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开后,霁月堂院里的被迷昏的丫鬟仆妇,一觉睡到天亮。
等到郑氏唤人来侍候自己起床时,她发现其他人对昨晚舒眉来过的事,一无所知。郑氏心里稍稍安定,同时昨晚冒出的念头,欲发强烈起来。
只有近身侍候的范婆子,隐隐感到郑氏的不对劲儿。满院的仆妇,平日就数她瞌睡最少,没想到今日起床时,她也睡到了卯时三刻。
更让范婆子心惊的是,郑氏对众仆迟到失职的事,竟然没有半句责备之意。
她不由想起前段日子,守夜的丫鬟香蕙,没有及时扶稳,最后被郑氏撵了出去。今日太夫人的态度,着实让人琢磨不透。
“太医院的人什么时候到?丹露苑那边,可有什么说法?”瞥见掀帘而入的蔡婆子,郑氏啜了一口清茶,不急不徐地问道。
“听那边的程婆子说,肖太医声称,还有几味药材尚未寻到,估摸要等到年后了。”蔡嬷嬷恭声答道。
郑氏轻“嗯”一声,问起长房两孩子的事。
“诺儿何时从昌平接回,你跟她可问清楚了?是怎么答复的?”
“大夫人说,那孩子身子骨弱,只怕得等开春,才会好一点。太医说待捱过这个冬天,后面就会好起来的。”蔡婆子忙不迭地答道。
郑氏喃喃道:“开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峻儿也该回来了。”
听了这话,蔡婆子想起除服的事,眸里闪过一丝微芒。
郑氏叹了口气,想到舒眉提起的孩子,心里总觉有些遗憾。
要不是文氏的血脉就好了。
见她望着佛龛上的观音像发呆,范婆子心里一动,试探着问道:“您又想起四爷那未出的孩子了?”
惊愕地抬头。郑氏扫了对方一眼,片刻间就恢复了常态。
“诺儿身子到底单薄了一些,要是那孩子在就好了。”
范婆子深有同感,心底虽为舒眉惋惜,嘴上却说道:“听丹露苑的人讲,每日定时有人从温泉庄子报信过来,大夫人比谁都紧张那孩子,您就莫要再操心了。”
听到她提到高氏,郑氏眼底寒光一闪而过,随即便隐了下去。跟她吩咐道:“明儿你到她那儿去一趟,让她准备准备,明年开春就带着诺儿搬进去吧!下午你让莫管家到我这儿走一遭。”
范婆子顿时愣住了:“太夫人这是……”
郑氏唇边敛去冷笑。解释道:“她不是一直惦记要搬起去吗?等诺儿过了周岁,身子好一些了,让他跟着住进去。有老国公爷保佑,那孩子身子会好起来的。”
想起不久前,郑氏在金銮殿上的举动。范婆子点了点头,她有些担忧地提起齐峻:“之前那些事闹得满城风雨,四爷回来后,怕是不好交待。”
郑氏疲惫地摆了摆手:“这些我都知道,他回来后你管束好府里的人,莫要对他乱讲。让他直接来找老身。”
范婆子应承下来。
※※※
华灯初上,在宣府定远将军府门口,一位年过四旬的中年将军。从坐骑上纵身下马,将缰绳扔给旁边的马夫后,大踏步地朝后面的内宅走去。
见到丈夫难得回来一趟,施氏一边替他换下戎装,一边朝门外侍立仆妇吩咐道:“跟厨下的印婆子讲一声。给老爷备上好酒好菜。”
齐敬熹将右边胳膊一伸,阻止她道:“不用忙。为夫已在营地用过晚饭了。我着急赶来,是京中有了消息。”说罢,他把目光朝屋里溜了一圈。
施氏心领神会,对侍候在侧的丫鬟媳妇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对了,瑞珠,你到厨房为老爷准备热水,送到净室去。”
众仆领命而去。
“是不是婳儿出何事了?”施氏一直挂心女儿,听到京里来信,忙问起她来。
齐敬熹摇了摇头:“她本来没什么事的,倒是宁国府出了大事,她给牵连进去了!”
施氏骇得站了起来,盯着相公问道:“那就是舒儿,是不是生产时……”
眸光晦涩地望了她一眼,齐敬熹语气沉重地告诉她:“竹韵苑失了火,那孩子没能逃出来。”
听到这则消息,施氏腿脚一软,眼看着就要瘫倒下去。齐敬熹眼疾手快,上前将妻子胳膊架住,把她扶到旁边的椅子上。
“是婳儿派人送信来的,她要峻儿赶紧回去。妹婿远在岭南,府里又没个成年男子,所以要他回京……”后面的话,他犹豫再三,决定瞒下来。
施氏神情呆滞,过了差不多半盏茶的功夫,才抬眸望向齐敬熹:“什么时候的事?是不是高家那毒妇下的手?”
齐敬熹垂头叹息了一声,道:“中元节晚上出事的,那天府里的下人,大都出府放河灯去了……”
一滴眼泪从施氏腮边滑过,过了片刻,她仿佛清醒过来,咬牙切齿地问道:“为何之前齐府没人送信来,若不是婳儿,她们想瞒我瞒到几时?”
想起女儿信中交待,齐敬熹背后手掌攥成了拳头,好不容易才压下胸中的怒火,顾左右而言它地替郑氏遮掩:“京中局势紧张,大嫂随后也病了……”
施氏兀地站起身来:“峻儿还不知道吧?!难不成连他都瞒住了?不行,我派人把他找回来,跟他一起回京……”
女儿果然没料错,齐敬熹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忙一把拉住了她:“人已经不在了,你赶回去作甚?况且如今风声紧,连婳儿都离京了,你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施氏望着丈夫,目光满是困顿之色。
“婳儿就是担心咱们,才会在离开前派人送信过来。让咱们提前作好准备。”接着,齐敬熹将京中的形势,说与了妻子听。
诧异地抬起头,施氏不解地问道:“那宁国府怎么办?岂不是要被高家挟迫?”
齐敬熹眼中闪过几许不自在。郑氏做下的那些事,让她如何能说得出口?
齐氏一族百年的声誉,怕是都要毁在那两女人手里了。
想起昨晚唐老将军的来访,齐敬熹觉得自己被逼到了悬崖边上。若此时再不表示点什么,将来到地底下,怕是没脸面见列祖列宗和大哥了。
齐敬熹沉吟片刻,才出声解释道:“为夫匆匆赶来,就是打算让峻儿回京去劝劝大嫂,赶紧离开京城那个是非之地。接到西北或者迁往南方,都好过留在京里,被高家人逼迫来得妥当。”
施氏点头,问道:“老爷的意思,是要派人把峻儿找回来?”
“不错!他本来打算上月就回的。岂料山上又发现新线索,他这才赶过去的。”
想到姨甥女的遭遇,施氏心里不觉凄然。
五日后,定远将军府门外的大道上,奔来两名青年男子。为首的那位二十出头年纪,五官俊朗,下巴刚毅有力,满脸风尘的样子。
他到达将军府门口时,还未等坐骑站稳,就纵身一跃下了马,将缰绳扔给了门口的守卫,几乎是冲进了里面。
一个时辰后,这两名男子从里头又出来了,身上多两个行囊,面上呈现悲恸欲绝的神情。
将军府的马夫,牵着两匹身形壮硕的良驹,早候在门口多时了。
那两名男子翻身上马,朝定远将军府门口送行的一抱拳,拍着马屁股就朝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谁知,到三天之后的傍晚,将军府门口又来名身手敏捷的武士,说是要求见齐三将军。
直到月上枝头的时候,那名武士才从将军府里出来,朝着前日那两名男子离开的方向,追赶了过去。
到腊月中旬的时候,京城被铺上厚厚一层积雪。
此时的都城,早已不是半月之前盛世繁华的景象。
白茫茫的冬雪,将前几日还血迹斑斑的路面,给盖了个严严实实。
就在舒眉离开宁国府的那天夜里,京城的形势急转直下,高太尉的人马终于动手了。
当晚先是高家的几名亲信将领,在京郊西山大营发动了哗变。接着,五城兵马司内部也发生了激战。两边像是约好了一般,几乎是同时行动的。
京城的百姓一觉醒来,外面已经变了天。高家不仅掌控京城内外大部分兵马,连紫禁城也被御林军团团围住。
接下来十来日,京城内外各派激战。
自从高派势力在军事取得暂时优势后,他们在六部的人马也迅速行动起来了。
高家毕竟在朝堂上经营多年,虽然中途不乏有人动摇过。可到年初上元节过后,他们的势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涨。
到最后,连霍派之前的骨干宋阁老都能临阵倒戈,其他观望骑墙派的文臣更不必说了。
就在齐峻动身返京的那几天,京里的百姓夜不能寐,不仅街道上血肉横飞,就算躲在家里,经常都有上门来抓捕政敌的。
血腥镇压了反抗的力量后,高派取得暂时胜利,京中局势慢慢稳定下来。
不到五岁的嘉建帝,在朝堂宣布禅位。过了十来天,前国丈三公之首的太尉高世海,在紫禁城东边的太和殿,举行了声势浩大的登基仪式。
就在高世海登基之时,将国号改成了“梁”。
没过多久,京中有人风传,江淮一带有人打起“诛奸佞,复楚朝”口号,纠集一帮力量,在南边起了事,高举起反对伪梁政权的大旗。说是要替先帝复仇,剑指窃国大盗梁武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