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衡正想多听些,忽见一场大雾袭来。
眼前场景竟如之前衙役说的一般。
眼前已是另一番天地。
天为湖面,湖水缓缓流淌,有鱼儿跃出天际。
地为青天,白云为陆,余者尽白雾。
白衡从雾中出,眼前是一棵大树,再一看,竟是一头人立而行的大熊,正张牙舞爪地冲向他。
白衡身子一个趔趄,被大熊扑倒在地,一道火光闪烁,但眼前白光闪过,哪有大熊扑来,只是他一人倒在地上,手掌向下摸索,抬起一看,浓郁至极的酒香扑面而来。
又一看,手中酒水一瞬变为鲜血。
再一看,就化为挪移身躯的驱虫。
幻术吗?
白衡以天眼通破解幻术,而后一切恢复如常。
只是有隐隐的钟鸣响起。
顺着钟鸣之音望去,大树下突然出现茅屋一间,茅屋前一人,正温酒烧火等待,他一边等,一边敲击桌前的酒樽,钟鸣之音便是从比间传出。
白衡来了,那人连忙朝他挥挥手,显然等的人就是自己。
他走过去,在老人身前坐下。
细细看看他的长相。
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那一对饱含沧桑的双眼如古井无波的潭水,仿若天地倾倒也不难影响他的心神。
“请!”老人抵过一杯酒樽。
白衡接过,低头向酒樽中一看。
琥珀色彩的酒盛在这青色的酒樽之中,扑鼻而来的香气令他身轻如云一样,隐隐上升,周身毛孔大开,氤氲光雾从周身毛孔涌入体内,一瞬间,白衡只觉飘飘欲仙般。
尚未饮酒,可双眼中酒水竟肉眼可见的减少。
白衡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闭上眼睛细细回味,说实话,没什么味,喝起来就像白开水一样。
“我一直在想,几时才能见到你,但单就一缘字,只怕也需数十年后才能见面,听闻先生在比间为镇守,所以这才略施小计,提前与小先生见了一面。”
听着一个半百的老人说声先生,白衡说不清自己的心思。
在汉以前。先生的意义有几种。
一种,是为父兄,一种是第一胎,而另一种,是年长有学问的人。
白衡年纪不大,唯一能沾边的就是有学问的人。
所以,老人在先生前,加了一个小字。
“那么这样说来,比间之事,系你一人之责?”白衡放下酒樽,那老者又与白衡倒了一杯酒。
“是也不是,我只是做了应做的事,至于之后的事情,是她们做了应做的事。前事因,后事报,这是天数,也是缘!”
老人举起酒樽,又饮了一杯。
“你做了什么?她们说的又是谁?何为前事因?何为后事报?”白衡又喝了一杯。
这一次,老人并未给他倒酒。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他自顾自地喝着酒,放下酒樽之后,问道:“你对天下如何看?”
白衡不语。
“你不说,那就听老朽说一句吧!”
老人站起身来,缓缓说道:“自秦一统天下,天下百姓民不聊生,千万人之财富,聚于咸阳,而咸阳以外,男子力耕,不足粮饷,女子纺织,不足衣服,竭天下之资财以奉其政,小先生一路所见,可看到了这些?”
白衡想了想。
的确也是如此。
始皇帝有段时间的确出了这种那种昏招。
为修阿房,骊山墓,举服役半数民夫聚咸阳,大兴土木,导致虽有田地,但少劳力,这样一来,就出现了家有闲田而农户饿死这种诡异的情况。
阿房宫虽然号称聚敛天下钱财,但后世考古所知,不过只修建了一地基而已,但有无钱财还是得自己去看。
大家都是一张嘴,造谣传谣谁不会?
白衡只默默听着。
“自商鞅入秦以来,秦律越发严苛,一人死罪诛及三族,一家犯法邻里连坐,百姓动辄充苦役,遭酷刑,若非世道艰苦,谁愿触犯法纪,近些年,犯法之人数不胜数,可见世道多艰,民生疾苦。”
秦律的确严苛,但还没有到那种恐怖的程度。
一人死罪诛及三族,这种情况极少出现,除非是叛国通敌,造反屠城这种极其残忍的暴徒以外,大半都是刑城旦舂,或是为隶臣妾。
而且秦律之中,并非只有这些严苛律法的。
还有严禁私有土地兼并,维护私有财产这样维护人权的律法存在。
人张了一张嘴,一双眼,眼睛看到哪里,嘴巴就能说出什么,至于看不见的,自然也别想他说出来。
至于所谓世道多艰,百姓疾苦这类的话,骗骗古人也就算了,焉能骗过白衡。
翻开历史书看看。
就算是盛世,也有世道多艰,也有民生疾苦之处。
这无关盛世与否,无关君为贤君和暴君。
张养浩的《山坡羊·潼关怀古》告诉我们: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总有光亮照不进去的地方,哪里会是道德沦丧,会有罪恶滋生……
老人这话,听起来更想是诡辩了。
但老人的诡辩并未结束。
从民生讲到律法,从律法讲到思想。
说到这里,也绕不开焚书坑儒,只有焚书,没有坑儒。
“秦焚六国之书,百家之言,以此愚民,强推秦文,又不从者刑之,天下人无不恨之入骨……”
等等,等等!
原来古人都是这样想始皇帝的焚书事件,以及统一文字这一政令的。
天下人是否对始皇帝恨之入骨白衡不知道。
但若是没有统一文字,度量衡,统一思想这一壮举,后世之华夏,就如后世之西欧一样分裂是常事,无望统一。
再看看历史。
因为思想,文字,度量衡上的统一,即便经历了分裂,异族入侵,又能很快的重新统一。
就这一点,始皇帝就值得后世之人歌颂。
虽然现在在这些人眼中不值得。
“然苍天有眼,天命之人出于东南,秦将亡与三十七年,然异变突起,有星辰落于东郡,竟令秦王得以延寿,然大势如潮,势不可挡,天命之人灭秦是迟早之事,但变数有一就有二,我曾梦中得见金龙盘钟,金龙飞入咸阳,而黄钟落于东郡而入上郡,后醒来时,天落陨星,帝星之侧,竟生出一白光来,盖住了天命之人所显之星辰。”
老人饶有趣味地望着白衡。
“你猜一猜,那口黄钟是何须?”
白衡手指了指自己。
他在这些人眼里,竟成了变数。
像截断河流的大山,大河在他这里,有了两个走向。
也值得这个老头不远万里的跑到这里,专门给他设了个局,虽然真假不知。
而且这个局,在老人口中,也不过是一个因果循环而已。
只是那老头死活不说因果在那!
还得自己去想,真是麻烦!
“没错,你就是那变数,就是那口黄钟。金龙盘钟,龙为气运,黄钟镇之,竟让秦之气数多了数年之久,你在,实在令我担忧!”
“先生错了!”白衡忽而哈哈大笑。
那老人见白衡狂笑不止,疑惑地问了一句:“老朽哪里错了?”
“先生只说秦一统天下之罪过,那一统天下之前呢?”
“先生不说,想必也明白,秦统一天下是天下大势,无可避免,至于你所说的千万人之财富聚于咸阳,先生可去比较,秦统一前后百姓之仓廪,自然能得出答案。”
“秦统一天下是天数,秦灭也是天数,并非一人能决定的。”
秦统一天下,靠的从来都不是秦始皇,也不是商鞅的变法,更不是白起,蒙恬,王翦,李信这些猛将。
秦国的一统天下,靠的不是个人,而是千千万万个秦人组成的巨大集体。
秦能赢,就说明秦制度之正确,较之六国而言,因为正确,所以赢了。
也会因为错误,所以败了。
但败亡的原因也不在始皇帝,不在二世。虽然他们的确是秦灭亡的原因之一,但不是主要原因。
“如果因为一个人,一个变数让先生不远千里,不远万里来到此处,通过一些小手段与我碰面,说这些有的没的,那么敢告先生一言,秦之气数增长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们……”
秦国为何会灭。
秦的制度,影响了华夏几千年时间。
他的灭亡,是因为二世吗?是因为刘邦和项羽吗?
不,是因为六国贵族,那些企图复辟的六国贵族看准了时机,出来搅动风云,又因为二世无能,若他能有始皇帝一般的手腕,秦也不至于灭亡。
总而言之,秦的灭亡,不在于制度。
更主要的是没有选择好一个好的接班人。
胡亥,在白衡脑海里就是一个二傻子。
如果你硬要说是制度的问题,导致了民生艰辛,世道多艰,那么你去看看后面的强汉。
汉承秦制,不照样也经历了几百年吗?
世道多艰,民生艰辛,也就你们一张嘴说说而已。
从白衡的角度去看,可以说秦的制度是朝前的,是正确的。
他的灭亡,只是因为这些蠢蠢欲动的六国贵族找不到时机,或者不敢了而已。
白衡很想指着老人的鼻子说一句傻叉。
你们要是真有种,我就等着。
反正三十七年还没有翻篇,大泽乡起义还没有开始。
我就等着看看,你们眼中所谓的暴秦,会不会因此而灭亡,你们这些人会不会跳出来。
或者是像乌龟一样等待着始皇帝命陨,等待着二世上台出昏招给你们时机。
两人鸡同鸭讲地说了许久。
总而言之,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但白衡也得出了许多消息。
他听到了一个有趣的消息。
的确有人闯进了他的白雾里面,但事情不像魏文他们说的一样。
雾中有血池,女人的断臂残躯,老人招待了他们。并最后将他们送出白雾,而且还是五个人安然无恙。
那么有意思的来了,另外两个人跑哪儿去了?
最后老人也很是识趣,白雾逐渐散去,他的身影逐渐消失:“你若是后悔了,可以来东海下邳找我……”
说完,这老头竟如一阵烟一样消失不见。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名字呢,就走的这么快!”白衡心中嘀咕了一声。
从白雾中出现,白衡自去了里正家的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