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到109门口,头先抵在墙壁上深深深呼吸,再侧身准备敲门,就听到后面有一个带着时光力量的浑厚的声音,“同学,你找谁?”
那茹吓了一跳,赶紧转身看,是个精神矍铄,和蔼可亲,60岁左右的老教授,赶紧低头弯腰打招呼:“教授您好!”接着直起背来恭敬地说:“教授,我来找季易。”声音轻轻的甜甜的,模样可爱文静乖巧,有礼貌。
龚老慈祥地看着那茹问:“以前没有见过你。你不是法学系的?”
那茹认认真真回答:“我是国贸系大一二班的。我来请教季易一点儿关于国际法的问题。”
“那你进来吧。”龚老推开门,让那茹跟着他进去。
那茹恭恭敬敬地道谢:“谢谢教授。”
龚老研究室,挤满了书,文件袋,文件夹,或是文件纸,一堆堆,一摞摞,房间四周的书架上,书架前面的地上,或是中间靠西边的两排各三张书桌拼成的大长桌上也是的,只有北边墙面的东西两扇四开大窗户算是留白。房间靠东边有一张大大的办公桌,上面也满满当当的资料,这应该是龚老的办公桌。挨着龚老的办公桌,北侧有一张放电脑的书桌,上面也是高高一摞资料。天花板上东西各一把大吊扇,吱嘎吱嘎地转着,散去了夏日燥热,也散得纸张里的粉尘布满整个屋子。
龚老是北方人,身材很健硕,走在那茹前面,把那茹挡得严严实实。刚进门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那茹,直到那茹很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虽然及时用胳膊肘捂住,动静挺小,但还是引起了在场的几个师兄的注意。
师兄们看到那茹,好奇地问道:“龚老,这是?”
龚老进门就在找季易,没有看到他身影,应该是上课去了。转身对那茹说:“你是一会儿再过来,还是在这里等他?”
“我可以在这里等他吗?”那茹想着跑来跑去更没谱啊。
龚老很和善地回答:“可以的,最西边靠窗户那位置就是他的,你去他座位上等。”
“谢谢教授。”那茹赶紧道谢,快步走向季易的位置。其他师兄看向她,她就对着他们点头微笑,相当礼貌。
那茹一点儿不矜持,拉开季易的凳子坐下后,把季易桌上的资料稍微挪开一个双臂的位置,趴下就睡。
龚老没有理会那茹,看着就是个干净透亮的小姑娘,出不了什么幺蛾子。其他师兄以为那茹会好奇季易的一切,翻翻这里,翻翻那里之类的,他们趁机可以为了维护正义,阻止那茹,顺便八卦一下季易的私生活之类。可惜那茹压根儿没有任何好奇,连肩上的背包也没有卸,直接趴下就睡。
吊扇的吱嘎吱嘎声,室外夏禅的知了知了声,师兄们翻资料的刷刷声,都是那茹的催眠曲。不一会儿,大家都听见那茹均匀的呼呼声,龚老也听到了,抬头往西边看了一眼,摇摇头,笑了笑,年轻人真好,哪里都能睡着,不过第一次见到非法学系学生来找季易,而且一坐下就趴着睡觉,很有趣。师兄们也抬头看了一眼,这么不注意形象的姑娘找季易能是啥事儿?
那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是被房间里的说话声吵醒的。睁开眼,看到书架,清楚自己还在龚老研究室。艰难地把头微微抬起,尝试着动了动已经麻木掉的胳膊,也搞不清楚自己睡了多长时间,再往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终于看到季易了,毫不思索就一个甜甜的笑,几公斤的糖招呼都不打,往季易盖了过去。
季易推门进研究室,看到有女生趴在他桌上睡觉,有那么一丝烦躁,再一看那马尾,难道是?快步走近一看,果然是那茹,睡得跟粉红小猪一样,叹了叹气,从桌上拿了需要的书和资料,到斜对面空位上坐下,干活儿。
刚才师兄们在讨论一个案例,跟季易没有关系,但季易就夹在他们中间,被迫得听着。师兄们讨论越来越激烈,声音越来越大,季易看了那茹一眼又一眼,怎么还没有被吵醒?终于看到那茹缓慢抬头,动手臂,转头,一脸的懵,有点滑稽,但是看到他的那刻,突然就笑了,笑得那么甜,那么直接。
“季易,你终于回来啦!”更让季易触动的是那茹跟着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似乎他们已经认识了很多很多年。这也是让季易最想不通的地方,明明他跟那茹也没有几面之缘,但是为什么感觉那么熟悉,那么亲切,那么理所当然。特别是那晚陪跑了之后,他能感觉到那茹对他的信任和些许的依赖。
师兄们听到声音,都看向那茹。那茹也对师兄们礼貌地笑笑,收敛很多。
师兄们又转头看向季易,一脸好奇,“季易,不介绍一下吗?”
那茹笑着对师兄们主动自我介绍:“我叫那茹,国贸系大一。”
大家觉得这个小师妹落落大方,明显比较好套话,一个接一个问道:
“你b市人?”
“我是c市人。”
“那你是季易家的亲戚?”
“不是的。”
“那你是?”
“应该是个麻烦。”
“麻烦?”
“嗯。”
师兄们越问越多疑惑,不是b市人,之前就没有可能认识;不是亲戚,才开学几天,能有多熟悉啊,但是明明这两人就认识很多年的感觉。季易没有忍住,扑哧笑出来。但是预感那茹找他准没好事儿,而且还能找到龚老研究室等那么长时间。
那茹不想理会师兄们好奇的脸,她只想解救自己的危机,但是又犹豫是否要当着大家的面求救,有点儿太丢人。师兄们看她那么犹豫的样子,怂恿她,“你有啥事儿吗?大胆说出来,师兄们都帮你。”其实他们就想看热闹,最好是季易粉红桃花的绯闻事件。
那茹一口气一字不顿地说,“我需要整理跟制作高新区企业国际法普法宣传册有关的资料。”
丰师兄问:“你不是国贸系的吗?为什么要做国际法的事儿?”
那茹乖乖的回:“我是漫画社社员。”
陈师兄接话:“漫画社有国际法的社员吧,我记得a君不是国际法高材生吗?”
“哎!”那茹叹了口气,“命运多舛啊!”
a君莫非对季易还有意思?不是已经明里暗里得体地拒绝了很多了吗?丰师兄抓到八卦地重点,赶紧问:“a君让你来找季易帮忙的?”
那茹摇摇头,“社长告诉我的。”
师兄们大致明白了情况。季易早猜到裘青翡应该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没有想到他能把那茹往这里推。
“问清楚需求了吗?”季易很是淡定。
“问清楚了。”那茹赶紧把一直背着的背包卸下来,翻出笔记本,递给季易,“都在这里。”
季易拿过笔记本看,字迹清秀硬朗,跟她人一样,记录的需求也很清晰,“你什么时候需要?”
那茹没有回答,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怎么知道准备这些资料需要多长时间?只能可怜巴巴看着季易。
“明天你什么时候来漫画社?”季易无奈。
“你让我看看课表。”那茹绕到季易跟前,要回刚才的笔记本,翻到课程表,“明天下午5点左右。”
季易想了想自己的课程安排,“我把资料装文件袋放桌上,你自己过来拿。”
“谢谢!”那茹对着季易甜甜地笑啊笑啊笑啊,心里乐得开了花,没想到睡了个觉,事情就解决了,但心里还是隐隐有一些不安,在季易身边小小声说:“我把脑袋卸下来,放你桌上,供你随时能戳脑门解气,行吗?”季易瞪她,她还真敢说。
“是有点儿惊悚,”那茹想想,接着说,“你说吧,干啥活儿都行。”
季易又瞪了她一眼,只想把她戳得远一点儿,不用再收拾这些烂摊子。
但是这话让季易右边的丰师兄听见了,他们有啥恩啥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研究室现在缺一个吃苦耐劳的文员,把纸质的资料整理好,输入电脑,做成电子文档。丰师兄当然不会跟季易客气,直接问道:“师妹,会打字吗?”
“会的。五笔。”整个暑假就学了这个。
丰师兄仿佛看到了打破黑暗的曙光,非常兴奋地继续问:“速度?”
那茹老老实实说回答:“70字左右一分钟。”
“你是不是要帮季易干活儿?”丰师兄相当开心。
“是的。”那茹回答得越来越小声,预感非常不好。
丰师兄用手指了指电脑桌上的那堆资料,“那些资料需要做成电子文档。你问季易算不算活儿?”
季易哭笑不得,师兄这是逼他必须答应。那茹纠结地看着季易,想示意他拒绝,但是这不是出尔反尔嘛,自己刚才说的,干啥活儿都行,真是啪啪啪打脸。季易偏头看了一眼师兄一副不愿善罢甘休的神情,声音不自觉地放低,问道:“你想做这活儿吗?”但是为什么心底里有个声音,想让她留在研究室呢?这样是不是每天都能看到她甜美的笑?
丰师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刚才不还一直瞪别人姑娘嘛,现在这是啥状况。
那茹咬咬牙,“好的。”俗话说,最怕不知道怎么报恩,现在有渠道报恩,还不赶紧行动,磨磨唧唧啥呢。
丰师兄开始算账,“平均一份70个字,一个小时4200个字,二小时8400个字,三小时个字,四小时个字……”
一旁的陈师兄听不下去,“丰同学,不要得寸进尺,师妹是有学业的,不是闲散人士。”
“师妹,你一天大概能来几个小时?”那眼神是巴不得她每天每夜都能待在这里帮他们把资料尽快录入完。
那茹悲愤地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又看了看时间表,“每天下午5点之后,能坚持到几点就几点,可以吗?”报恩太难了,难过得想哭。
“非常好,正好跟龚老的时间岔开。师妹,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开始?”丰师兄迫不及待把这堆烦恼了大伙儿很久的活儿推出去。
“好吧。”那茹僵硬地走向电脑,好想被电脑吸进另外一个时空啊,是否能运气好一些呢?
没走两步被季易拽住手腕,她回头看向季易。听师兄说,这姑娘从下午4点左右一直趴在这里睡,他们出门吃饭回来,她还睡着,季易不自觉地关心,“你要不要先去吃饭?”
那茹这才有空注意外面的天色,灰白色的天儿,大概7点左右了。站定,脑子寽了寽,今天是否有其他事儿?上次被雷昊叫去训练,把老乡会忘得一干二净,被高青松同学批评了好几天。但今天实在想不起来有其他啥事儿,吃饭就算了,刚从一个坑里爬出来,还没能抬头欣赏欣赏蓝天白云,又栽进另一个更大的坑里,果然外面求生不易,到处都是坑。那茹对着季易摇摇头,又对着季易微微笑了笑,算是对季易的安抚,让他不用担心。
那茹绕回季易的书桌,拿上背包。丰师兄已经在电脑前跟她招手了,给那茹讲解录入要求的时候,倒是很有耐心。其实需要录入的内容,早早就标注好了,现在就是分类别录入,不要混淆就行。
那茹听明白后,先把资料按类别分开,十字架放,然后打开相应的文档,录入资料。丰师兄监工了一会儿,越看越放心,满意得很,乐呵呵地回到座位上继续自己的事儿。季易也回到自己座位上,先干自己的活儿,再帮忙那茹整理漫画社需要的资料。一时间,整个研究室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除了咔哒咔哒敲键盘的声音和刷刷刷翻书写字的声音。
那茹累了就拿水杯喝水歇会儿,再继续奋战。刚开始速度比较慢,慢慢地那茹发现一些规律,找到了一些窍门,于是进展还算顺利。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了,今天就到这儿。”那茹突然听到头顶上方传来的季易的声音。
“要关门了吗?”那茹没有仔细看时间,脑子里太多内容,浆成了糊。
“研究生楼不关门。”丰师兄不想季易那么快放那茹走,要录入的资料实在太多,这里还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而已,那茹根本不知道自己掉进了多大一个坑里,用了3年才爬出来。
“很晚了,我回宿舍,顺便送你回去。”季易用眼色向师兄示意,别过分啦!
“你等我一小会儿。”那茹仰头对季易笑笑。
又笑,又笑,又笑,今天笑太多了,糖分严重超标。
那茹快速地把手上那份文件录入完,保存好,问道:“丰师兄,你要不要过来检查一下?”
“我稍微看看。”丰师兄很兴奋地要知道现在已经少了多少麻烦。
那茹站起身,把自己坐的凳子拖开,在旁边端了一张凳子放在电脑桌前。
师兄很是诧异地看着那茹倒腾凳子,问道:“你这是做啥?”
“这是礼貌!妈妈教的。”其实妈妈教的是,不要坐别人的热凳子。后来就被那茹操作成,自己不要坐别人的热凳子,别人也不要坐我的热凳子。
丰师兄大开眼界。“你去教室上课也这样?”
“现在我人在。”那茹回答地很是简明。师兄们一阵爆笑,研究室顿时生机勃勃。
陈师兄指指那茹,“季易,你在哪里捡到的?”季易没有吭声,只是看向那茹,那茹领悟,朝着陈师兄,礼貌地回答:“麻烦堆。”
师兄们又是一阵爆笑,这姑娘太逗了,这样问也不生气,而且回答地特别淡定。那茹没有觉得有什么好笑的,默默地收拾自己的包。
丰师兄快速翻阅了一下,内容完整,排版清晰,资料中有特别标注的地方,那茹也换了字体颜色标注了,这样阅读起来非常方便。“师妹,我帮你申请进龚老研究室做文员吧。”丰师兄实在太满意那茹的录入工作。
那茹立马看向季易,抿嘴,让泪水充盈眼眶,但是绝不滑过,动作自然干净,一气呵成,还能点到为止。季易想没想,伸手就把她脸给遮住,另一只手拿上那茹的包往她怀里一塞,再拽着那茹t恤的后领,快速出了门。丰师兄又是一阵爆笑。
“咋了?”陈师兄被季易挡住,没有看到那茹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季易快速把那茹拖走了。
“我知道为什么季易对她有求必应。”丰师兄笑得不行。
“为什么?”师兄们都很好奇。
“你们看到刚才师妹的表情了吗?那楚楚可怜的流浪狗表情,必须有求必应啊。”丰师兄边说边回味季易当时的慌乱。
“我那么优秀的,严谨的,对学术兢兢业业的师弟哦,是真捡了个麻烦哦。”丰师兄叨叨。“难怪前段时间,我老觉得季易时不时皱着眉头发呆,还以为是错觉,看来是真的被麻烦缠住了。”
季易拖着那茹出了研究室,迅速关上门,松开捂住她脸的手,用手指戳她的脑门,低沉的声音凶狠地说:“以后不许做这副表情。”
那茹以为是这表情让季易记起上次坑他的事儿,所以又生气了。这上次的恩情还没有报完,又添了新账,真是好难啊,好想回高中过只有学习的生活。
“我错了!”只能低头认错,委屈得很。
季易心下不忍,没有吭声,拉上她手腕往大门走,走出了研究生楼,从研究生楼前的小花园穿过。在寂静凉爽的夜色中,在月色斑驳的树影下,季易深深深呼吸了几口,平静了下来,回头看一直乖乖地被他拉着走的那茹。
那茹还保持着刚才低头的姿势,感觉蔫蔫的,没有了往日的活泼。季易停下来,侧身,放开那茹,试图把那茹的头给拨弄起来,看看她怎么了。
“能当会儿柱子吗?”那茹硬着脖子,不让季易抬她的头,接着很自觉把脑袋靠在季易的后背上。
这次与上次不同,上次那茹被累得气喘吁吁却很有生气,这次她静静的,好像被抽了气的娃娃,只有后背感受到的她浅浅的呼吸。季易很想看她怎么了,很想转身,但是理智告诉他,不妥当,不应该这样,思绪顿时万千,理也理不清。
就过了一小会儿,那茹直起背,抬起头,对着季易微微地笑,“谢谢柱子。”
季易皱着眉头仔细看那茹,除了脸色更白了一些,眼睛在月光下更明亮了些,眉眼更动人了一些,笑容更温暖了些,没有什么异样。
季易轻声问,“怎么了?”
那茹笑笑,“季易,我请你吃西瓜。”
那茹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把抱在胸前的包背到背上,在季易前面蹦蹦跳跳地走,见到什么有趣就转身对季易说,不管季易有没有反馈。
“季易,你看这个树影像不像八爪鱼。”
“季易,为什么人们总把外星人都想象成海洋生物的模样?”
“季易,ufo为什么都是圆形的吗?是为了旋转得更好看吗?其实五角星转起来也很好看的。”
“季易,你看那个树影像不像顶着爆炸头的巨人。”
“季易,既然地球上能养育出恐龙,蓝鲸,巨蟒,那总有一天,人类会变成巨人吧!“
“季易,你看这花在灯光下颜色都变了。”
“季易,为什么我们学校的路灯的灯光那么丑?”
……
边说边转,边转边说,转得季易眼晕,头晕,心也晕了。
季易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了,走到那茹前面,按住她的肩膀,“这样转不晕吗?”很自然地伸手理那茹跑乱的碎发,一边理,一边又觉得不妥,却没有办法停止,理智能先放一边吗?
不停地叨叨后,心情好一些的那茹,甜甜地对着季易笑,“把你转晕了吗?”
季易看着那茹点点头,眼底都是他自己没有察觉的温柔。
那茹的目光越过季易,看到远处的丁宁和手上的西瓜,“宁宁,西瓜!”压根儿顾不上季易,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奔了过去。跑到半路,又记起要请季易吃西瓜,转身跑回到季易跟前,笑眯眯对着季易说,“季易,谢谢你送我回宿舍。我明天再请你吃西瓜哈,不要生气哦!”说完,转身又跑了。
季易深深深呼吸,冷静冷静冷静,西瓜比我还重要也没有什么,西瓜比我存在的历史还长,是比较重要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