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单出来,林琰的名字在首位。
随了前朝的习俗,今人仍有榜下择婿的惯例。按说要到明年,但也分人。
若是贫寒学子,自然要看会试的成绩;但若是世家子弟,便没那些说道。
何况林家士族书香门第,又无婆婆管束,门风也好,林海只一个嫡妻,于今长子也是如此,哪个女孩儿不想有个一心一意待自个儿的夫婿?但凡疼女儿的人家,自然情愿结这样的亲。当日林琰定亲,多少太太奶奶暗暗懊恼,怎么没有早些下手。
林琰虽才中举,却夺了头名解元,传言此子比之其父其兄,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来年会试必定榜上有名,说不得状元及第,前途不可限量,程灵韵偏又没了,是以,京中那些家里有待嫁女孩儿的人家十之□动了心,只是眼下不是时机。所幸再过两月便要过年,那时,程灵韵死了也有四个月了,林琰再说亲也合适。
因这,请荣国府、崔家、卢家和许家吃年酒的比往年多了两三成,都指望着能成事。
不想,才过十五,林家忽然传出消息,林琰出京游学去了,两三年回不来。
这是婉转地拒绝了所有人,这些太太奶奶们不生气,反而叹他情深,只是可惜结不成这门亲。
此次会试林琰自是没有参加,徐朗倒是谋了个进士出身,选馆没选上。恰好山东高密有缺,家里活动了一下,顶了这个缺,即刻往高密赴任去了。
林珗留了馆,授予编修一职,正式在翰林院行走。
喜事一来,就是接二连三,先是卢慧珊又生了个哥儿,接着,福建那边来信,张凤娥得了个姐儿,跟着卢慧娴又诊出有孕。因程灵韵带来的阴霾,才算消散。
这一日贾敬的寿辰,因贾敬好烧丹炼汞,在城外玄真观修道,自命方外之人不理红尘事,但家中儿孙却不好不理会,也请了贾母等人是日过去玩乐。贾母是个爱热闹,当下就说定然去。那会子史湘云也在,贾母就想起黛玉来,那边贾宝玉就说:“珍大嫂子说得了几盆好菊花,正好云妹妹也来了,就差林姐姐和林妹妹了,老祖宗赶紧打发人去接她们,那才叫热闹呢。”
贾母无有不应的,立时就打发人去接。宝玉想着下午黛玉要来,就说下午不去上学,就去学里请假,便去了。三春和宝钗史湘云也出去,往李纨那边去了。
贾母不喜女孩子读多的书,去年就停了三春的课,平日不是陪着贾母说话,就是跟着李纨做针线罢了。
贾母留了薛姨妈说笑,因说:“我这些孙子孙女,只这一个是没良心的,每每我打发人接她,三回能来一回,还算是好的,我算是白疼她了。”
薛姨妈忙说:“不是这样说,她们家里人口少,于今她大嫂子身子不便,一大家子的事,她不帮趁着还能靠谁?也亏得她这样能干。”又说:“等琰哥儿娶了亲也就好了。”说完,想起程灵韵的事,自悔失言。
“我可怜的琰儿,”才要说点什么转圜,贾母叹了一声,又骂道:“天下也有他这样狠心的父亲,孩子遇着这样的事,他倒还把孩子往外推。别说是不是他的主意,就算孩子要出去,做父亲的不说拦着,竟还真个让他出去。万一有个好歹,我看他怎么和我那苦命的女儿交代。”
薛姨妈见贾母并不避讳,索性就接着这话说:“琰哥儿今年怕有二十了罢。”
贾母摇了摇头,一副说不出口的摸样,伸手比了个二,又比了个一,道:“都二十一了,珗儿要大四岁,也是成家晚,若放在别人家里,他们这样的年纪,儿子都该启蒙了。你看他们兄弟,一个尚还好,总算是有个家,媳妇也争气,有个飞儿,也才刚会说话,一个还没有着落,教我怎么不急。以后林丫头的大事,我再不许他老子胡闹的。”
薛姨妈道:“天下哪里有不疼儿女的父母,琰哥儿随了他娘,是个重情的,偏又遇上这样的事,也难怪他心里过不去,出去散淡散淡,过一段时日也就好了。说是要去两三年,哪里有不回来过年的?就算姑老爷同意,只怕他们老太太也不应。老太太只管等着年下他来给您拜年。”说着,笑起来,“琰哥儿这样的人才,还怕找不到媳妇?正好,老太太趁着这段时间替他掌掌眼,挑个好的。”
赞贾敏重情,不就是赞贾母重情。
“就是太老实了,”贾母脸上才有了笑意,摆了摆手,道:“他们家里上有老太太婶子,下有嫂子,要我这外人操什么心。”心里却极受用。
薛姨妈哪里听不出这里面的门道,越发的说:“嫡亲的外祖母,怎么是外人?我看几个孩子不是这样的,老太太偏要这样说,我一个外人听着心里就怄得不得了,何况是他们,岂有不伤心的?只当老太太不拿他们当一家人”
“倒是我的不是了。”贾母笑道。
“可不是老祖宗的不是?”鸳鸯应了一句,薛姨妈就笑起来,贾母也笑,说:“这天下的事,对的都是他们小的,有了不是,就都往我们这些老东西身上推。”
薛姨妈就点头,贾母因问:“宝丫头多大了?”
薛姨妈正想着怎么提起这个话头呢,闻言,喜不自禁。到底是有了年纪又是大家子出身,并未露了痕迹,只作寻常关心小辈,遂笑道:“老太太还想着她?正月的生日,今年足十四了,马上就十五了。”
贾母虽有一点意思,却不多说,只道:“比林丫头大两岁。”又问是哪一日的生日。
薛姨妈说了,贾母便说:“那明年是她的整生日,我替她做,”又向鸳鸯说:“你替我记着,回头和你琏二奶奶说一声,别忘了。”
下去就说起三春和宝玉,薛姨妈就不知贾母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问了年纪,却不问八字,不像是要结亲的意思。若没这个意思,说完了林琰之后,又为何偏提起宝钗,又问年纪又要替做生日?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时,丫鬟进来回说:“林姑娘来了。”
贾母忙道:“快去请宝玉和姑娘们来。”
宝玉三春史湘云和宝钗刚从后门进来,帘子撂下的响声还未歇,前面的湘帘也响起,却是林黛玉到了。
因不见林珺,贾母问起,林黛玉笑道:“她外祖母今年六十大寿,她要表孝心,正忙着做针线呢。”
贾母道:“往日瞧着就是个孝顺的孩子,竟这样有心,”又说:“有这个心就好,哪里就要这样,仔细抠坏了眼睛。”
一语未说完,黛玉就笑起来,道:“前儿我们老太太也这么说,我们都好笑。”
史湘云忙问:“这有什么好笑的?”
黛玉道:“你们不知道,开年那会儿说起,她就说做一身衣裳,一双鞋子,一个抹额,给老太太祝寿。急得不得了,宋妈妈被她使唤着画了好几幅样子,她自己也画,还不让我闲着。我们看她那样急,再精细的活计,有半年也尽够了。”众人都点头,黛玉就握着脸笑,“画好了花样子,又选料子,一连忙了一个月。我还道她改性子了,谁知,选了料子就说歇两日。总说时间还多,今日推明日,明日推后日,一直没怎么动。上个月婶子问起来,找出来一看,才做了一件上衣,又着急起来。”
说得众人都禁不住笑起来,薛姨妈道:“难得的是有这个心。”
贾母也点头,说:“可不是?”
话音未落,红绡拿着个油绿小包袱递给黛玉,贾母忙就问:“这是什么?”
黛玉便递给鸳鸯,说:“我看珺姐姐画的样子好,给老太太做了一个抹额,一个香袋。”
鸳鸯度贾母的意思,就拿到贾母跟前解开,往里把抹额拿出来,递到贾母眼前,说:“前儿老太太还说要我做个这个颜色的,再往下,天儿一天天冷下来,这个颜色看着暖和。可巧儿姑娘就做了一个,倒教我拣了便宜。”又说:“这花样也好,颜色好,意头也好,我们再是找不到这样好的样子。”
贾母示意拿过去给薛姨妈看,笑说:“倒还好,花扎得比上回的好。”
薛姨妈拿着一看,不是对称的摸样,一杆虬髯的老梅枝横过去,枝上上歇着两只喜鹊,取的是喜上眉梢的意思。意头老,花样却不是老式的花样。关键是做得好,喜鹊鸟儿的眼睛似活的。听见这话,笑道:“老太太可是打嘴了,可到哪里找这样孝顺的孩子。瞧瞧,这样好的活计,也不知花了多少功夫,老太太连句好话也舍不得说,就不怕寒了孩子的心?下回不肯再做了,看老太太到时候后悔。”
宝玉坐在贾母的另一侧,手里拿着香袋,道:“林妹妹再不会如此。”又央告黛玉道:“林妹妹,也替我做个香袋,也不用再忙活,就照着老祖宗的这个做。”
黛玉微微颦眉,道:“你屋里就没有做这个的?”
史湘云笑道:“林姐姐不知道他的毛病,从来不用针线上的人做的活计。他屋里也就一个晴雯的针线好,还是老祖宗给的,袭人管着他房里的事,本就时间少,针线也不怎么好,一年四季的衣裳也够难为她们的了。这些小东西,多是姐妹们你做一个,她做一个。那时刚学时做的不好,也亏得他好意思带出去。”
黛玉确实不知,笑道:“真真是他,也幸得家里有几个姊妹。”
探春也说:“时常我们也替他做一双半双鞋,也不知他这是什么毛病,若说针线上做得不好也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3号更。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