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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家喜做家谱会 南乡勇阻韩顽军(1 / 1)

日军司令部里,紧张而肃穆。军事会议正在进行,日军对清剿吴广顺为首的天长南乡游击队的行动失败进行着沉痛的检讨。浦和把眼镜摘下,放在面前的桌面上。他站起身子,背着双手,低着脑袋在会议席前焦急地来回地踱步。他非常恼火地说:“哼哼哼,这个吴广顺,一个小小的打兔子的家伙,竟这么厉害。这大大的出乎我们的意料!这天长南乡游击队太可怕了,都酿成皇军的心腹大患了!这是我们日军驻城以来最大的一次耻辱!”浦和不停地挥着有些发抖的手臂,声嘶力竭。

与会的日伪军头目们一动不动,显得惶恐不安。

为了确保安全,浦和宣布调整策略方案:固守县城,相机扫荡,确保成功。

“巴格,一定要彻底剿灭天长南乡游击队!”浦和又一次站起身来对着与会人员咬牙切齿地发誓说。

“嗨!”与会人员一齐站立,异口同声。

驻城日军的这次惨败引起了浦和高度的警觉。他下令要一查到底。仁和集日军队长龟田汇报说,他是根据安插在天长南乡游击队里的王三得到的情报。而王三又是郑富仁介绍给仁和集日军的。据郑富仁交待说,王三得到的情报没有错,天长南乡游击队那天确实是在旧庙里开会,但没有想到外围四下里有埋伏。这说明只会打兔子的吴广顺也很会打仗。这条狐狸尾巴既然已经露出来了,以后,皇军的行动就要慎之又慎。龟田汇报后气愤地说,这是个并不全面的混蛋情报,是个让皇军钻进圈套的诡计,而这个王三,并没有细细地弄明白。浦和司令说,游击队很有可能已怀疑到王三的真实身份,故意传给王三假情报,让我们中计。浦和叹了口气说,看来,南乡游击队里光有一只眼睛是不够的,要想办法安插一双眼睛才看的准,最好能在游击队里物色到一个权力层里的人物,那才可靠。浦和命令龟田队长快快地在游击队里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或者派可靠的人打入游击队。不然,日军就只能困守在天长县城里,再也不能轻易地下乡了。

龟田为此犯了难。他从黄大棍那里了解到郑富仁外甥孙树礼是天长南乡游击队的诸葛亮,便约郑富仁的大儿子郑维武一同询问郑富仁。郑富仁说一点不假,说自己是十八年的灯笼,真舅(旧)。“但是……”郑富仁犹豫起来了,他望着龟田,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只是……这个孙树礼小时就不大听话,你想吧,现在人长大了,就更不由爷了。”龟田队长说毕竟是你的亲外甥,你可以动用中国人习惯的人伦亲情晓以亲情明以大义,好好地说服他,让他为皇军效力,皇军决不会亏待他的。龟田队长说这事要做得人不知鬼不觉的才行,不然,要是被天长南乡游击队知道,就会将计就计再让我们钻口袋的呀!

郑富仁父子俩一时没有了别的办法,说是死马当活马医,着郑维武修书两封内容相同的信:一封给孙树礼,一封给孙树礼的父亲。信里文字多多,尽叙血浓于水的亲情之重人间人伦之重与亲情大义之重,描绘孙树礼小时如何得亲舅舅入心的喜欢入心的关爱,孙树礼曾得一小病让舅舅知道后寝食不安后来病好而后如何心花怒放一顿三大盆的补偿前食所节。又叙郑维武与孙树礼小时如何相亲相助,说郑维武为孙树礼与家佣杜刚有争事常常怀恨在心如何零刀碎割与杜刚过不去让杜刚顶尿盆钻裤裆事,说若非亲情怎么会这样入了心的帮呢。信中引俗语什么“好不过亲”,什么“亲帮亲好,邻帮邻好”,什么“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打得满天飞”,最后说为了不影响外甥锦绣前程,再三要求孙树礼能悄悄去仁和集某处看望病危亲舅一回,亲舅今生无憾,且所有安全由老表郑维武包了。信中叙及郑富仁曾受到不孝侄郑维坚的百般威胁和敲诈勒索所谓细节,害得为舅走投无路只得暂躲仁和集,寄于日本人的保护之下。信中说,这事天知地知我知他知。相信有朝一日,郑维坚曾组织的游击队解散,政府回来,他就会回到老家过安生日子。至于郑维武投日本人则在信中言及国民党和政府实在腐败无能无药可救彻底失望且说共产党也不是善类不如殖民甘作良民作罢。信中说,谁能不爱故土谁忍心离乡,都是不孝侄侵扰迫害如此。如今郑维坚虽死,无奈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的铁杆和拜把们还在,与其回家受迫害遭暗算,不如不怕背骂名寄人篱下暂求保命全身,总有一天,还他公道得获自由。信的末尾写下“泣血亲舅暨嫡表兄联袂叩盼”并署日期。

郑富仁父子的长信,经由得空抽身出来的王三带给天长南乡游击队孙树礼,且转交一封给孙老爷。郑富仁父子如此如此百般关照如何保密如何悄悄递交;王三接信后应答如何如何悄悄交给孙树礼望老爷少爷一万个放心。

却说田锡根长房田福昌两口子农历七月初七新添一子,乳名为小抗抗,是田梅昌给起的,说是这小侄子在这个日子来到田家,有抗日的纪念意思,其实她是把公历说成了农历,说是“七七卢沟桥事变”纪念日生下的小侄子就该呼为“小抗抗”。小抗抗还不足一周岁,就长得肥肥胖胖跃跃欲试跟人想搭话,谁扯一下他的肥勃子他就会哈哈大笑一阵子,一双小眼睛灵动得很,能随着姑姑的手指头看得很远很远才回头。添了这么个可爱的孩子,乐得田家上下欢喜了得,决定要做盛会,也就是冬春两次家谱会外添丁进口或乔迁晋升诸般喜庆盛事所做的会。田锡根家下一年将要做的春会因为田锡根理由十足的强烈申请,被调节提前一年,放在春会,而田锡根为小孙子所做盛会也被提前放在春会一起做,说是盛会迎春的意思。老香童陈德宽只得允了田锡根的解释,说是盛会迎春就盛会迎春吧,主调子还是放在盛会的意思上。田锡根听了,像是赞许地点点头,说老香童“顺民情,明事理,没有愧对老香童的美誉”。田锡根肚子里的小九九打的很清楚明白,于是盛会各项事务做的也充足,特别是做会用的会猪,他选了一只公的,长条的,脸嘴好看的小猪苗子。他没有从东门外猪市里买,而是就近熟悉的一户人家那里买回来。粗心的田锡根做会却没有半点粗心,相反他心细得比头发丝还要细。做会用的猪,从小到大不能沾了污秽,如不了解小猪掉过茅坑的等等肯定不能用,亵渎神灵不但走不了好运,还会惹来祸害。公的不用说。长条的才能养出大猪来。田锡根笑着对他的小孙子田宝说:“宰高羊,杀长猪。吉利又实在啊!”脸嘴好看的猪神灵会乐于受用的,就会在一喜之下赏给好运的。这好运道还不是做会人家万般希求的事嘛!捆了小猪苗子四蹄的是田锡根亲自带在身上的,他换了红布条的,小心的捆实。入圈之前,田锡根还在堂上烧了香,叩了头,许了愿,然后,用厨房里的水瓢在小猪苗身上脑袋上一番刮擦,口中念道:“刮刮头,长如牛;刮刮腰,长的高”,再接着,就接过田崇氏手里用火烧过的一根勾被长针,往小猪苗的尾巴尖上深深地刺了一针,且见血流出来,说是见财。做过了这些法作,这只小猪才会被放进猪圈,先静养几时,再慢慢进入正常。据神奇的传说,但凡会猪,只要主家主人心诚,没病长的快,一口一个膘。田锡根家的大会猪养得漂亮,后来经专门宰杀的大师傅木梃气吹,展在门前,无人不称比牛肥,比牛大,比银子做的还白三分。余外一应做会用的精辗大米糯米粉团小麦细粉等,也就用辗子辗够碓舂足磨子磨满小瓮大缸,家酿的米酒早就香得醉人了。

“再苦再难,也不能断了我们田家的香火盛事。”田赐根固执地说,“做,做,一定得做!我已接了会。跟老香童头说定了的。如今兵荒马乱的,香童费用上,他不会跟我们考求的。”日子由田家选定在二月初六。

这是一个久寒初暖的日子。一大早,香童头陈德宽带领张厚德及自己的儿子等一行五人来到田锡根家。他们净了手脸焚了香后,就忙着布置开来。陈德宽显然是这场供会的总指挥。他首先着田家帮手把一杆上书“田”字家谱大旗树立在大门外,楷体大家显得饱满遒劲。大旗高树足有三丈,旗杆根部用立起的谷场石滚缚牢。另有四面辅助彩旗分列两边。一大四小五面旗子迎风招展专招宗姓本家来客。接着,香火大堂上挂起了田氏香堂画幅,上面是天长本地画派所画的三堂菩萨和八仙人物,中堂两侧则是取材于民间传说的《唐僧取经》、《魏九红救父》、《沉香救母》和《魏征斩老龙》等民间传说画幅。这些画是天长享誉四方的天宫画,皆由油粉调合成的颜料画就,轮廓饱满,线条流畅,人物古朴灵动有生气,内容离不开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

堂上四周贴了田氏盛会告示和吉祥贺词。中堂前堂柜上香烟缭绕红烛摇晃,横掌宽尺余高的红纸上是毛笔写就的一竖溜田氏宗姓及先贤列祖牌位。两进房大门外两侧是上红下绿手掌宽彩纸拼接并写就的盛会联语如“华夏正姓,神州显宗”云云。对堂中置的八仙桌上供八代祖宗尊称及陪衬金花彩描,外供盛会牌位;牌位前是小小香炉,内焚圆箍红香。八仙桌香案前,下面放置拜垫,供本家来客礼拜列祖列宗。八仙桌另一侧靠墙供奉一神位,神位立在盛满稻子的圆形锡皮桶上,牌位所书显示为土地神君之位。

田锡根全家上下喜气洋洋地忙碌着招呼着。田广昌全家投入到帮忙中。瘦弱的田广昌穿着破得看见棉絮的棉袄,头上戴着一顶染过的旧筒帽,腰里扎了一根黑布条,别着手勾着头立在一旁,看院当中刮得肥白发亮的大会猪;田贵脱下狗皮帽,挑一担木桶给主家挑水。两只大水缸装满了清水,溢出的水把水缸下面的泥地上都汪了一块。田贵的母亲在厨房灶下听候大厨吩咐忙着或添或减柴草,汗水在她和身体同样窄小的脸上流淌,围着毛巾红着脸。

晌午时光,田氏宗族的本家便陆续有人携香登门恭敬上堂,洗了手揩了脸,上了香叩了头拜了祖先拜了土谷神,转身回到院里,看趴在大澡盆上那烫熟洗净脊梁前端一撮鬃的肥白大猪。这是会猪,处理很郑重,仪式很讲究,扎梃过的猪腿是必须要用红绳或红带子的,猪头下面垫的纸张也要红的,把肥白会猪从趴在澡盆上抬到案板时包猪腿也要用红纸。另外扎祭祖的红羽公鸡双腿的也是红头绳。会上用的一应都得讲究喜气,说话也要吉祥,比如用到家具杈子要说双喜子,铁锹要说喜锹,扁担要叫喜杠子。

田锡根全家前几天都洗了澡,今天一早都换了新衣。小抗抗被田梅昌放进窝折圈成的洗澡间热水澡盆里,像个小天使,肥嘟嘟的在盆里张望拍水。田梅昌在小侄儿肥胖的身上这里一蹭,那里一挠,逗得小抗抗咯咯咯地笑个不停。红烛高香重新上过后,全家都跪拜叩头一回。香童头陈德宽着香童行装手握茭筶,口中念念有词,焚过印了符号的黄裱纸,祭过天地祖先。

老香童回到堂上,让徒弟们且唱洪山戏文热堂。他着田锡根案前烧香跪拜行礼对堂五叩五拜后,开始念诵香火经文,又对黄裱纸卷念诵一回,烧了黄裱符纸,双手合握历久变红的木筶,在烟雾缭绕的香火上绕过三圈,在桌前一叩,双手过顶一个旋转猛掷在田锡根前的空地上,筶象分明:两个平面朝天,却是阳筶,又叫福筶。老香童便口中不迭地用粗犷的洪山调唱起好来:

做会一讨得福筶,出手不下两担稻。

两担稻来还不止,后面还跟三喜包。

“田老板,快给啦!”老香童唱罢,立即做出一个令田锡根应接不暇的伸手及脸的动作。田锡根排出了一叠铜钱。老香童看了一眼后,歪歪嘴,只得又掷第二筶。

照例他又让田锡根在香案前烧香跪拜行礼对堂五叩五拜后,念诵香火经文,对黄裱纸卷念诵一回,烧了黄裱符纸,双手合握木筶,在烟雾缭绕的香火上绕过三圈,在桌前一叩,双手过顶一个旋转猛掷在田锡根前的空地上,筶象分明:又一个平面朝天,又见福筶。老香童连忙又不迭地唱起好诗来:

做会二讨得福筶,难得一见好运道。

这次出手定大方,一下就是五担稻。

田锡根的几个子女站在一旁听了直是笑。田锡根听了却是尴尬地笑,并不掏钱,跟老香童斗嘴唱道:

“我要讨的是圣筶,福筶免提几担稻。

如我讨得心所想,也好商量也好闹。”

老香童听了田锡根的话,觉得这田锡根真是块老生姜,对说对回。他笑一笑,只得又唱好道:

主家连讨得福筶,日后福运步步高。

现货卖得现大洋,给了大洋再求筶。

田锡根听了回唱道:

大洋暂存不会跑,关键看你给圣筶。

给得圣筶你放心,定外加你一担稻。

田家子女听了,齐声大笑,田贵也跟着笑;田氏宗族的人听了开心大笑;老香童一听,转转眼珠也笑了笑而后,连忙接话来唱道:

田锡根呀你差了,福筶圣筶是神料。

我等岂能随便给,一切造化神知道。

不闹不闹不闹了,你且答应两担稻。

如再掷得大圣筶,我看你往哪里跑。

香火班子人呼啦一齐笑起来;田锡根的子女听了只淡淡地一笑;田氏宗族的来人和站在田喜昌身后的田贵听了不再笑,定定地看着老香童如何掷第三筶及投掷筶象。

老香童诵罢,第三次让田锡根在香案前烧香跪拜行礼对堂五叩五拜后,手握木筶念诵香火经文,又对黄裱纸卷念诵一回,便烧了黄裱府纸,双手合握木筶,在香火上绕过三圈,桌前一叩,双手过顶一个旋转猛掷。木筶在田锡根跪叩旁的空地上,分明一仰一伏。所有在场的田氏宗族本家,包括田锡根的子女们都发出“好啊!”的心花怒放的呼声来。田锡根两眼定定地看着,满足的笑容慢慢浮现在他的脸上眼里嘴角和腮边,更充溢在他的心里。这是一个圣筶啊!

老香童觉得这下有了讨红包大礼的资本了。他几乎是一口气地说开来,无比的流畅自如,一气呵成。

“主家要筶给圣筶,这是天意吉星照。

心想事成跟随你,逢凶化吉真奇妙。

顺顺当当发大财,美美满满抱元宝。

家庭兴旺买田地,买了天长买如皋;

北边买到淮安府,南边买到金陵道。

东边买到扬州府,西边买到滁州靠。

孩子读书中状元,老人寿岁彭祖高。

精神抖擞如神仙,全家长年身体好。

鬼邪不犯神自安,家庭里外喜气飘。

积善行德到永远,办了学堂修路桥。

好事件件你家来,美差桩桩贵府包。

好话说了一箩筐,吉言给了一大套。

说得我来口又干,累得我来舌头燥。

老板看在卖力上,不要让我起嘴泡。

好话到此就灵验,美言你家定有效。

鸿运伴你十年走,这下要给八担稻。

八担稻来算什么,后面跟着大红包。

大红包里有大礼,肯定就是大元宝!”

“大元宝来大元宝,请你主家快快掏!”

老香童一口气地把好话唱来,说得田锡根垂耳恭听,说得田锡根的子女们很想再听;说得田氏宗族人站立伸颈竖耳静听,说得一班香童个个敲锣打鼓来了劲。说到最后,老香童猛一伸手,抵着田锡根眼前就要喜包。

田锡根见状不好轻易打发,只得卖个关子说忘了带钱在身,说是最后卸台一起算,保证让老香童满意满意很满意,说罢转身就要走。老香童见惯了这个场子哪能黑体,他眼疾手快一伸手,把家主田锡根牢牢抓定讨喜包,且口中边好带恼地唱开来。在场大家见罢这情景都大笑,笑得太过火,有揉肠子的有捶腰,都说老对老的真会闹。

老香童正在兴头上,一时间口才像是从天而降有神助来,奇好奇妙。他张口就来,不用打腹稿,如行云流走在天上,如江水向东浪滔滔。只见他指着家主数落道:

田家家主你莫跑,想跑就是不厚道。

人生在世都明理,此事拿钱买现糕。

你若故意找理由,今天在此不轻饶。

不要你十担八担稻,只要你有数掏腰包。

腰包不管你有多大,暂且给我们三担稻。

要给快给莫要催,下面还有香会搞。

耽误主家莫怪我,责任全在你太刁。

不要刁来不要刁,请你快快出礼包。

“你快快出啊!”老香童真的催田锡根了,一脸认真的样子,旁边敲小锣打小鼓击小镲的香童们也齐声助阵道:你快快出啊!

田锡根对妻子田崇氏吆喝说:“嗳,屋里的,拿点钱过来吧,我身上不够给呀!”老香童看看田锡根,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只得无奈地用手指头点了点田锡根的脑袋继续唱道:

“世人只说小滑头,今天却见老滑头。

不许你再耍滑头,当心滑头变猪头!”

田锡根听了,觉得有侮辱他的意思,但也不好动气发怒,只得来一馒头去一方糕,步老香童之韵,笑嘻嘻地唱和回敬道:

“不要怪我耍滑头,滑头本是老香头。

咬定银子犟着头,我看你像大猪头!”

唱得老香童瞪起了眼睛干看着,那意思像是在说,怎么还有这种人?一把年纪也能说这种话来哗众取宠卖乖巧,真是真是真是的。老香童转了口吻只得说:“黄鼠狼子老了能成精。你老家伙也一样。”

老香童和田锡根闹了好长一出,接过田锡根的赏钱后,还是满意地笑笑交给班子里管帐的大儿子了。接着,老香童又分别让送会和接会的净了手脸烧了香拜了祖宗叩了头,当然关键的程式少不了,那就是掷筶。送会的接会的都掷了好筶,老香童有了劲头把银子细细敲,只敲得送会的红了脸,接会的大了脑袋,半是尴尬半是狼狈从地上爬起来。

然后老香童就发令杀猪的开膛剖腹,号令帮忙的鞭炮齐鸣,命令班子人各就各位。一切皆大欢喜喽!

田锡根家的家谱会整整坐了十二桌,近百户远远近近本家从四面八方来聚会。田锡根全家得足了面子光大了形象扬开了的名声。以后的日子里,田锡根常在回忆往事的谈天里说:“喝喝。想当年,日本鬼子在天长城驻着的那时,我田家做的那个盛会,真是盖了半边天了。隆重啊!热闹啊!单是讨个圣筶,就给了三担稻啊!”

这做会是极隆重极铺排的事,一天一夜热闹着。田姓本家族人围观着。香堂上的香火一刻不停地燃烧着。特别是用了晚宴后,唱工不歇,小戏不断,一出洪山戏唱得彻夜不眠,到了天亮还有提神来劲的“跳武郎官”武戏。香童们唱念做打翻滚跌爬黄缎子连连俗话说多多,让人过足有惊无险的瘾,色而不黄的乐,土得到家的俗。还有给孩子断关破狱、送会神上花轿等等直闹到第二天卯时方止。接下去的就是喜喝散会酒,喜吃散会饭。田梅昌只得留在家里帮母亲料理一片杂乱的家务。田喜昌会事一结束,草草吃了饭就赶往县城去了。

第二天早晨,太阳依然不阴不阳地升起来,毫无下雨的迹象,二月雨如浇肥,过寒干的年头更金贵。

讨了圣圣筶的田锡根说话显然比平时响亮多了,精神多了,他豪爽地喝一口家酿米酒说:“君出于民,民出于土。不管谁来统治,都得靠我们从土里取财的老百姓。真的没有了老百姓,这上面当官的当兵的经商做买卖的一串子家伙们就没了来了。”田广昌咳嗽着说:“是嘛!要不,怎么会说‘铁打的江山流水的官嘛’!”田锡根说:“依我说,铁打的江山流水的官;铁打的江山流水的兵;铁打的江山流水的商,铁打的江山流水的不是我们小百姓。我们小百姓永远存在。什么得人心者得天下,就是得小百姓得天下就是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自得其乐,一杯下肚,彼此又多斟了一杯酒。醇厚的米酒把与会的本家,一个个喝得手舞足蹈,费话连天,连夸田锡根的家谱会做的很成功,值得做榜样。

田财昌陪了香火班子吃了早上大款席。席间,田财昌问起老香童陈德宽家在外的儿子可曾回家过。老香童皱皱眉头说,这个小东西怕吃苦。要是认真学我们这一行,他就是大香童啊!这东西人小鬼大,才十三岁就只身跑出去混世了。我看他这是头拎在手上玩。不知道他跟了哪一路。要是跟了新四军,那就悬了。国军多大势力啊!新四军那都是传说啊!我们这里是没有见过,西边山里叫半塔的那个地方说有新四军呢,可哪才有几个。现在为了一致抗日国共合作呢。总有一天,日本人回家了,共产党就要被国民党排挤了,连藏身的地方还找不到呢。你想想共产党势单力薄的能打过国民党么?悬着哪!

田财昌笑笑说,那倒不一定。古往今来,力量弱的打败力量强的多了去。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朝更比一朝强。究竟谁笑到最后,我看还不一定呢!

老香童一拉脸子说:“不管怎么说,我们这老香童家,做好这门手艺还是有日子过的。外面有金子哪!这不孝的东西怎么想起来跟政府斗,气死我了,为小东西,要是再跟国民政府作对,那真是不忠不孝啊!罢了罢了,不谈这个东西。喝酒喝酒!”

田氏本家在酒席上你劝我敬喝的欢的当儿,田财昌竖起两只紧张的耳朵听门外货郎的吆喝声:“咚咚咚!”“大姑娘小媳妇针头线脑喽!小娃子彩球响铃磨牙糖喽!嗳,还有专治肚子疼的宝塔糖喽!注意喽,肚子痛,有蛔虫喽!蛔虫喽!蛔虫喽!宝塔糖喽宝塔糖——!”

田财昌心事重重的与香火班子们喝了几杯后,热情地一一与本家来人挥手告别,说有点事先走了,希望大家要玩就继续玩下去,不愁吃喝。他看到席上的田贵,对田贵眨了眨眼睛说他有点事。田贵点点头说,你先走吧。

田财昌急急赶往大队部的新址,曾经的青龙堂大本营去了,说是要在那里开一个重要会议。

田财昌赶到青龙堂进了大门时一看气氛,就知道今天的会议很重要。从青龙堂壕沟外一直到大堂门外都有专人把守,青龙堂四周的了望台上都有游击队员登台望远,显然是对四周的动向保持高度警惕。他看见大堂门外的大眼睛青年,连忙问了一句:“田玉昌,你怎么没到我家上会呀?”

田玉昌笑笑说:“礼到情至。昨天晚上分我巡夜值班,礼份子就让我哥代上了。对了,家侄田贵呢?”

“田贵还在我家吃着呢。”田财昌回答说,“怎么?有重要的事么?”

“嗯。”田玉昌说,“昨天夜里我们王小飞一组巡到兵马庄时,看到东边来的一队国军。带着发报机,有几十个人呢!等我们汇报大队长时,竟再也追不见影子了。你说怎么回事呢?”

“哦!”田财昌惊讶地说,“看来是有重要情况了。前天货郎老杨过来说,那个国民党顽固派李品仙,一直向蒋秃头建议说共产党新四军和游击队是最可怕的敌人。他要对皖东共产党根据地实施攻击,中心就是西山的半塔。这次,李品仙果真发动进攻了,他调集大批兵力从西部攻击,发誓要一举端掉新四军在皖东的老窝。半塔新四军为了打赢李品仙,几乎倾尽全部力量迎战,现在正打得难解难分呢。你想想,大本营半塔指挥部还能有多少人?我想,千万不要是东边的韩德勤派过来偷袭大本营的先头侦察部队哟!”

田玉昌笑笑说:“看你也能成半个军师了。你快进去开会吧!”

田财昌进了大堂,严肃的气氛就让他感到这次会议不一般,一个个裹了头巾的游击队员竖着脑袋在静听。吴广顺不停地挥着手对台下坐着的大家说话,吴广顺旁边的魏劲孙树礼崇长青陈一达也都表情严肃,坐得端正,一动不动在静听着。

最醒目的,是吴广顺旁边坐着的一个新面孔,却又似曾相识。后来,听介绍,他知道这个人就是老香童当年失踪的儿子陈锡瑾。他是西山临时派来天长南乡传达重要指示的。

“同志们啊!刚刚又接到县城“蛔虫”的紧急情报:江苏的韩德勤老顽固派乘路西李品仙西攻半塔的机会,派出近万兵力打算从东边攻击半塔。同志们啊!这样一来半塔就危险啦!半塔就要面临着西东夹击啊!”

田财昌轻轻地在后面一个空位上坐下,继续听吴广顺在做报告,眼睛不停地看着主席台旁的陈锡瑾,那个长得白净而清秀的年青人。吴广顺说过后,推荐孙树礼先说几句。孙树礼看看大家后,谦虚地说;“我先抛砖引玉吧。我觉得昨天下半夜的过兵既然还带着发报机,是准备时刻与人联络的。我们不仅要想到与路西李品仙联系,更应该想到是与身后过兵或就要过兵的韩德勤联系。与李品仙联系我们不急,与身后的韩德勤联系很急。急事要先办嘛!所以,我认为面临这件急事,我们该怎么办?”孙树礼说到这里停下了,看看左右。

吴广顺示意陈一达说。陈一达微笑着说:“是的,凡事要分清轻重缓急。野鸡拍翅就要飞。目前我看也是非常危急了。如果我们不有所作为,那么半塔根据地就更危险了。满眼里是猎物,先拣近的打。那边既然非常需要我们帮助,我看我们就应该创造性开展工作,不必等到那边给我们来求救信下具体的战斗任务。我看就可以就地展开作战。根据来路情况和秘密表现,我觉得昨夜的几十个过兵就应该是韩德勤部下的先头部队,或叫侦察部队。他们选择下半夜过兵,就是想神不知鬼不觉探好后续大部队过兵的路子,顺利及时地赶到西山半塔。幸亏“千里眼”王小飞跟踪细致,明确知道这支韩德勤军队的一段路线。你们想想看,他们经过的路线上有几个最明显的标志,从香沟桥西边来,那里有个远近可见长满大树的杀人墩,再往这边方向,只有孟姜女子寻夫丢下的头墩地势高拔最显眼,接着你们看,就是往西边方向最显眼的地形标志:釜山。釜山过去不就可以遥遥可见半塔了么?”

与会者听了,一致地说是呀是对呀!吴广顺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陈一达看看孙树礼,孙树礼挥挥手要他继续说下去。

“看到野鸡屎,就知道野鸡从哪里飞。我觉得,就王小飞缪琪跟踪到的这三点就可以判断,后续部队必将沿这条线经过。因此,我觉得我们必须在这条线的最佳地点设下埋伏设下圈套拖住韩德勤十天八天的就能减轻半塔兄弟们东西两线作战的压力。我就说到这里了。”

吴广顺看看魏劲和崇长青,示意他们接着说。崇长青让魏劲先说。魏劲看了看大家,并不推辞,直了直身子,继续接着说开来。

“我看我们的力量是比不上韩德勤的,而且人家又是正规军。我觉得我们要利用熟悉地形的优点跟韩德勤搞游击战,目的就是拖住西边李品仙的援兵。能拖住他们到兄弟部队取胜了就是我们最大的功劳。崇长青,你再说一说吧。”

崇长青笑笑说:“迎头轰的鸡群跑不远。既然我们已经摸到韩德勤过兵的底子,我觉得就应该在一路上布下几条拦截线,让他们走不动路。想走的快就死的多。最后让他们惶惑不敢贸然向前!”

崇长青的话刚说完,台上四个先鼓起掌来,台下与会者也跟着鼓起掌来。吴广顺和魏劲高兴地说:“到底是阉鸡大师傅,三句不离本行。好主意好主意!”台下与会者也发出啧啧称赞声。

吴广顺接着放开了讨论。台上台下互动起来。吴广顺陈一达和孙树礼等在默默地听着大家对作战细节进行讨论辩论争论。会议开得热闹,看似无序,实则有序,一个核心就是大家都在为这次拖住经过的韩德勤部队献计献策。

一个有着广泛共识的方案在充分而热烈的讨论中形成:天长南乡游击队联络史民领导的游击队,再通过新成立的天长抗战委协调北乡游击队,最大限度地组织力量可达一千余人。分三线拦截。一线放在杀人墩周围,分兵二百人,由魏劲和崇长青负责指挥,配备五支“德国制”钢枪,埋设一百颗地雷,一俟韩德勤过兵踩响地雷后就全力开火,制造最大声势打击顽敌,目的是轰乱韩德勤行军队伍后,使他们又不敢盲目轻易向前。等到他们用火力压倒我们并向我们发动进攻时,一线拦截力量就可以快速撤退,奔赴二线,进入下一轮拦截作战。韩德勤部队重新组织行军后,一时必不敢也不会想到我们的先头武装会大幅改道。就算改道,我们密切注意动向后,就要鸣枪通知第三拦截线:韩德勤部队向南还是向北分一路还是分几路改道,让第三线立即调整方案,重新形成拦截线。而第二拦截线上的兄弟们就可以快速转移到第三线加入拦截作战力量。

台上的陈锡瑾听了,连连点头称赞,有时跟吴广顺亲切地耳语几句。散会后,田财昌发现,和陈锡瑾同来的有三个,都骑着马,陈锡瑾骑的是匹白马。他们三人与南乡游击队骨干握手道别后,很快就消失在去西山的小路上。

最终作战方案形成。但一切行动必须越快越好。

很多的事情要极速完成,因为韩德勤的部队可能正在往预算线路经过。赢得时间就是胜利!

十万火急!一切在极速布置。

天长南乡游击队联络了史民的高邮湖东游击队,在第一拦截线上埋设好了地雷,他们终于赶在韩德勤部队之前完成了布局,埋伏到预算地点。天长南乡游击队长吴广顺还得到蛔虫的情报说,天长县抗战委已经协调成功北乡游击队运动到釜山第三拦截线与天长南乡游击队主力协同作战,把黄长江的部队阻断于釜山一线之内。

仅仅一刻钟光景,太阳有两竿子高的时候,一支看不到尾的黄军装部队以马队为先锋浩浩荡荡从东向西开拔过来,看架势,一个个轻装行进,专注向前的样子。

随着“轰”、“轰”的几声地雷的突然爆炸,以魏劲崇长青等领导的天长南乡游击队和史民领导的湖东游击队联合阻击的战斗打响了。

韩德勤的先头马队在指挥官的带领下,刚才还整齐有序放心大胆地快速行军,经突然踩响的地雷的爆炸,一下子被炸得人仰马翻原地打转人叫马嘶。由此还引起后面步兵强烈地骚乱起来。

韩德勤的这支先头马队指挥官正是黄长江。刚才,黄长江发现到了天长南乡临近地盘时,还对身边的副官马六子说起孙老太爷病逝他在孙家的事,特别是他不能忘记的那个老锔锅匠“连钱”打着经过他舅老爷家门前的事。马六子问了句“孙家后来呢?”,就见走在前面的马队踩响地雷炸得血肉横飞。

黄长江命令:“妈拉巴子的,不许慌乱!先原地站好听命!”几个顽军步兵上前忙着将从马上掀翻下来跌伤了两个国军扶起来,看着被炸伤瘫痪在地上的两匹马有点惊慌失措。

“妈拉巴子,”黄长江恨恨地骂道,“我知道,这一定是打兔子的家伙吴广顺搞的鬼!不可能是正规军干的事!”

黄长江指示马六子纵马到队伍后面,找来了工兵连。工兵连官兵一字横开,小心翼翼地在前面探索,后面跟着一步一步前进的大队人马。但很快,工兵连的连长直起身来,回头对黄长江和马六子大声喊:“只管过去,没有危险了!”黄长江听了,指挥刀一挥,命令队伍加速前进,自己却退到队伍的中间吆五喝六地所谓指挥。

当队伍行进到一片有茂密林木的高丘地前时,一连片扔出的手榴弹爆炸后,紧跟着一片声的“德国制”钢枪也叫了起来。这是魏劲和史民共同指挥的游击队在拦截。黄长江指挥快速前进的马队和后面的一群步兵被打得一片混乱。受伤最严重的是马队。受伤的马和中枪坠落背上无人的马在地上乱撞乱窜,受伤的兵发出痛苦难听的惨叫,被打死的兵浑身血污表情难看横在队伍的前面,吓得后面的队伍越发乱了起来。枪声夹杂着不断爆炸的手榴弹的声音,使得黄长江的命令不再灵,顽军纷纷后退,听候上司能做出有利于摆脱困境的命令。

骑在一匹白马上的黄长江见队伍乱了起来,恼火地向天开了一枪,警告部下不许乱动,然后,他举起望远镜向一片马尾松茂密的高丘望去,放下望远镜悻悻地骂道:“妈拉巴子的!我就知道是泥腿子游击队啊!”他迎着骑着马凑过来的报务员,拿起话机狠狠地骂道:“妈的巴子的!全队你们给我听着:谁再不听指挥随便停留下来,我就毙了谁!这是一股土匪骚扰,不用怕!我敢肯定,那个打兔子的吴广顺说不定已经溜之大吉哩。现在,我命令第一营给我冲上去彻底解决了它。其他部队绕过战斗区继续快速前进,不得停顿!违者枪毙!”

接到命令的第一营营长骂骂咧咧地指挥手下士兵向前冲,可这些轻装行军的士兵们向着响声震耳的游击队的冲锋,除了赔下生命实在无法前进。他们的冲锋枪对远距离地打击很感乏力。更要命的是,他们的子弹在消耗,而这对于准备夹击半塔的他们来说是多么可怕。死伤在增加,而游击队却依然不减声势。这场阻击战打得难解难分。他们越想越怕,都在选择了撤退并追赶大部队。要是恋战下去,大部队远去,自己可就是孤军作战,陷于绝地了。

战斗进行到中午,黄长江的大部队经过天长南乡游击队的第二拦截战线时,又同样遭到相似的一幕:先是突然一片手榴弹的爆炸声,紧跟着是一片钢枪的狂叫声,再接着就是手榴弹的爆炸声和“德国制”钢枪混杂在一起的声音。这个由高德胜和孙树礼指挥的游击队,火力来的更猛,声势来的更大。让黄长江怀疑是中了一支前来协助作战的正规部队的阻击。但很快他通过望远镜就看出来又是衣帽驳杂的农民武装,特别是裹着头巾的装束让他明白了对手。黄长江恼火地骂道:“妈拉巴子的!我不相信我就摆不平这些泥腿子,第二营第三营你们给我把他们给包围解决了。其他部队给我绕过战事区继续向釜山山头方向全速进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尽量避开这些泥腿子,等解决了半塔战事,我们再回来好好地收拾这几个打兔子野鸡的独冲子。妈拉巴子的,非得让他们尝尝我黄长江的厉害不可。太猖獗了!”

黄长江的二营三营步兵取包围态势散开来,向天长南乡游击队第二拦截战线步步逼近。但顽强的游击队凭借有利地势和地形地貌向拼命冲去的敌军猛烈射击。在游击队阵地的前面留下了黄长江部下横七竖八的尸体。战斗进行到了下午的时候,黄长江指挥的大部队经过釜山山头前遭到了天长南乡游击队第三拦截战线的火力打击。这里的火力越发更猛,黄长江的部队感到失望了。这是由吴广顺和刘在庆等众骨干成员指挥的主力武装,由于另一支游击队武装的参与,攻势显然强劲。

夜晚就要来临,黄长江见进攻取胜没有希望,如果恋战下去,对不熟悉地形地貌的他们来说就是灾难。所以,现在就必须选择撤退,度过夜天再作计较。焦头烂额满身汗水的黄长江对着枪声手榴弹声响成一片的前方,感到了害怕。

黄长江命令撤退。这股被打得心慌意乱疲劳糊涂的部队撤退到汊涧小镇,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黄长江的一营二营和三营解决天长南乡游击队的部队,拖着枪垂头丧气地赶到汊涧古镇与大部队会合。黄长江命令在小镇四周里布置火力加强警戒以防天长南乡游击队乘夜偷袭。

平时萧条的古镇此时被韩德勤的部队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住的满满实实。布下三道岗设了警戒线的古镇四周,被黄长江的军队依有利地形明暗搭配强大火力牢牢监视着古镇外的动静。

汊涧古镇是皖东东部的一座古镇,曾有小南阳之称。这里是淮安到南京与扬州到滁州交叉枢纽,位置重要,南来北往的商贾在此交汇聚集,商业繁荣。可是由于很久以来常遭匪患和日军的扫荡及几种力量的拉锯,使得这个曾经繁荣的小镇成了过往行人谈之色变的魔鬼之地。这里成了杀人越货绑架勒索江湖骗子流氓地痞混迹的地方。商家歇业店铺关门摊贩也引颈观望不敢贸然驻足。古镇变得和路口的那棵枯死的柳树一样萧条。人说,汊涧鬼镇,扔一块死人肉也被啃。此言并非荒诞不经,曾有鼻子有眼的传说是,有个老乞丐死了,被几个地痞临时认了亲爹丢在路口,一个骑着骡子的外地商人经过,硬是被栽赃为其所撞立即拿钱,稍有怠慢即遭毒打,还遭了绑架,让家里人送钱放人。

就在这样一座萧条的古镇上,当釜山方向响起激战的枪声时,却走来了三个挑着货郎担子的男人。一个是黑瘦精干个子不高的货郎老杨,另两个却是皮肤白皙得多的青年人,个子稍高,表情温和,举止斯文。彼此之间一个呼老朱,一个呼老杜。他们在古镇老街口一个门前挑着“茶”字旗的下面座了下来。茶店主人很快就从店里客客气气地走出来,见了老杨,连忙招呼道:“呀!老表啊,今天天气热着哪!”老杨说:“是啊是啊!今天肯定是巧了。给老表添麻烦了,我又带来我的两个朋友,都是做生意的,碰到一起了。这不,今晚想投这里一宿,老表不会有意见吧!”那茶店男主人连说没意见没意见请还来不及呢。“把我姓陈的看作什么人了?”姓陈的热情有加,“朋友再多不嫌多。店虽小,挤挤没问题的。管吃饭也没问题。亏得老表这个后台,地头蛇不找麻烦,流窜歹人不敢下手,左邻右舍也混的不丑。”姓陈的乐呵呵的。这个只有一个店面的人家纵深处弯弯绕里面尽头,紧闭两扇木门,里面却有三间小屋。当姓陈的茶店主人上好门板虚掩一扇门后,三个货郎已经分散走在门外的街道上闲逛了。远处的激烈的枪声停歇不久,只见街西的路上灰尘弥漫处很快涌上来乱糟糟的兵马。黄长江的部队将要驻扎在这座萧条的古镇上。

在土匪般野蛮混乱并到处喧哗戒严抓人法办的气氛里,黄长江进攻釜山拦截线的败兵退将们垂头丧气地忙碌着驻扎安歇,并出现了新一轮的抢粮抓牲畜占百姓房屋造饭洗涤的叫骂争夺的场面。

马六子岔开两腿背着双手站在古镇街口驴喊马叫,指挥手下指点着这里那里门面分配着住宿。一个红眼睛连长带领几个贴身勤服人员要住陈家茶店。姓陈的满脸堆笑解释说,这里住但不妨。只是里面死过一个患怪病的外地人,医生说是传染病,需要严格地消毒。可是我们还没来得及忙,暂时一直关闭着。你们真要住可别怪我没有提醒哟,长官啊!红眼睛连长反问:“哪你们住哪里的?”姓陈的店主人说:“我们夫妻两个就住在门面房里。你看,沿墙那张旧床就是我们睡的。”“不行。”红眼睛连长说,“我们为了你们过安宁日子,铲除共产匪患打击日军,暂时借你们的房子住一下还不应该吗!”红眼睛连长一头犟牛赖下来了。

“长官,哪我们两口子住哪呢?”姓陈的磕磕巴巴地问。

“你们?”长官说,“你们随便啦!”

“这世道真的怪啦!”姓陈的店主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说,“人命不值钱啦。我的老表不怕死,要住;现在,长官们也要住。好吧,你们通通的住吧。不怕惹上晦气就住吧。”

“什么,你有三个老表已经住你里面了?”红眼睛惊讶地问。

店主说:“是的。他们都是吃早上愁晚上的货郎子。他们巴不得早死呢。长官愿意跟他们比啊?”

“告诉你,”红眼睛连长一字一顿地说,“让他们快滚!不许跟我们住在一起!”

他们在交涉的时候,货郎老杨先回来了,见红眼睛国军对着老表吼,听了几句后,说:“长官,我们混穷的小货郎,日求两饱,夜求一宿。你们可别赶我们没地方安生吧?”

“现在是戒严时期。让你们滚就得滚!否则军法处置,就地法办了!”红眼睛连长一副没有商量的余地。

在争持的时候,另外两个货郎老朱和老杜也回来了。

红眼睛连长见了斯文的老朱没动静,见了身材健壮的老杜,就像老鼠见了乔装打扮后的猫一样,突然间就紧张起来,连声说:“你们三个,快快滚走。不许在这茶店里住。否则,我要办了你们!谁知道你们是什么人?”

三个货郎被撵出茶店里屋,一个个缩着脑袋挑着担子被赶到一处集中的露天场子上。陈老板也很快被撵了出来,朝三个货郎这边靠拢过来。在这里,他们要和乞丐流浪汉走亲访友的流动生意人甚至还有古镇的居民们一起,艰难地度过这个非常屈辱的夜晚。他们看着围绕他们的国军士兵,有的对他们说,算是怎么回事呀!把我们撵出自己的屋子,还当我们的保镖看夜啊?

国军士兵们听了,相互看看不说话。一个国军士兵听了却显得很不耐烦,他把枪一横厉声道:“请你少说费话!当心老子走火喽!”

货郎老杨说:“我们把床让给你们长官睡,你们却和我们一样熬夜,当小兵的真是命苦啊!怪不得人说‘能当棺材钉,不当国军兵’呢。这么做,你们还有干劲么?不如跟我们卖货郎蒜咧!”

“卖货郎的日子也比你们强多喽!”老朱附和说。

“当货郎起码也比你们自由噢!”老杜显得很开心地逗趣说。

有几个士兵显然被说痛了,垂下脑袋不说话。但有一个士兵却说:“少费话!我们为党国捐躯血洒战场,荣光!你再费话,我要把你当共产嫌疑法办喽!”

货郎老杨眼睛定定地看着那个士兵,微微地笑了笑。

古镇的一个空旷场地上,上千人在这里熬夜。居民们因为不满,就纷纷弄出声音来,扰得看守的士兵神经兮兮不停地嚷嚷,还拉拉枪栓子威胁群众。

但不屈服的居民却想出各种花招,一会儿有人说要解手,一会儿有人说要水喝,一会儿有人说睡不着觉要回家。慢慢地看守的士兵只得让步,三个两个地放人解手让人弄口水喝,但回家睡觉是不行的,因为他们的家现在就在这里,不许离开,更不许回家去。违令法办!人群中的人纷纷有了动荡,走出走进。看守的士兵不胜厌烦,骂这些人是尿屎皮囊。

在这座小镇的一所停用很久的学校里,黄长江洗了个清水澡坐下来,一张愁苦的胖脸望着马灯陷入了不安的思索。他的口里不断地低声地骂着“妈拉巴子的”。经过一天的行军,消耗严重。损失了大半个马队,损伤了两个连的兵员,消耗了相当的子弹。明天,如果再遭到更猛烈的拦截,子弹也就要消耗光了。这样就算赶到半塔,拿命去夹击呀!

他让贴身伺卫传唤军师进来有事相商。黄长江的军师是个穿道袍的瘦老头子,军里上下称做李师爷,会观星象,参透玄机,大事指津,小事点化,深得黄长江信任。据说黄长江的一路攀升全是听了他的铁嘴玉言成就的。就说这次出兵援助李品仙,也是听了李师爷的妙计。出师之前,李师爷还给黄长江摆了八卦算了六爻参了玄机,说黄长江此次虽得蹇卦遇险山水,但只要克服不利,就会逢凶化吉否极泰来。有关这次远程夹击目标的行军策略,李师爷捻了捻几根老鼠须说:“辟邪趋利是为上策。行军途中遇到阻拦要及早脱身直奔前程,邪气缠身必为所害。”得了指点的黄长江把李师爷的话当锦囊妙计,所以才出现黄长江面对第一拦截线的天长南乡游击队只用小股力量来对付,其它大部力量继续奔赴目标的行动。黄长江此时为这一计策的实施效果颇感满意。如果能度过这一夜,明天一早动身,想必在中午就能进入攻击位置。

黄长江这么想着的时候,满头汗水的马六子敲了门进来,他拎着军帽向黄长江征询意见,说为了防备游击队夜里偷袭,他想将随军马队驮着的子弹在夜晚全部分发给士兵,这是其一;其二,他已命令赶出镇里所有居民集中到广场上统一看守。黄长江听罢,嗯了一声后,想了想说,其一办的不错;其二不行。除了发足警戒人员的子弹,其他人一概不发,这样方便集中管理,到明早再发不迟。

“我看啊,”黄长江显得胸有成竹的样子说,“做好今天晚上的安全防范是最最重要的事。这游击队是夜猫子,最爱搞夜里活动了。妈拉巴子的,今天夜里务必一定要荷枪实弹加强警戒,防止偷袭,要放三道关卡。宿营士兵务必枕戈待旦。古镇内一概宵禁,任何人不得进出。妈拉巴子的,不听者就地法办!夜间组织严格查岗,任何懈怠都得军法处置!”

汗成落汤鸡的马六子此时重新戴上了军帽,听了黄长江的命令猛地收脚立正,敬了一个军礼,然后一个华丽转身威威武武地出门布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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