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院子,正屋坐北朝南,左右两侧各是一间厢房,挨着左侧厢房的则是间独立小屋,平日里用作厨房之用。
等苏拂站在正屋之中时,不禁微微敛目,这里何止陈设简单,简直家徒四壁。
正屋不过一张三尺小桌,一旁置两小凳,而左右厢房各置一张矮榻,算作歇息之处,便再无其他。
苏拂留苏昭坐在屋内,自己去了那所谓的厨房,灶台锅碗倒是一应俱全,不过油盐酱醋是一滴没有,这趟街她是上定了。
小院在杨桥巷最往北的一条街,方才她同这户人家交接之时,便已打听清楚,住在左邻是个屠户,而右舍所居,则是个木工。
她带着苏昭出门之时,正好碰到右舍的木工也出了大门,那木工不高,瘦弱身材,面色苍白,看起来年岁倒是不大。
那木工也瞧见她,毫不迟疑便走到她面前,“你是新搬来的?”
苏拂闻言点头,并不做声响,左手握紧苏昭的手,便离开此地。
木工愕然看着离去两人,不由得皱了皱眉,朝前走了几步,敲响屠户的家门。
苏拂身上不过一贯铜板,想要买些日间不可缺少之物,已是花去半贯之多,这东西,还是雇了人拿到院子里的。
苏昭自顾自的玩,苏拂将买来的东西摆放整齐。
院门忽被敲响,苏拂微怔,还是走到门前,开了一道缝,眼前站着一位妇道人家,“您是?”
这人眉开眼笑,寒暄道,“咱们是邻居,我瞧着新搬来一户人家,便想着过来熟悉熟悉。”说着,将方才挎着的篮子在苏拂眼前晃了晃,“这是我新烙的饼,送来让你尝尝鲜。”
话说的这般客气,苏拂自然不好再推拒在外,毕竟至少要在这里住上三个月的。
索性这人送了饼便离开了。
苏拂将饼靠近鼻子,仔细闻了闻,并无什么可疑之处,才走到正堂,对着苏昭道,“阿昭,饿不饿?过来吃些饼吧!”
苏昭回过神,乖巧的点点头,便坐到苏拂的身旁。
两人将就吃了些,苏昭虽年岁不算小,但心智却是五六岁模样,非要粘着苏拂一起睡,苏拂无奈,只好与苏昭同榻而眠,剩下的再想办法。
半夜时分,苏拂依旧睡不踏实,忽听院内悉悉索索,她微微皱眉,悄悄穿好外裳,走了出来。
迎着月色,便见自家的墙头站着一个人,那身影看起来像是今日在门口所见的木工。
瘦弱的身材在墙头之上抖来抖去,看样子十有八九是要摔下去的。
果然,砰的一声,便摔在了她的院子里。
苏拂虽看起来年纪甚轻,但已经事不少,这样的阵仗看在她眼中,倒并非什么可怕之事,因此却是稳重许多。
她幽幽的咳了两声,方才摔下来的木工刚爬起来此刻吓得又摔了一跤。
木工终是站稳了,视线放在右厢,就见穿戴整齐的苏拂拿她那双时而深邃时而冷冽的紫眸静静看着他,仿佛洞悉全部一般。
这样子,可不像个少年模样。
不过倒也说不准,这世间多少个少年人比那活了半辈子的人看着还要通透。
木工站稳身子,戚戚的看着苏拂,哂笑道,“我入夜爱梦行,梦行以爬墙居多,此事先前在这儿居住的那户人家是清楚的。”
苏拂闻言,只是稍有停顿,便道,“摔的痛么?”
木工忽而顿住,不解其意,片刻之后,他伸手挠了挠头,“未摔到要害之处,不痛,不痛。”
“既然不痛,那就请你再爬回去吧!”
他本以为是关心,等听到这句,才知道自己想左了,原本苍白的面色便是一红,幽幽的看着墙壁,却欲哭无泪。
他院子里有攀爬之处,可这墙壁十分平整,怎么爬?
他盯了墙壁半刻,只好红着脸回转身,“我还是走大门吧!”
苏拂看了这人一眼,本来白日见他,对他并无什么感观,可今夜得见,倒不像坏人,且很是有趣。
“你家大门想必没有打开,便从这里走吧!”
那木工自然知道他从这里出来,家门紧闭,也是没有方法进去的,可是他仰头看着这墙壁,他真的是无计可施。
正踌躇间,听身边有了声响,“兄台,凳子借你。”
木工猛然转身,见苏拂笑意盈盈的望向他,他方才想的入神,竟不知她何时到了他身边,讪讪的接了凳子,找了一处还算能上脚之地,咬咬牙,极难的攀登上去。
等他站在墙头,仍是极为颤抖,勉强站直,自以为极好的姿态,“我周吴交你这个朋友。”
话音方落,扑通一声,他便姿态“优美”的摔了下去。
院墙外一阵脚步匆匆,连忙遁地而走。
苏拂站在远处,等再无声响之后,这才回了厢房。
等第二日,不知谁家的鸡打鸣,叫醒了四邻五舍。
木工周吴睡了个大懒觉,直至日上三竿才起。
昨日摔得两下使得身体渐渐疼的显露症状,他穿好衣裳走到院中,对着大好的日光伸了伸懒腰,阳光刺眼,他偏过头,赫然看见他昨日爬过的墙头出现了一些尖尖细细的物件。
他眯着眼睛,走近一些,才知不过是些废弃的铁片,只可惜,这些铁片被磨得扁而尖,若是不小心触碰,定然会被划伤。
他脑子转了转,忽而想到什么,踱步出了院门,往左拐走了几步,敲响了那户的门。
苏拂正在屋里喂苏昭喝粥,忽而院门被咚咚敲响,可见用力之狠。
她瞧了苏昭一眼,耐心道,“像我方才一般,吹一吹再喝,不然会烫到舌头的。”
苏昭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似模似样的吹吹碗里的粥,苏拂摸了摸他的脑袋,夸了一声“乖”,这才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周吴,她若无其事道,“可是有事?”
周吴眼圈微红,不顾站在门口的苏拂,推了院门便走了进来,指了她方才请人放置破铁片的墙壁,道,“你为何要这么做?你要害死我么?”
苏拂哑然,道,“此话从何说起?”
周吴见她装作不懂,不由更气,“我,你,你气我昨夜夜游爬了你家的墙。”
苏拂见他气红了脸,心中暗自发笑,面上却干咳一声,郑重道,“兄台此话怎讲?我如此做便是为了治好你。”
周吴微怔,自然不解其意,梦行虽说算是一种病,却无伤大雅,他便未执着看郎中,“你作何这般说?”
苏拂对答如流,“梦游也如同梦境一般,日有所思,也有所梦,你今日见这墙壁危险,心心念念,入夜自然不会再来攀爬。”
周吴讶然,“这是何理?”
苏拂看了他一眼,继而道,“这般来说吧,木工所用工具,危险厉害之品有之,你知其厉害,入夜自然不会再碰,你可说说,你梦行之时,可有用此物弄伤自己?”
周吴闻言,也觉有理,便迟疑的摇摇头。
苏拂又道,“又如做菜所用刀,你梦行时可有用刀割伤自己?”
周吴再次摇头。
“这便是了,物品之所以危险,是你觉得危险。梦行之所以无碍,是因你觉得不危险。”苏拂饶完舌之后,才看向周吴,“因此,你既然觉得墙壁危险,入夜之后便不会再来碰触。”
周吴懵懵懂懂的,便被苏拂绕了进去。
可怜这一瘦弱青年,理还未讲出口,便被人一一驳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