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东汉末年,经三国时期,到如今的新汉,各大世家的族学逐步壮大,其中一个典型的标志,就是诫子书层出不穷,比较有名的如诸葛亮、羊枯、嵇康的诫子书,前文提及的琅琊王家王祥,更有《训子孙遗令》流传于世。
“以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家族私学的兴起,和门阀政治的壮大有关,由于世家门阀的权力大增,他们逐步意识到,要维持世家特权,必须巩固门第优势,而门第优势的根本在于两点,家法与教育,家法是戒律条规和处事准则,是维持家风和名望的基石,而教育则是家族存续的关键,家族子弟要源源不断的出现人才,世家才能长兴。”
行走在田间,闻着青草混合着泥土的味道,陈止却回忆族学摸样,这在前任的记忆碎片中有着痕迹,同时追究着族学背后隐藏的社会问题。
小书童陈物则亦步亦趋的跟着。
“陈家衰落的根源,归根结底是后辈子弟的成材率太低,没有能支撑起家族框架的杰出子弟,青黄不接,连陈迟这一辈的人,都算不上优秀,这样的情况下,家族当然会逐步衰败,乃至家法也有崩溃的迹象,无论是我这前身的行为,还是陈韵的私心,又或陈边的肆意行事,都是家法松动的表现,也是教育上出了问题,家法传承、门第巩固、学术地位,三者结合,门风才能日盛,才有资格升品。”
历史上,关于魏晋品第的批评,多数都在批判上品与下品间的通道凝固,上下不通,但在这之前,世家想要得到高品,看得并非都是权术手段,也非军事实力,这个时代有个说法,很有代表性——
累世经学,方能累世公卿。
反之亦然。
有了累世学业,是世家门第用来炫耀的法宝,也是维持家族不朽的根基,反过来,又能不断收集知识,促进家族后进,让人才支撑家族长兴。
陈家的这个根基,其实早就动摇了。
陈氏的族学,位于城外的陈庄中,这里也是陈氏宗族的聚集之处,先前的祭祖,就在此地举行。
彭城陈家一族,并非只有陈太公这一系,其实还有其他众多支脉、旁庶,比如陈止被带去官府的那天夜里,那位三叔祖就是住在这陈庄中,是为旁系。
陈庄,其实是一座小村子。
陈家的族学位于村寨的一角,占地还不小,不过很久没有修葺过了,颇为破旧。
族学一共三间房,最中间堂屋是陈家子弟为学场所,两边的屋舍也有作用,一个是用做杂项,另一间是用于开蒙——也就是给四岁到十几岁的孩童用作蒙学的地方。
停顿片刻,陈止走进了中间的大堂,放眼望去,就见里面摆放着一排排座椅,最前面是讲学先生的位置,在大堂的后墙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一篇《急就章》,据说是陈登手书,这也是当前主要的蒙学范本。
看了看这陈氏族学的摆设,陈止就明白了这学堂的大致情况,总的来说,与后世相比,也就少了一块黑板,大部分的布局,和国子监、太学相似,但在细节上有不少简陋之处。
陈止的前身,也曾在这里就学过。
本来,陈止是随着陈息一起过来的,但行至一半,刚入陈庄,就有人找到陈息,说是今日族学还停,西宾先生还是不愿授课,无奈之下,陈息先和小伙伴们玩耍去了,留下陈止独往族学。
“七少爷,您来了。”
这个时候,一名老叟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一边走,一边问候着,在老叟的身边还跟着一名青衣小厮。
陈止的记忆中有这两人,他们是族学中干活的杂役,是一对祖孙,老的叫陈皓,小的名为陈蛰,并不是奴籍,而是陈庄村的住户,按着族谱来说,与陈止也是同族,但血源关系较远。
陈家到底是大族,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开枝散叶,各家各户有不同际遇,像陈皓、陈蛰祖孙这样的人,家中赤贫,只能在族学中干杂活,以此来赚一点家用。
通过祖孙二人那充满敬畏之情的双眼,就能看出他们和陈止在地位上的不同。
见陈止点头后,陈皓小心翼翼的说着:“七少爷,您来这里是找王先生的么?他刚刚还在这里,但和启爷有了争执,宣布今日不讲,现在好像去了启爷家里,说要商谈一番。”他口中的启爷,名为陈启,在陈庄村也算一号人物,不过算辈分的话,陈启见了陈止还要叫一声叔叔。
“王先生?是新招的那位西宾先生么?也好,既然来了,就见见他吧。”陈止说着,就当先离开,按着记忆,朝陈启的家走去。
等陈止和书童陈物的身影消失在远方拐角,那小厮陈蛰忽然说道:“这个七少爷,就是那位荒唐少爷吧?”
边上的陈皓本来低着头,听到这话神色一变,赶紧摆摆手道:“可不能这么说,别让人听到了。”等他左右看看,见没人听到,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摸了摸陈蛰的头,道:“这位少爷是宗家的少爷,我前几天跟着启爷去县城,听祖府里有人说,这位七少爷现在不得了了,是大人物了,你可不能得罪他,要好好侍候,如果他高兴了,说不定乖孙你也能正式入学。”
小厮陈蛰不以为然的道:“入学有什么好的,不如帮启爷放羊赶鸡,每天还有一个大钱。”
“胡闹!”陈皓脸色一变,怒喝一声,那手顺势在陈蛰头上拍了一下,然后醒悟过来,又心疼的摸了摸孙子的脑袋,语重心长的道:“我为何让你来这学堂帮衬?就是想让你在少爷们听学时,能跟着学个一两字,等积少成多,也能读写了,那就好了。”
“能读写又如何,还不是要放牛赶鸡,你不也识几个字么,不也在这帮杂。”陈蛰嘟囔着,但看着祖父眼中的期望,到底没有再反驳。
另一边,陈止离了族学后,按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了一家大户院外,伸手敲了敲门。
“谁呀……”
一个颇大的嗓门响起,跟着大门打开,露出一个有着水桶腰的妇人,在妇人背后,隐隐有争论声传出。
这人陈止也认识,正是那陈启的妻子李氏。
“你不是那个陈止……不对,是七叔啊,七叔快快请进!”她脸上一副讨好献媚的表情,这几日陈止之名在彭城流传,李氏的丈夫陈启功利心不浅,虽然论血缘和宗家隔着很远了,却尽心巴结,和宗家关系不错,消息灵动,早就知道陈止这位过去的荒唐少爷,已经崛起了,是陈家一族未来的核心,李氏自然也被交代了一番。
陈止直接就道:“我是因为学堂的事,来见陈启的。”
“您等等!”李氏一听,转脸就朝院子里喊道,“陈启,七叔来了,你赶紧出来!”
“七叔?”
惊呼自屋中传出,随后陈启急急忙忙的跑出来,一到门前就是一阵问候,然后冲着李氏训斥道:“你七叔来了,你还不赶紧端茶倒水。”
“不必了,”陈止摇摇头,指了指里面,“我这次来,是为了族学的事,听说新请的西宾在你这?”他也不禁感慨这个陈启,果然善于见风使舵,按记忆中的片段,过去那个陈止,可没少被这陈启奚落,结果对方现在却一副掏心掏肺的样子。
“为了族学的事?”陈启愣了一下,跟着就听他身后一个声音传过来——
“这位是陈七公子吧,久仰大名,你的墨宝我也有幸在彭府看过,甚是佩服。”
伴随声音同来的,是一名身穿深衣的中年男子,他来到门边,就拱手为礼,接着说道:“好叫陈公子得知,陈家请我来,教的是十岁以上的学童,可这大堂一边的开蒙堂却不安稳,里面顽童太过顽劣,乱了教学,若不将这一众顽童迁往他处,那贵府还是另请高明吧。”
陈止听完,已经明白缘由,却问:“不知我陈家学童中,可有诚心求学的?”
中年男子本以为陈止会规劝或询问,未料却问起这个,愣了之后点头道:“还有真心求学的。”
陈止当即就拱手行了一礼,道:“既如此,还望先生不要推辞西宾之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