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恢复记忆后的丰濯又相处了一段时间,寻欢总算完全接纳了变化颇大的他。
虽然没有从前那么黏人，还变得老妈子了些,不过在她看来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在暗巢里待了几天，寻欢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这天,寻欢一如往常坐在一颗大树上发呆，而丰濯则坐在另一根枝丫上，但视线仍然时不时看看她。
听见她又叹了声气，丰濯眼尾一转，“寻，你又无聊了？”
“是啊。”寻欢托着腮不知道在看哪里，双眼呈放空之势。
在这个世界待的并不久,但寻欢却感觉越来越疲惫,不是身体，而是心。
没有目标，没有方向。
既不想走出去,也不想旁人再进来。
故而，这个地方可以说完全是她的地盘了。
盘踞之地赶走别的牛鬼蛇神是常态，她目前就想安安静静的待在这里,哪里也不想去。
她和丰濯都不吃人，也就没想过去抢人类的晶核。而丧尸，如果不是三级的话，杀了也没什么意义。
寻欢掰了一根绿枝,一缕一缕将叶片撕烂,再看着它零零落落飘在地上。
实在是很无聊啊。
无聊到她有些犯困。
等等。
犯困？？？
……没听说丧尸还带睡觉的。
“丰濯,你跟着我多久了。”寻欢转过眼问他。
三级以后进化的特征已经非常明显了，似乎每隔几天都会有很大的变化。
例如他逐渐消退的长指甲，不再僵硬化的肢体行动，和他说的越来越流利的话语，以及眼里容纳的，不再单一的感情。
方方面面都在向她表明，他在外力的作用下是用多快的速度在变成人。
但和她还是不一样。
寻欢睫羽微眯，仔细打量着他似乎有了点血色的脸。
最明显的，就是他从肉白变为浅粉的嘴唇。
一个璇身飞到他那根枝丫上，两个人的重量让不太粗壮的分枝发出“吱呀”的声音。
寻欢刚坐上的腿一僵，眼神四处寻找，瞥见另一颗大树中间部分刚好有两根分叉的树枝后，揽着丰濯的腰就跳到了上面。
“……”丰濯不自在的摸摸耳朵，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脸有点烫。
揪了一片大树叶来回转动，见她没有看他后，他目光一滞，不知是高兴还是失落。
寻欢拍拍屁股下粗糙的树皮，放开丰濯的腰，两手撑在身后，身子微微后仰，两条悬挂着的小腿无意识前后摆动。
像个甚感无聊却不知道该怎么做的小孩子。
丰濯唇边升起一个自然的笑涡，“你刚刚问我，跟了你多久？”
寻欢眯着眼懒洋洋的“嗯”了声。
笑涡又深了点，“一年半了。”
“……这么久了啊。”寻欢怅然道。
“很重要吗？”
寻欢食指弯起，用长长的指甲抠着一块翻起树皮，“也不是，就随便问问。”
“你好像和我不太一样，具体……”寻欢歪着脑袋看了会儿，“其实你也发现了吧，我和你的进化总体上好像不大一样。”
唇缝抿成一条直线，丰濯悄悄躲开她直勾勾的目光，“嗯。”
“‘嗯’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
不高兴的气哼了声，寻欢把手上的树皮用力扔下去，“你说，丧尸最终的进化目标，是不是就是变成彻头彻尾的人类？”
“除了外表、感官、眼神、血液这些，如果连自己的食欲都可以控制，甚至以后再也没有吃人的欲‖望，那丧尸变人也不是不行。”
“你说的这些目前只有你我可以考据，最起码……”丰濯脸上的神情郑重起来，“别的丧尸身上显然没有这些特征，我们看到的二级丧尸，包括之前快要进化到三级的，都是没有任何思维满脑子都是吃人的，而且行动力除了异能附加基本上都是僵硬状态。”
寻欢笑笑，“这就是我觉得最奇怪的地方，”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才是最奇怪的。”丰濯朝她挪了点，“现在回想起来，当初我遇到你时，你应该就有自己的思想了。”
丰濯两手比划了两下，“除了行动上受到这具身体的阻碍，在我看来，你分明就是人。”
“为什么？”
寻欢瞳孔微缩，避开了他的眼，“……为什么啊，我也想知道。”
“寻。”丰濯握住离他最近的一只手，“我不是想质问你，只不过你这样的存在太过突兀，我有点怕……”
“怕？”寻欢盯着他黝黑的瞳色，“怕什么？”
“难道……你觉得我是大魔王，怕我吃了你？”
丰濯好笑的捏捏她的手心，“别乱说，你要真吃了我我也认了……”
最后半句话仿佛是在喉咙里咕哝了一声，导致寻欢根本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没什么。”丰濯摇摇头，“我说的怕，不是指怕你这个人。”
那种怕他也说不上来，就像是——
“就像是，怕你消失的那种怕。”丰濯又挨近了点，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问，“所以你，会……突然就不见吗？”
寻欢莫名有点心虚，轻咳两声转开眼，“我好好的在这里，怎么会消失，不要胡思乱想。”
丰濯察觉到她语气里的假意，探过身体去掰她的脸，“真的？”
“真……真哒。”被捂着脸，最后的语调都变了。
寻欢在他收回手时正想要报复回去，突然感受到暗巢深处似乎有些暴动，立马兴奋起来。
“走走走，去看看。”说完就拉着丰濯跳下大树，控制着精神力继续往里走。
似乎有点不对劲，丰濯蹙眉叮嘱，“不管你有多厉害，还是要小心一点。”
寻欢眼瞳幽深，里面好像融进了一团小小的火焰，她一边走一边回应，“知道了知道了，赶紧走，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语气里满是敷衍，丰濯无奈的叹气，却下意识提高了警惕。
因为无聊寻欢之前来过巢穴深处，但每次遇到的都是些缠人的变异植物和一些虽然高阶但仍旧干不过她的变异动物，看到它们一个个趾高气昂地想将她赶走却反被她打的灰头土脸的样子，她就止不住兴奋。
骨子里的好战因子在这个世界彻底被激发。
两人到地方先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这才仔细观察着前方的惊变。
这是一个由参天大树和荆棘藤蔓组成的天然巢穴。
形状似球，占地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
黑褐色的藤蔓一圈一圈来回环绕，根部稳稳扎在地底，表皮生出了墨绿的肥枝大叶，以及散发着诱人香味的，足有脸盆大的各色食人花。
寻欢还能看到花瓣中央那张充满利齿和口水的大嘴。
藤蔓圆球三分之一都在地底，剩下的三分之二安扎在地表，像一张怪兽张开的巨嘴，黑洞里发着蛊惑的香味，只等着变异兽或者人类闯入这里时一口将他们吞下肚。
而此刻，那个黑洞里不断传来痛苦又压抑的嘶吼声，震得顶端的食人花们都萎缩了些。
“走。”寻欢咧开嘴笑了笑，示意身后的丰濯跟上。
丰濯看见她露出来的两排白牙，和脸上跃跃欲试的神情，莫名其妙打了个冷噤。
不过能消磨一下无聊的时光也好，他一点也不想看见她脸上再出现那样的表情。
说寂寞不像寂寞，说空虚不像空虚。
像是什么都不在意，找不到好玩的事情就能随意抛下这里，再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而身后的一切，都可以被她随便舍弃。
丰濯凝了凝眉眼，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捂住心口的手掌，感到奇怪。
刚才，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拧痛了下。
“磨蹭什么，赶紧跟上！”
她在叫他，蹲在一颗大树后面冲他招手。
软软的爪子衬着她兴奋之意溢于言表的脸蛋，像极了一只猫儿。
还是招财的那种。
不是错觉。
拧痛过去，接下来是跳动。
咚。
咚。
咚。
一声一声，缓慢而有力。
“你在干嘛？！再不过来我自己进去了！”
寻欢催促着立在原地垂首的人，因为些微不耐烦，脚尖使力碾碎了脚下一颗顽强的小草。
丰濯艰难的吞了吞口水，因为惊骇此刻瞪圆了眼，中间的墨色瞳孔正不断往里收缩。
他竟然，有了心跳。
泄气地“啧”了一声，寻欢大步流星折身回去，狠狠戳了戳突然发呆的人，“你搞什么啊，我还想去探险呢，好心情都让你破坏了。”
丰濯一抖，回神后一把握住戳着他胸口的指头，声音里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和迷茫，“我，我有心跳了……”
寻欢睁大眼，“你说什么？！”
缓了缓，丰濯索性握住她的手掌用力贴上自己的心口，眨也不眨地盯着她震惊难掩的眸子，“感觉到了吗？”
“……你怎么——”
还没问出声的话被重新吞入喉间，脚下的土地开始剧烈摇晃，一个不稳寻欢脚步一颠差点倒下去。
丰濯眉峰一攒，“抱紧我，我们躲到树上去。”
寻欢点头，脚尖一蹬二人就跳到了就近的大树上，还是一颗虽然茂密但视线颇好的大树。
“嘘！”寻欢捂住丰濯欲张的口，面色顿时严肃起来。
了然地点头，丰濯任由她的手覆在自己嘴上，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
那是，正在进行搏斗的一只变异黑豹和高级丧尸。
寻欢观察着对方的精神力，随后笑开了眼。
正愁没丧尸送上门来让她观察呢，现在就来了。
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的感觉超棒，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唇角，寻欢从头到脚都兴奋起来。
要抓住它。
寻欢放开自己的爪子，拉着丰濯的衣领让他低下头，“咱们等会儿再下去，也让我坐享一次渔翁之利。”
她的嘴巴凑的很近，就在他颊边，冰冷的气息从嘴里吐出来，在耳边来回萦绕着，却让他莫名有点想闪躲。
丰濯微微侧过头，不敢看她。
耳朵肯定红了。
寻欢敲敲自己的脑袋，决定利用这个间隙检查万分不对劲的丰濯。
“心跳居然——是真的。”寻欢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的胸口，似乎是想穿透自己的手掌和衣服看清他的心，是不是真的在跳动。
丰濯喉结滚动了两圈，沉缓地点头，“是真的。”
怕惊动下方还在打架的丧尸，两人都在说着悄悄话。
寻欢鼓了鼓脸颊，食指骨节搓搓寡白的半圆，“我觉得，你马上就要脱离丧尸的身份了。”
完了又自我确认一番，“是这样没错。”
但丰濯担心的显然不是自己，“一会儿回去再说吧，你不看看让你牵肠挂肚的那只丧尸吗？”
“尽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寻欢并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满和酸意，拍拍他胸口，视线就追着下面的丧尸跑了。
那只丧尸脸上脏的看不出年龄，只能从衣服上断定它是男性。
行动不似她遇到过的丧尸那样迟缓，但也绝不灵活。
可精神力很强，异能是瞬移？
寻欢眼睁睁看着它被黑豹掀翻后瞬移到它屁股后面，伸出一双利爪毫不留情地刺过去，黑豹痛嚎一声躲开时尾巴还被带下了一大块黑色皮毛。
实战能力很强。
两个都是速度比拼，身为丧尸居然也没有落得下乘。
“很厉害。”丰濯小声说着。
寻欢附和，“确实。”
“不过……”寻欢哼哼两声，“我才是最厉害的。”
丰濯低头无声笑起来，发出的气音也小了点，“我之前就说了，谁都比不过你。”
大树下的空地上，丧尸和黑豹打得不可开交，时不时传来一声怒吼和低嚎，震得周围的小动物四下逃逸。
寻欢感兴趣地挑挑眉，“你说，我把黑豹收了怎么样？”
丰濯愕然，“收？怎么收？”
寻欢像看傻瓜一样看他，“收坐骑那样收啊，应该会很爽。”
“丧尸我领回去观察它的变化，黑豹就当成宠物留在身边，怎么样？”
丰濯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停了下，才慢慢的又动起来。
“不怎么样。”
不喜欢。
不喜欢有别的东西在她眼前晃。
丰濯手腕翻转，凝出了一根水针。
杀掉就好了，她就不会想着要留下。
“那算了吧。”
正要射出的水针一顿，在指尖化成水珠。
丰濯低头看她，正好对上那道清晰明了的目光，“你说，算了？”
“嗯，算了。”
“我本来就是开玩笑的。我这个人怕麻烦，之前养一个程嘉就够闹心的了，好不容易把他送走，我才不会再给自己找罪受。”
“更何况——”寻欢皱皱鼻子，“有你就够了。”
宠物的话，一个就够了。
丰濯压抑着唇边即将蔓延而出的笑意，瞥了眼下方呈虚弱之势的一人一兽，颤着嗓音说了个“好”字。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寻欢也悄咪咪笑起来。
“……咦？黑豹死了诶。”
声调里不知是遗憾还是无谓，总之丰濯听的眉心一跳，心里也大大的松了口气。
“愣什么神，走，下去看看。”
“好。”
两人飞到下方站好，丰濯看着树顶与地面的距离，对她的异能有了更新的认识。
能把一种异能玩出这么多花样，也就只有她了。
寻欢走近已经被分尸的黑豹，浓重的血腥味传来，她不适地握了握拳，随后用精神力将连同血液在内的尸体全部盖住，那股味道也随之消失。
“嗬！”地上被禁锢住的丧尸红着眼不断挣扎，张开的嘴巴里还带着血肉碎块，模样狰狞又可怖。
寻欢嫌恶地走开，冷声道：“太臭了，给它洗洗牙口。”
丰濯当即凝出一支拇指粗的水箭。
“你干嘛？！”寻欢连忙倾身挡住，“就算想杀它也不是这个时候，等我研究完你想怎么样都行，把水箭给我收回去。”
苦恼的收回，丰濯又凝出一团水，发泄一般拍向仍在乱嚎的丧尸脸上，力道大的嚎叫声都停下来了。
“脾气真大。”寻欢撇撇嘴。
“走吧，回去。”
用藤蔓死死捆住挣扎不休的丧尸，丰濯不情不愿地拖着留出来的半根藤结，跟上了寻欢的脚步。
“等等。”寻欢突然停下。
“那个巢穴，我怎么看怎么不爽。”
“你在这儿待着，我去去就来。”
说完就一阵风似的冲过去，也不理准备扔下丧尸跟她一起去的丰濯。
“…………”将丧尸狠狠掷在草地上，丰濯气闷地走了两圈。
不知道怎么排解郁气，丰濯凝出一根又一根的水针刺向丧尸，大多都集中在了脑袋上，却都避开了晶核的位置。
她要研究它，所以它还不能死。
“三级又怎么样？反正你和我，永远也不可能一样。”
“我可是独一无二的，等研究完，我就把你毁尸灭迹！”
莫名其妙威胁了一通，丰濯这才冷静下来，站在原地一边等寻欢回来一边打量还在冲他嘶嚎的三级丧尸。
越是打量越能发现不同，进化到三级还是丧尸的模样，那双暴戾猩红的眼睛也没有一丝人该有的神色，反而布满了狂躁的噬人欲‖望。
噬人？
丧尸跟丧尸间，还会互相把对方当成食物？
丰濯惊异不已。
“好了，走吧。”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打断了丰濯脑子里刹那间滋生的念头，他回过身，面色立马大变。
“你受伤了？！”一个箭步冲上去，他抓住寻欢的肩头来回查看，“好多血，哪里受伤了？”
“轻伤而已，反正也不怎么疼，过段日子就恢复了。”寻欢满不在意，“那棵变异藤蔓有点厉害，不好一次性收了，我就去毁了它的根系。”
丰濯看着她眼里的自得不是滋味，既气她独自逞凶斗勇，又气自己刚才为什么没有跟上去。
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太听话了。
轻叹一声，丰濯拢了拢她身上被划了几个大口子的衣服，将她露出来的雪白通通盖上，眼神也克制着移到了别的地方。
“别担心啦，进化后受点伤很快就好了。”寻欢推开他去看地上满脸凶狠的丧尸，厉声呵斥，“再凶打死！”
丧尸居然真的瑟缩了下，捆成一条虫似的身体止不住往后躲，似乎怕寻欢打它。
有点意思。寻欢摸着下巴又走近了点，结果丧尸躲的更厉害了。
这么怕她？
寻欢沉思了一小会儿。
大概，似乎，好像，她从来到这个世界显出异能开始，遇到的所有丧尸都怕她。
当然，不包括身后的小丧尸。
他当初虽然也怕，可从没躲过，这样一想，心情又好了些。
“这个给你。”寻欢把手里一绿一白两颗晶核给丰濯，“我在那个巢穴里找到的，等级还不低。”
丰濯没有接，“你不要？”
寻欢强制塞进他手里，“我目前用不上，给你吧。”
丰濯小心的将它们清洗干净再揣回衣兜里，寻欢看到他的动作嗤笑了声，“又不是什么宝贝，不用这么仔细。”
哪知丰濯捂着口袋反驳了她，“就是宝贝。”
“晶核而已，没有了还可以再打，算不上什么宝贝吧。”寻欢不解的歪了歪脑袋。
胸腔一颤，丰濯瞟了她一眼，转过脸后又瞟了一眼，“你不用管，反正它们是我的宝贝。”
她给他的所有，在他看来，都是宝贝。
寻欢顿时失声，见他如此固执也懒得再同他争论。
“走，我们回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