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慧娴这才想起这个事来,道:“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回?”就吩咐香螺,道:“你过去点一点,若无差错,也不必过来回我,趁这会子时间还早赶紧送过去。”香螺应了声是一径去了。
卢慧娴这才转过来和黛玉说:“大舅老爷和二舅老爷糊涂,倒是连累了老太太,好在也不是什么大罪,老太太又这么大的年纪,皇上遂格外开恩,准我们送些铺盖进去。昨儿天晚,又要得急,就把家里预备给老太太和老爷的先送了四床进去。原说下剩的今儿送过去,偏又事多,一忙也就忘了。”
是送去铁槛寺的,黛玉现在最听不得关于贾府的事,闻言,眼圈就红了。
卢慧娴知她心肠软,遂道:“现在正在风头上,也只能这样了。好在人都在,老太太就在近前,我们也能照应一二。且看皇上的意思,还念着旧情,等过上些时,气消了,就赦了老太太太太们也未可知。”
一句话未说了,就有丫鬟进来回说:“方才孙家来人,说他们大奶奶没了。”
京里姓孙又与林家有来往的,共有好几家。迎春年纪轻,就都没往她身上想,都问:“哪个孙家?”
听得是大同孙家,卢慧娴怔了怔,虽不敢信,却也知没谁会拿生死大事说笑,连忙问:“什么时候的事?上回见着还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又问来的是谁,让请进来。
小丫鬟脸色就有些难看,略迟疑了会子,方说:“来的是绣橘姐姐和孙太太跟前的一个妈妈,那妈妈说家里人手不够,还要去别家,就不见奶奶了,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卢慧娴霎时落下脸来,派两个奴才来,这是没把林家看在眼里。
昨天一同抄家的,还有史家和王家。另有几个世家,都与他们三家相好,也各有牵涉,罪也有大有小。林家虽不在其中,但昨儿朝堂上,林海求情,庆和帝当堂斥责“管教不力”。
怕就是为这个,一些人就以为林家也不成了。
但凡明白些的,就不会这样想至尊仙皇全文阅读。贾琏也就罢了,贾赦和贾政是大舅子,林海是妹夫,他小些,怎么管?庆和帝是维护林海,才斥责他。
从前孙老爷在时就是个糊涂的,料想家里也没几个清白人,倒也难怪,沉声道:“几时没的?”
今日报丧,迎春大略是昨儿没的,贾府是昨儿抄的家。若果真如此,那孙家也太过狠辣。不问清楚,卢慧娴并不愿意这样猜想。
小丫鬟道:“昨儿戊初,”想了想了,又说:“绣橘姐姐一直没说话,一直是那妈妈在说,说他们大奶奶从东陵回来,就一直吃药,最近都起不得身儿。今儿司棋姐姐冲撞了她,一口气没上来就去了。”
说是司棋冲撞了迎春,黛玉便觉好笑。司棋和绣橘两个都是家生子儿,父母家人都在贾府,她们打小进府,后选在迎春跟前,最忠心不过。什么司棋冲撞了迎春,怕是孙家那些不长眼的有意为之。但不管是哪个,必然是孙太太授的意,要的就是迎春的命。
当日,迎春嫁入孙家,那孙邵祖便说是贾赦借了他五千银子没还拿她抵债的,迎春本就是个没主意的,听了这话,信以为真,顿时又羞又愧,也不敢怪贾赦不顾父女之情,只是在孙家越发没有底气。她行事不大气,孙太太也不是什么宽和的人,自然不喜欢,她日子就越发难过。
同是女人,卢慧娴十分同情她,若是遇着,也时常提点她几句。但她自个儿不争,一味软弱,她渐渐的也不说了。但看在贾敏的份上,人前人后也都抬着她,不过是想着孙邵祖顾忌他们家,待迎春好些儿。
那孙邵祖好色成性,家中仆妇淫遍。凭是这样,迎春当日陪嫁过去的四个丫鬟,不过半年,除去司棋,都给了孙邵祖,何曾有半点尊重过迎春这个正房奶奶?
卢慧娴在娘家也是娇养长大的,嫁进林家,林家也是和气人家,从未亲身见过后宅阴私。
这会子贾府出事,想着孙家为人,就料着迎春在孙家的日子不好过。她已作了最坏的打算,等着孙家写了放妻书,便把迎春接出来。但没想到,孙家竟要了她的命。
不管是世家大族,还是小门小户,谁不要脸面?可孙家不要,不仅不要,甚至连块遮羞布都不屑于盖上。
贾府上午抄家,他们家的姑奶奶下午就病死了。
这话说出去,谁信?但孙家的人却做出来了。
不止做了,还跑到林家门前来明目张胆的告诉他们,也不知仗的是什么?
卢慧娴气得脸色发青,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道:“说了几时出殡。”
小丫鬟脸色越发难看,都不敢抬头,卢慧娴心里便有些明白了,喝道:“说。”
小丫鬟吓得一个哆嗦,道:“明儿。”连头七都等不得。
只有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的人家才做这样的事,但孙家显然不是,不过是不把迎春当正房奶奶看待罢了。
本就死得不明不白,死了还被人这样作践。这是欺负迎春娘家败落,无人替她出头。
卢慧娴笑着连道了三声好,声音一声比一声冷。那小丫鬟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差点哭出声来。
迎春确实是姓贾,但她还是贾敏的侄女,林珗的表妹,也即是她的表妹,怎么也轮不到区区孙家轻贱?林海还在上书房呢,林珗在刑部也好好的,怎么这些人就等不及了?回过头说,就算林家倒了又如何,难道卢家和陈家也没人了么?也能由得人欺负?只怕是他们平日太过于宽容,才叫这起子小人眼里没有人。
冷哼了一声,道:“怎么?当二表姑奶奶娘家没人了?”说罢,便喊香螺,道:“请嬷嬷来福晋凶猛。”
黛玉向来小性,在家里,就是卢慧娴和陈氏,也多让着她,哪里是受得了委屈的人。听得来报丧的是两个下人,当时就生气了,不过是看卢慧娴在,自有她处理,便没出声。听要请季嬷嬷,便说:“你也太瞧得起他们了,打发佘婆子去尽够了。”
听言,卢慧娴也忍禁不住,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果真就吩咐香螺,说:“叫她换件好衣裳,别落了二表姑奶奶的体面。”
季嬷嬷是卢慧娴的奶娘,为人行事又叫人尊敬,平日黛玉见着,也尊一声嬷嬷。回到家里,那也是老祖宗,一样四五个丫鬟伺候着。在黛玉眼里,孙太太连季嬷嬷一个指甲盖都比不过,叫她去孙家,也太看得起孙家了。
佘婆子却是卢慧娴院子里的三等婆子,言语利落,为人机灵,若不是离不得色子,也不会一把年纪了,还只能做些粗活。
往日提起迎春,卢慧娴一向是称呼孙大奶奶,今儿却叫二表姑奶奶。香螺答应着,心里却在思量。
过了一炷香的时辰,香螺领着佘婆子进来。只见孙婆子头上插了两支绞丝银簪,身着月白色掐牙对襟衫,外罩青色比甲。卢慧娴上下打量一番,点点头,转头问香螺,道:“交代清楚了?”
香螺道:“已经说了。”
难得卢慧娴用她,佘婆子喜得见牙不见眼,忙表心意,道:“香螺姑娘都说了,老婆子都记着呢。”
卢慧娴皱了下眉头,香螺忙呵斥她,道:“混说什么,奶奶没问你,要你多什么嘴。”
佘婆子连忙闭嘴,再不敢言语。
卢慧娴点头,道:“幸苦你跑一趟,回头去账上领赏。”
佘婆子才又高兴起来,有了方才的事,她也不敢造次,只连道不敢。香螺会意,又亲自送佘婆子出去。
比之卢慧娴,黛玉不要说经历,连听也不曾听说过。虽觉着不对,倒也没往深处想。况且,迎春新丧,她伤心还不够,哪还顾得上别的。
卢慧娴也想到这个问题,忽然就想起来,她一直把这件事给忘了,但黛玉身边有贾敏当年特意选的四个教养嬷嬷,该教了一些。但不管嬷嬷教了多少,该做母亲教的,她就不能推给别人。
外面管事娘子还等着,卢慧娴见黛玉此时情绪不佳,怕也没得什么心思,便吩咐红绡,道:“扶姑娘回去歇会子。”
黛玉此时也确实提不起精神,便点头应了,扶着红绡的胳膊缓缓而去。
方揭帘子,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红绡轻呼一声,道:“下雨了。”
黛玉往外看去,烟雨朦胧,倒有些江南的意味,不禁想起贾敏,道:“这么些年没回去,也不知娘的坟头有没有人打理。”
这么半日,树上的叶子竟落了大半,剩那么三两片在枝头飘摇,越发苍凉。
红绡知黛玉的脾性,恐怕她想多了伤神,忙就说:“姑娘怎么忘了?三太太去年就回姑苏去了,别人不敢说,三太太与咱们太太最好,怎么也不会教咱们太太受委屈。”
小丫鬟拿了木屐来,红绡伺候黛玉穿上,一面说:“刚才起了阵风,没想把这树叶子都刮下来了。咱们院子里只怕也是满院子的叶子,这雨下下来,就不是一两日的事,放着不管怕就都抠烂了,趁着这会子雨不大,教她们扫了才是。”
红绡的用意黛玉自然清楚,就是看她伤心,就引着她往别处想,遂道:“好,叫她们打个伞。”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