说的原因是:皇帝重用勋贵,总是用勋贵子弟负责领导宫卫,以及领导很大一部分京畿禁军,正是为了牵制甚至对抗枢密院、兵部的军权,这其中也包括牵制甚至对抗禁军总头子高俅的军权。
大宋王朝最怕军权太集中到某人或某部门容易造反夺位了。一直是复杂之极的相互牵制制衡这么玩的。
又比如说沧北边关,
那片地东西并不那么宽,南北就更窄了,本划为一个区两个区就合适,却划为了四个独立军事区,虽然在军事上更方便军队长官细致布防好边关,责任更具体到基层长官头上,但主要却是避免军权太集中、某个长官直接控制的兵力太大。
而如今这些宫卫正是勋贵子弟,几乎全部都是,隐形职责之一正是对抗童贯、高俅等中央军事大佬。
好好的弄沧赵老二的好戏居然被喝止,没得解恨享受了......王智慧心中这个恨呐。
他极不甘心,但也不敢真无视童贯的喝止得罪这个可怕老阉贼,却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难得的报复机会,于是就玩起程序与宫卫规则,并不指挥甲士退开,任甲士弟兄们威胁教训着赵岳并随时准备下黑手。
真要撤退,那也得是皇帝发令。
皇帝才是他们的主子,也是唯一能操控宫卫一切的人。
王智慧这么做,按规则来说没什么不对的,朝中谁也挑不出不是来,同时也不至于得罪童贯太狠。
职责在身嘛。都得理解。
这种玩规则以公行私的把戏一直是官场重头戏,尤其是在司法执法部门一直是无法抑制的突出重灾区,不分时代。
童贯如今是大宋军方绝对的第一人,多年督导西军的功劳能力资历足以让他傲视朝堂,如今任何人也不敢小视他,包括太上皇赵佶。赵桓这样的儿皇帝就更不算什么了。此时,童贯对自己的权威遭到玩规则的无形对抗,心中怫然不悦。
他深深地看了王智慧一眼,转身盯着赵桓微躬身道:“陛下,”
唤了两字后,他并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什么也没表达,但无形中表达的东西已经足够多。
赵桓被童贯的一双老眼盯得浑身一寒。
他恨死了童贯、蔡京、张邦昌等父皇的权臣势力,对虽然同样是父皇的心腹,本应该更可恨,却市侩圆滑地并不对他这个新皇帝时不时展现出咄咄逼人的高俅反而不是那么太恨,但,恨没有用,他动不了这些人,这些权臣常常代表的正是他父皇的意思,他不敢违背父皇,也就只能时不时地老实向这些权臣退让,丢脸,始终无法竖立起皇帝该有的权威尊严。
深深地吸口气,赵桓努力装作高贵平静自然有一切尽在掌握的威势,温雅清亮道:“宣赵岳进来吧。”
王智慧听到圣意,心中失望地暗骂了一句,只得狠狠盯了眼神一直是笑眯眯的赵岳一眼,挥手喝道:“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