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布局很有意思,东南西北四方城门分别是“衣食住行”四类商贾的聚集地。
女子进的东平门正是“衣”的聚集地,统一的织布庄、蚕房、染坊、裁缝铺子、绣花样子出租铺,应有尽有。
她幼时曾在京城中生活过五年时光,却从没来过这条街,也不知道原来京城还有这样繁华的光景。
所以,面前这些场景,这对女子来说是新奇的,虽然她委实想不通这些铺子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在她的心里总是打铁铺子更重要些。
不过她很喜欢看人们在这些地方来来往往,因为他们身上洋溢着平和知足的气息。
虽已是日头偏西,京城中仍是一片繁忙。
织布庄的女工正收工,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些家长里短;蚕房里的伙计忙着收取自京城外收来的秋蚕茧,一边还要把晾晒着的养蚕家伙收拾好,预备来年春天用;染坊正把晾晒的布放下来,五颜六色的布片在夕阳下飘飘荡荡,在每个过路人身上投下不同的色彩;裁缝师傅们栅好门,那边几个年轻姑娘又来返还借的绣花样子。
繁忙,却又有条不紊,透着一种安宁的感觉,不错,这条横贯东西的大路本就叫做安平街。
女子慢慢走到安平街和宁天街交汇的中心地带,两边都是些商铺,有饭馆、茶馆、玉铺、银匠铺、药铺、医馆等等,不一而足。自然,青_楼酒肆也是必不可少的,这些房屋俱是三四层的高度,上面住人堆货,底层打出各色招牌,招揽客人。
街道北面一道白_粉黛瓦的高墙,里面楼阁精致,隐隐传来笙歌细乐,是富商和京官的住所,而南面却蓬门瓮牖,在暮色下孤孤寂寂的,只有远处南绥门边的千门寺传来寥落的钟声。
女子折进一家茶馆,那掌柜打量了女子,见是巫者打扮,面色一凛,不待她开口,便抢先道:“姑娘若要投宿,还是宁天街的客栈好,这安平街上的只收普通商人与行旅。”
言下之意,自是您这样的精通巫术之人,安平街上的店家是不敢留宿的。
“多谢。”女子的声音有些清冷,仿佛幽咽的冰泉一般。
那茶馆掌柜说到的客店门外聚了一大群人,都看着公告议论纷纷,只不见人揭榜。
女子一抬头看见有一张十分特别的悬赏,纸上一痕凤鸟的纹案,灵动欲飞,女子下意识触了触发簪,凤鸟的纹案,是祈天宫的标志。
再看内容,是征求一位巫者接替年迈的祈天宫大祭司,要求此人承有极盛的神血,并通晓各类法术。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谁不知道唯有祈天宫嫡系的族人才会承有极盛的神血?再说祈天宫向来高傲,一脉相传,怎会贴出这等告示,真是奇怪。
女子神情也微微一变,随即不屑地挑了挑眉,举步走入客栈。
“商寒林!商小姐留步!”
蓦地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女子讶然回头。
旁边的人也都好奇地望向女子,说起“商”这个姓氏,在京城可不一般。
谁都知道,那神秘不已的祈天宫,便是以商为氏,据说他们都是上古的神女流传下来的后裔,地位与皇室同等,高贵至极。
再看看眼前这个打扮朴素的姑娘,虽说是风尘满身,但仔细一瞧却是耐看,她的身上还透着些许自矜之意,使人见了不由得凛然生敬,说她是祈天宫的族人,还真有几分相像。
方才唤她的是个华服青年,见寒林回头,立刻拨开人群,向她走去。
围观之人有依稀认出青年来的,急急拉了同伴就走,虽想看看皇室和祈天宫的热闹,但这一趟深不见底的浑水,还是不要蹚的好。
寒林戒备地退后,握着铁箫的右手在袖中紧了一紧,淡淡问道:“我与阁下素昧平生,阁下怎会知晓我的名字?”
青年礼貌作揖,微笑道:“姑娘既然回头,想必的确是商小姐,大祭司想见你。”
寒林进京,的确与祈天宫有关,但她要寻的人却不是大祭司,而是亡父的好友,亦是亡父的表兄林正平,如今才进京城,便被大祭司商靳派来的人察觉,她自然会心怀戒备。
又转念想到过去的事,寒林微微沉下脸,冷冷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如今我不论是与大祭司,还是与祈天宫,都没有关系,今日身负要事,不能为此逗留,阁下请回。”
围观之人不禁暗暗为这姑娘担忧,这样的傲气凌人,拒人千里,敢当众出言轻视祈天宫,简直是不要命了,知道那青年身份的人,更是吓得只有目瞪口呆的份。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她真是十多年前跟随父母离京的祈天宫嫡长小姐商寒林,她这样的行为,恐怕大祭司还真不能把她怎么样。
青年不恼,仍是耐心地劝道:“商小姐,你离京之时尚且年幼,怎能认定是大祭司不对?何况如今他已年老,诸事力不从心……”
听到大祭司年老,毕竟幼时蒙商靳教导数年,旧情还在,寒林心中不禁软了一软,想起自己原本也要寻个机会去祈天宫传下神血,不如顺势去上一去?
心中虽是松动,但仍是装作满不关心的样子,冷笑道:“大祭司年老,自然还有子子孙孙,何必外人插手?”
青年见她总不肯承认身份,暗暗咬了咬牙,却也没有办法,只得耐下性子好言相劝,“十多年前,少祭司大人携妻女离开京城,再没回来,远嫁南林国的长女也在后来神秘失踪,至今音信全无,如今剩下的,只有一位次子,天赋不佳,唯在石室史部供职而已,其它旁系都是灵力平平之辈,不堪承担如此重托……商小姐当真以为自己与这全无干系?”
他语声平淡,却将商氏嫡系的衰微尽数说出,教寒林不得不急。
寒林默然低下头思索,父母当年到底是为何黯然离开京城的,她不清楚,但是如今祈天宫后继无人是真,这与父亲当年负气离开恐怕的确有着脱不去的干系。
青年见她不语,知道她心中松动,乘势劝道:“大祭司身染重疾,怕也将不久于人世,希望尽早见到商小姐,还请快去见见大祭司吧。”
寒林虽然仍有狐疑,但又觉青年所言非虚,抿了抿唇,微不可查地点头,“请公子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