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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真假元妃,拥立新君(3)(1 / 1)

铮康最快反应过来,他双膝跪地,高举遗诏,叩首在地:

“五子宏、九子湛皆有不可仰承宗庙之疾,今恰逢贼子作乱当世,王爷蒙天恩垂赐,双腿去疾,龙骧虎步,睿眸雄鸷,必得上天眷我大殷祥瑞之兆啊!微臣叩拜新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九王党鼻息一体,率先跪了下来,他们山呼万岁,将一浪一浪的称颂盖过了毓庆宫,让这本是太子宫的琉璃黄瓦,彻底黯然失色,它歇山屋脊上的兽吻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几乎承受不住这云蒸霞蔚的贵人之气!

白气如虹似霓,王爵加身,白气护顶,白王为“皇”!天命悠悠,罡气飒然……

拓跋湛负手,听着山呼万岁,心情愈加沉重了起来,一切方才伊始,征途不停,现在还不是松懈之时。

“各位臣工,父皇江山重托,我自不敢推脱,恪承大统,守器承祧,威孚四海,永固大殷百世皆我肩上之担,可如今大贼未除,国仇未报,湛尚不敢以君主自称,待肃清霍乱,再论继位事宜。”

谦虚之词,大臣们心知肚明,九王党欣然拥立,废太子党跑了一批心腹能臣,留下的也是胆小之辈,风吹必偃,剩下的见大势已去也只能俯首称臣了。

“戚贼如今占领晨阳门,务必要在其陇西援军到来之前剿杀此贼。铮康、王孟,你二人速执此遗诏,前往帝君山下虎贲营调勤王之师,前去晨阳门破敌剿贼!”

“是!”铮康慨然领旨,接下了新君的第一道政令。

“……是”

王孟低垂着首,眉头深蹙,他不知督公有何安排,照着这么下去,江山敌手啊!

再说戚保这儿,他一路逃离皇宫内城,除了半路不知所谓的侍卫拦路,几乎没有再遇上什么阻碍,他知道紫禁门出了事儿,便没有从那条路走,反而是挑了东门走。

因为闯过东门便可直达京城晨阳门,往那走可直出京郊,到达海边渡口——如若薛羽应诺,该有船只士兵接应。

一路顺利,凭着二十几个护卫,一路杀至晨阳门,居高临下占据城楼,戚保欣然发现,楼上有不少城防器械:如礌石滚木,弓弩箭镞,还有足够的粮米肉干,沉沙清水。

奔赴一晚又渴又累,戚保暂时放弃了一口气奔赴海边的打算,他并不确定薛羽是否有船确应,如若没有,岂不是前无进途,后无退路?

在这里,至少他还有一线生机,骞儿走时带走了他的虎头指环,除了去陇西调兵,他还能调来毗邻京畿的凉州、冀州人情兵马,那几位军营将军,也曾是其手下领卒。

等到兵马在手,即便是沦落到谈判的地步,也会多生出几分底气来。

占领晨阳门,吃喝休整,战士们都是沙场里滚过来的老茧子,席地坐,沾土吃,可为难着万木辛跟着一块儿吃苦,戚保的心都快碎成了渣。

凤袍沾染血污,面上俱是尘土黑烟焦灼的狼狈,她背手擦去眼角下的猩红,望着晨曦长长吐出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抹惨淡的笑意,这就是所谓的生死相依,亡命天下?

可笑曾经执着万里赴戎机,可叹今时相伴已非良人。

看着不远处沙尘扬起,她眸色一暗,这片刻的清静怕是也要不得了。

骑兵开道,马革银亮上绣海波龙纹,深蓝旗纛被壮硕的士兵扛在肩膀上,这是龙王的一千士卒,曾答应借给拓跋湛的夺嫡筹码。

外有士兵压城,内有百官诘问,要打有兵卒武将,要骂有舌战儒臣,前后夹击,戚保又有何面目再苟活于世?

被孤立在高高的城门之上,他除了腰际宝刀,身边只有二十来个白马义从,即便他不争天下,不要龙位,可要拿什么保住自己的性命呢?健锐营全军覆没,白马义从伤痕累累,他已是陷入绝境,任人宰割的案板之肉……

好在,肉也有秃鹰分食,至少此刻,他可以谋得一丝安静,作壁上观,看一场好戏。

“吱呀”

沉重紧闭的晨阳门打开了一丝缝隙,虎贲营的士卒如潮般涌出,他们身后跟着气势汹汹,满眼火光的文武大臣。

拓跋湛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其马毛色炳辉,宽额健蹄,如有肉翅一般。

他单手擒着马缰,策马徐徐穿过晨阳门,迎着逐渐高升的日头,抬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可等看清前头队伍后,他不由皱了皱眉——

龙王?

倏得,他一眼就瞥见了被一千龙王士卒围起来队伍!那是……送葬的晏驾丧队?

眉头愈来愈深,他不动刀兵,滚鞍下马,手一撩,抄起身下锦袍衣摆,直直跪了下来,双手抵着泥地,声清悠悠,盘旋风中:

“儿臣拜迎大行皇帝!”

话音方落,那挡在丧队之前的士兵就自觉地朝两边散去,露出了里头的白绸遍布、装运龙体的梓宫马车——比起帝王下葬的出殡丧队礼制,这样区区二十几个人抬运棺椁,白布悬饰,撒几片儿纸钱,实在是太过寒酸委屈了!

大臣的眼睛本已肿如核桃,再见这一番简陋的白幡挽幛,灵柩棺椁,又是忍不住的泪花哗哗而下,他们哭天抢地的奔上前,跪在了拓跋湛的身后,以头抢地,将额首砸在泥地上,开出一朵朵鲜血之花。

大臣对皇帝的感情,总不是那么三两语说得清的,他们贪渎擅权,结党谋私,可再大的官儿始终也是皇帝的奴才,这股子奴性深深藏在官员的脊柱里,藏在自小潜读的四书五经里,藏在夫子圣人之言里。

它藏的很深,所以常常被遗忘。

薛羽一身戴孝素袍,他手捧素衣,向拓跋湛走去,冷冷一笑道:“九王爷,废太子怕是不成事了,五皇子是个痴傻儿,这披麻戴孝,守灵承祧之事,就只能落在您的肩头啦”

“大胆薛羽,皇上先有遗诏,我等已奉读旨意,拥立九王为新帝,你何等口气,竟敢如此说话?”

百官有些胆大的,出声呵斥他。

薛羽眸色一深,手指扣入素衣几分,片刻就坦然松可了劲儿。

他扫了那一群哭得鼻头红肿的大臣,再看了看城楼上缄默不语,满目血红的戚保,突然咯咯笑了起来,幸灾乐祸的讥讽也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得意也罢,总之他无法自抑的笑声从喉头溢出,在梓宫之前声如枭叫,阴怖诡然。

“遗诏……?怕是矫诏吧!”

拓跋湛瞳孔一缩,冰冷视线如箭镞射去,视线在空中激越相撞,寒意四下绵延,几乎要将脚下的土地冻结。

“妄言小人,胆大滔天,陛下亲手放入金銮殿匾后的遗诏怎会是矫诏!还有!陛下是乘坐你的龙船出海寻仙岛,你救驾不力,自己完好无损,却抬了陛下的梓宫回京,我还要说是你图谋不轨,行刺陛下!”

铮康一直跪在拓跋湛的身体,他听闻薛羽放肆大笑,又口出此等狂言,心下恼怒之极,蹭得一声从地上站起,语涉讥讪,字字控诉。

薛羽冷笑一声,环起手臂,懒懒一挑眉道:“风浪无情,生死皆有命数,为何我活着圣上却死了,你不如去问问阎王爷,哦对了,真可惜,阎王戚无邪也死了,看来,你只能去西天问如来了”

戚无邪……死了?

拓跋湛心中咯噔一声,警钟大作,他不信,一个字都不信,这半年时间戚无邪这个名字便如消失了一般,他醉心权谋之术,只为帐下宏猷,竟忘了这个名字,遗漏了这个人!

是了,夺嫡大戏里,竟少了他!

这种一招踏错满盘皆输的棋局,不怕多一子,就怕少一子,不在眼下的敌人才是真正的“黄雀”

可怜薛羽并没有拓跋湛机警的心思,他自负狂傲,眼里不揉沙子,对于那素来以邪魅血腥著称的人间阎王一直没什么好感,他知道戚无邪胁迫元妃,欲立元妃之子为帝,然后自己做摄政权臣,掌握江山权柄。

可元妃并不是任人摆布的无知妇人,为了逃避戚无邪的钳控,所以她才写了那么一封信给他,要薛羽帮她一把,助她登极九霄,位列太后之尊。

毕竟戚无邪是要做摄政之王,将他们母子当作玩偶布控,而薛羽远在万里之外百越,长江为界,划地为国,即便是分割半壁江山,她元妃还是当家做主的太后!

哪个买卖划算,相信她自会分辨。

事先备下了小船,而后凿沉了龙舟,又毁尸灭迹的一把火烧了它,薛羽带着元妃回到了京畿。

可惜事情总不会一帆风顺,十皇子跟着沉海死了,他一直在戚无邪的手里,薛羽不会为了一个孩子打草惊蛇,乱这整一盘棋的计划。

是,他是龙子皇嗣,但那又怎样?死了儿子伤心的是元妃,不是他薛羽!回京后,他照样可以随意找一个奶娃娃塞入襁褓之中说这是十皇子拓跋谋,又孰人可知,孰人可辨?

薛羽深深吸了一口去,拨高了声音:“你们都听好了,皇上的遗诏你们可有亲手从匾后取出?九王爷腿疾痊愈,可是在皇上出巡之前?呵呵,既然皇上东渡之时,他仍是残废之身,又如何会写这样一份遗诏,传位九皇子呢?”

大臣们面面相觑,皆缄默不语,等着拓跋湛自己为自己辩护,不过不等他开口,薛羽又冷笑道:

“拓跋湛那有一份遗诏,我这也有,陛下溺水,自知不起,临死之前留下遗言,托付我送元妃、十皇子回京,圣上口立遗嘱,决意立十子谋为临朝之君,并定下来四位辅政大臣辅弼新君直至其亲政!”

哗然之声起!

这细碎的龃龉之声如潮涌来,将拓跋湛推上了风口浪尖,他眸色骤然森寒,启开了唇:“元妃皇子何处?”

薛羽扭身,让出了一条路,遂即他身后走出一个眼神空洞的女子来,那女子面上蒙着薄纱,身披素白麻衣,她的眼神没有一丝神采,全身也像是僵硬布偶,仍有薛羽牵扯操控。

刘红玉只是不甘心罢了,她本是一个无助的母亲,是孩子给了她重回人世的希望,可她却被卷入了一场夺嫡之争。

当戚无邪找上她的时候,枯槁的心渐渐复苏,她是宫斗的牺牲品,却不代表她是没有心机的蠢笨妇人。

如果,她的孩子成了一代帝王,她便是位高权重的太后,那么万木辛将会以失败者的身份匍匐在的她的脚下,要杀要剐,要羞要辱,只是她一句话的事。如果,她的孩子登基成帝,那么她可以将珑梦园毁之一炬,从此锦衣玉食,权柄无双!

可她是女人,她的孩子还那么小,戚无邪是谁?他是魔头是地狱阎王,是薄情寡义的奸佞之臣,她的设想如此梦好,除了躲过戚无邪的控制,她别无他法。

是权欲重新苏醒了她的心,苏醒的女人永远不会餍足,她要的很多,也很善变……

可终究老天惩罚了她,天意夺走了她的珍宝,她再度沦为薛羽的掌中木偶,她依旧会是太后,只是谁做皇帝已不关她的事了。

看见元妃徐步而出,大臣们哭声问道:“元妃娘娘,陛下真的留下遗诏了么?是立十皇子为新君么?”

出言为首的是内阁阁老,徐器,他花甲之龄,胡子一大把,忠君之心天地可表,他不管那冷冰冰的纸,他只问先皇活生生的人,口传亲述,尸体在哪,他就信谁!

刘红玉点点头,她向前走了一步,扶起了徐器,干涩道:

“是,陛下还说,徐阁老素乃大殷肱骨之臣,博闻强识,经纬之才,已钦点您为首辅大臣,辅佐十皇子登基为帝,本宫的孩子,以后就托付给徐大人了……”

徐器吸着抖索的嘴唇,清泪哗哗得流,他噗通一声又跪了下,一手抓着地里的泥土,嚷着先帝啊先帝,不停以拳砸地。

除了徐器的哭喊之声,周遭静的诡异,本还猎猎疾风,此刻却偃了下去,突然,一声清脆的女子娇笑从不远处传来,她口齿清晰,字字狡黠:

“哦?陛下亲口所授,我尚且不知,你又如何得知呢?”

众人视线遂即望去,不看没关系,一看险些吓尿了,不知道何时,这晨阳门楼两边被银甲执枪的士卒围了起来,他们挽弓搭箭,寒光铁衣,箭镞瞄准着场中每一个人,像是一张天罗地网罩在苍穹之上,谁敢轻举妄动,谁就第一个到戚无邪那去报道。

开口的女子一身纯黑劲衣,银片腰带勒出她纤细的腰身,獭毛大氅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她面上蒙着素白纱巾,狡黠灵动的眸子含水睇兮,她看了看怀中那明黄的襁褓,轻轻摇了摇,让婴孩沉沉睡在她的臂腕之中。

刘红玉见到了自己的孩子,她、干涩的喉头发出喑哑,她挣脱薛羽的阻拦,奋不顾身的朝着她扑去——

女子抬起玉莹葱段般的手指,轻轻摇了两下,她嘘了一声:“别吵醒我的孩子,他方睡着,海上一夜漂泊,他哭得撕心裂肺,小脸憋得青紫,连喉咙也哑了,别吵他,让他睡……”

一行清泪从刘红玉的眼中流下,她跪倒在地,心像刀割剑划一般痛不能支,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她不应该贪心不足,不应该心存害意,求求上苍,把孩子还给她,她只要她的孩子!

“这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是我的!我才是他的母亲!”刘红玉红着眼睛,哑了声音。

女子巧笑倩兮,她眸色清亮,将嘲讽之意沉在了眼底:

“母亲?我可不知你是谁?”

“我是……我是俪元妃,我是十皇子的生母!”

刘红玉将指甲扣入了手心之中,她的眼里模糊一片,心肠已软成了一滩水,可嘴却仍旧硬着、撑着,不肯承认自己其实早就一败涂地。

“俪元妃……俪元妃又是谁?”女子笑意愈盛。

刘红玉哑然,她呆呆愣在原地,一个字也回答不出来。

是啊,她是谁?俪元妃又是谁?一个面上蒙着纱巾来历不明的女人,不知祖籍,不知父母门第,甚至连名字都鲜有人问,皇上唤她爱妃,臣子尊她元妃,可她究竟是谁,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刘红玉么?呵,她以为她已逃出生天,其实,她仍然是那个珑梦园里苟且偷生的狰容鬼女,她谁也不是,谁也不识……

一阵风吹来,吹落了她脸上的素白面巾,譬如鬼怪的狰狞容貌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人间没有她的落脚之处,地狱之门也未为她开启,她游走于鄙夷嫌弃的惊呼声中,无措绝望攀上了她的脊背,她抬手捂着自己的脸,缩着脖子想要掩藏,躲闪不及,四面皆是人,外人、坏人、敌人。

在此时,一声孩童的啼哭声,将众人躲闪着却依旧忍不住注视鬼女的目光吸引了回来——只见怀抱婴孩的女子,轻轻扯下了脸上的遮掩束缚,将俏美清丽的脸庞露在了众人眼前。

一个可怖似鬼,一个俏丽如魅。

心肝再次受到了重创,这连日来的打击,大臣们已经不堪重负了!

姜谭新成了个女的?戚无邪的对食儿成了先皇的俪元妃?成了新朝的太后娘娘?

隆隆脑中一声殷雷,一道闪电劈过,一连串的前因后果总算是想了个明白!

他们总算知道为何姜谭新在朝时为何受尽先皇眷顾宠信,为何姜檀新会被先皇首肯赏给了一个太监,为何姜檀新在俪元妃出现之后便影踪全无,为何戚无邪转性避世,吃斋念佛不沾血腥……

他们都想明白了!

这个时候,从晨阳门里又奔来一个人,他迈着小碎步,眼泪哗哗而下,他不要命的拨开了挡在梓宫之前的士兵,一头撞上了拓跋烈的棺椁,泪如雨下,陈福九恸哭不止:“主子!主子啊!”

额头被血,陈福九几欲昏厥。

姜檀心抱着孩子,她上前一步,站在了陈福九几丈开外处,温声言道:“陈公公忠心为主,老主子新主子都是一样的,陛下遗诏有言,至此后,十皇子还由你伺候”

陈福九抬起血丝密布的眼睛,看见姜檀心,却丝毫不惊讶,他跪着的膝盖在泥地里换了个方向,朝着姜檀心所在之处,磕下头去:

“奴才叩见俪元妃娘娘,只要娘娘不弃,奴才这一辈子,下一辈子,下下辈子,都是皇家的奴才,都要伺候皇上主子!”

此言一出,真假俪元妃之事已黑白分明。

陈福九素来跟在先皇身侧,他知道大臣们不知晓的宫廷内闻,这是毋庸置疑的,对于姜檀心,他丝毫不存疑,而另一边狰狞可怖的鬼女,他更是连正眼都不曾一眼,想来那鬼女只是薛羽弄出来的幌旗!

风像一边倒,百官齐齐朝姜檀心跪了去,口念千岁万福,天佑大殷。

疾风呼号,席卷尘泥,姜檀心苦笑一声,抬手把鬓边的发丝扣入耳后,将故事的前因后果婉婉道来:

“龙王薛羽图谋不轨,他以东海仙岛为引,哄骗先帝东渡寻仙,在海上便私设小舟,更是在凿穿船底,以此谋害先帝,先帝临终遗诏所托,他歹心便起,于是掳走本宫和十皇子先行回京上岸,欲挟天子以令诸侯!”

薛羽眼皮一跳,他脸色暗沉笑意全无,听着姜檀心说着真假无谓的故事,他的故事本就是假,她却已假破假,竟说成了好似真相一般,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执棋之人,却不想细看这前后布局,原来,自己也只是一枚棋子罢了。

女子清朗笃定的声音继续传来,她厉声愤懑,情绪酣畅:

“幸有东厂掌印提督戚公公相救,本宫得以幸免,可那薛羽贼心不死,不知上哪里寻来这么一个女子冒充,众卿试想,先皇昨日沉水落难,今日便有梓宫棺椁,还是帝王仪制的金丝楠木,若非事先早有预谋,他如何做得到!”

听闻戚无邪三字,薛羽猛的抬起了头,连城墙上的戚保也变了脸色,向姜檀心看去。

百官更是惊诧声一片,他们四下环顾,看向这周遭层层包围的士卒,瞧衣着旗蠹该是城防营、护军营的士兵,这些士兵远在京郊营地,若不是有帝王手谕,如何调遣得了,这一场局,竟是早就布下的?!

姜檀心见众人面色悲戚诧异,便顺口了说:

“各位所想不错,夺嫡之争历来残酷,孤儿寡母如何筹对?先皇洞鉴万里,自知三王贼心歹意,故有这一出欲擒故纵,死身相诱的东海之局,如今贼人之心昭然若揭,寒光箭镞之下,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薛羽恨得眼睛发红,他向来是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谁负他,谁玩儿他,他若死了也罢,不死,叫他如何肯休?

脚下泥土一阵,疾风顿起,他左手一抄,捏上了刘红玉的后颈,他将这个女人挡在身前,朝着几丈开外的姜檀心飞奔而去——

杀气蓦地腾空而起!

远处箭簇劲射,他左闪右避,脚跟才撤,泥里便咚咚牢牢钉上三支箭羽,翎羽还在微微颤抖,他已又掠过一尺。

刘红玉瞪大了眼眸,她腹腔中箭,口溢鲜血,待到了姜檀心的跟前,她抬起手指尖,与那明黄的襁褓只碰触了一下,便倒身在地,手重重摔进了泥地之中。

薛羽扬起嗜血的笑意,他瞪大了眼珠子,恨不得将姜檀心生吞活剥了,他扬起手,朝着她纤弱的脖颈狠狠掐去——

“啪”得一声,他被打偏了头,嘴角一丝鲜血溢出。

他不可置信的抬眸看向姜檀心,却见那女人冷笑着看着他,末了还颇为无奈的耸肩抬手,示意这并不是她干的。

向后看去,薛羽看见一抹魅邪的夺目妖红,他将身体半倚在了姜檀心的身上,红袍逶迤,风流天成,他眉梢一挑,狭长凤眸刻骨妖冶,抬起骨节分明的手,似是娇弱的嚷了一句:

“皮太厚,打得人家好疼……”

姜檀心闻言,眼皮一抽,肩膀一抖,颇为豪迈的来了一句:“手疼退后,到我了!”

言罢,抬脚就是一踹!

薛羽猝不及防,这种地方的痛不是一般刀剑破肉的疼,他顿时冷汗直冒,捂着裤裆倒在了地上,面色廖白,气得几乎要吐血而亡。

姜檀心得意的扭头望去,却见戚无邪脸色一僵,颇为同情得看着地上嗷嗷直叫的仁兄,似乎还身体微微侧向一边,就差也拿自己的手去挡了。

她不由冷笑一声:“督公你躲什么,面对你的优势,不应该引吭长啸么?”

掸了掸宽袖上的褶皱,戚无邪懒懒抬眸,邪魅丛生:“打情骂俏,元妃娘娘可得知道自个儿的身份,哟,孩子饿了,怕是要喝奶了,本座回避”

戚无邪一步步走向土堠之上,他拨高了声音,迎着逆风远远散来:“各位怕死的大人们,接下来是东厂的事了,本座只给你们十个数,十个数后晨阳门闭,此处人间地狱,无有生还……一、二、”

这、这就开始数啦?

大臣们在见到戚无邪的一瞬,便心生退意,半年没见活阎王,生得越发俊美了,呸,生得越发惧人了,那股邪气浑然天成,没有正面交锋,全是暗地里的旁门左道,他不屑君子交手,就要做无耻小人。

好,由他做吧,他们没有命再玩儿了,跑,一个字,朝着人间跑。

各个像是尾巴上被拴上炮仗的惊马,推搡着向人间大门跑去,他们的耳边是戚无邪空灵的数字之声,他们心头如擂鼓,争先恐后,你推我踩的蜂拥挤进了晨阳门内。

“吱呀”一声,沉重的城门缓缓闭上,屠杀就此开始!

箭雨飞射而来,交织成一张密集的箭网,从空中无情罩下,嚆矢破风,没入血肉,这一下下闷声远比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更能胆颤人心。

士卒们拔出腰际的寒刀无力对抗空中如蚂蝗一般密密麻麻的箭矢,往往,挡开了喉头一支,却挡不住后背三支,手腕一顿,便是魂出残体。

每一个人有自己的一腔鲜血,早死的凉一些,晚死的烫一些,这些血像溪水小流,一条一条汇集江河,末了,奔着滚滚大海,波澜而去。

戚无邪冷眼看着这修罗地狱,姜檀心却将身后的射弓递给了他,她目不斜视,轻声道:“给你,他的命只有一条,但我让给你了”

戚无邪笑睇了她一眼,抬手握上了温度犹存的射弓,他在手里掂量一番,摇了摇头道:“可惜,终归是太便宜他了……”

抽出箭囊中的箭,戚无邪红袍张扬,指骨轻勾,杀人的姿态也极为慵懒,他轻松挽出一轮满月,将箭镞瞄准了晨阳门楼上的戚保,却迟迟不放箭,他啧了一声:“凌迟之刑三千刀不死,本座是否也要送他一份万箭穿体,痛而不死呢?”

阎王猎杀,狡兔可逃?

“督公!后面有兵马杀来!”

戚无邪眉头一皱,松了箭镞,十分杀意少了三分——那箭也只射穿了戚保头上的盔帽,迫他散下一头羞耻败绩。

戚无邪回神眯眼望去,见京畿来路尘土飞扬,马蹄声趵趵大作,如果不算诈兵之数,这也有大约三千之众。

何人何军?戚无邪本已算无遗漏,拓跋骞即便上冀州借兵,也绝无这个时辰赶回的到底,到底是谁算了他的心机?

一乘快马入眼,戚无邪不由冷笑起来,可笑他狰狞嗜血的表情,可叹他杀意怨恨漫天的心情,可悲他独眼一只却还硬要一洗前耻的自不量力。

可笑、可叹、可悲之人,马渊献,本座既已饶你狗命,何必再来寻死!

颠簸马背之上,马渊献腿根上已磨破了皮,他连夜奔赴,只为借来兵马,救走戚保和万木辛。

了解一个人,永远不是当他的朋友,而是他的敌人,强敌,劲敌,死敌!

人人以为戚无邪为姜檀心之事退隐政局,吃斋念佛,可他若信,那他就白白失去了一只眼睛!

拓跋烈东渡寻仙之时,他便以嗅出了阴谋的气息,可马家已毁,他又是朝廷缉拿的要犯,他根本没有立场劝说戚保停手。

所以,他用了自己最直接的方式,借兵,救人。他在半路遇上了拓跋骞,并派了两个人护送他一路逃亡陇西,自己则率领这三千兵马,再与那戚无邪一较高低。

他不求能杀了他,他只当自己是一粒老鼠屎,即便是恶心恶心他,他也高兴,由衷的高兴!

一路杀伐冲破了包围圈,他兵马践踏尸身,一路冲向了城楼,大喊道:“戚将军,我来迎你回陇西,杀出去,树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朝廷与你既恩断义绝,不如反了!”

蓬头垢面,戚保再见到马渊献之时,久违的热血又浇灌了心田,他一把抱起身边的万木辛,决绝道:“咱们还没有输!走!”

飞身从城楼跳下,戚保单膝一屈,战靴扎土一寸,方牢牢立在当下,脚心锥心疼痛,他紧了紧锢在万木辛腰际的手,扬起一抹困兽决绝的笑意,猛地抽出腰际寒刀,朝着血腥一片的修罗杀场冲去。

突围,势在必行。

二十几个白马义从纷纷从城楼跳下,到了刀戟沙场,又成了他们自家天下,没有邪毒的机关,没有心计陷阱,若只凭杀伐果决,膂力蛮劲,这一身刀疤箭伤的战场身手,不负白马义从威名。

他们合围成了一个圈,将万木辛围在当中,一将当先,戚保并不躲藏于士卒之后,他弯刀所向,第一个冲在了最前头!

将无偷生之念,则士有必死之心,这是并不是一场以胜负论英雄的刀兵矛伐,这只是由求生欲烧起来的决绝杀气。

万木辛忍着四下惊颤,她已将自己的冷静发挥到了极致,但在这样浴血搏杀的疆场,她疲于奔命,狼狈突围,再也无法端持着凤仪姿态,她苍白着脸色,手里提着过长的裙裾,迈着仓惶的脚步,一味跟着戚保冲杀。

突然,脚下一绊,一只冰凉的手握上了她的脚踝,还黏稠滚烫的鲜血,像蛇滑过皮肤后留下的黏液,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攀上了她的脊背,让她杏眸圆睁,头皮发麻!

不等她低头看去,一阵力道掀来,她被狠狠摔在了地上,下一刻,一张面如恶鬼的女人,猛地扑上了她的身。

刘红玉腹胸中箭,可她依旧还有一口气在,她用混沌的眼珠一直看着万木辛朝她一路奔来!

那一瞬,她用永无轮回的代价,问阎王换来一时半刻的生命,是,她要报仇,她要报仇!

她今生的所有凄惨,尽数由这个女人所赠,她形如枯槁般游离在人间,只为睁着眼睛看着,看着这个贱人怎么从她的凤位之巅滚下来!

看着她逃命,狼狈,颠簸,看她她四下流离,看她变得一无所有,失去是最痛苦的事,它代表曾经拥有,代表永不回头,冤冤相报,她会偿还下她曾做下的一切恶果!

刘红玉张扬着血腥狰狞的笑,她喉头是咯咯之声,张大了嘴,一口咬上了万木辛的耳朵,伸手抓上了她的脸,这是用了死力气的杀意,指甲嵌进了皮肉,猖狂淋漓的拉下十条血呼啦的口子,深可见骨。

万木辛尖叫声撕心裂肺,面上滚烫的血流进了她的眼睛,带着涌动而出的眼泪,变成了血泪。

下一刻,身上的女人就被刀砍成了几截,她的嘴里还有万木辛的半块耳垂,指甲里是她脸皮上的血肉,她欣然赴死,胸中一股幽怨之气消散无踪,魂飞魄散,再无浮屠轮回。

自此,鬼女一称赠给万木辛,她的名字被大殷朝所抹去,她的性命早已在史书中湮没,没有哪个王朝会承认一位皇后私通将领,逼宫弑君,兴许她死在东海,与皇上生死共赴,兴许她死在了金銮殿,大义凌然为守遗诏……

容貌尽毁,登高跌重,她也会变得一无所有,满心盼望死去,解脱。

戚保抱起满脸血,痛得昏厥过去的女人,恨意无所附加,是,他输了,输得备受煎熬折磨,简直比一刀杀了他更痛苦更锥心!

肩头背脊是破皮入肉的箭镞,他折断了长长箭杆子,浑身浴血,他和马渊献两支人马,内外冲击,终于将包围圈厮杀出了一处口子,挥刀突围,滚上了马渊献准备而来的战马。

戚保将万木辛搂在身前,口中猛地淬了一口血水,一夹马腹,向西边儿逃窜而去。

而在此时,另一波死士从天而降,他们各个身着黑衣,形如鬼魅,掠过拓跋湛的身边,护着他逃窜离开。

一个往西,一个往南,戚无邪冷冷立在当下,眸色深沉不辨喜怒,忽闻姜檀心怀里婴孩哭泣之声,他眼中滑过一道转瞬即逝的寒光,经纬在胸,天地在腹,一副疆域宏图渐渐在他掌中勾画……

他突然想做一件事,这件事也许会耗费一生光阴,一生心力,但他仍愿欣然赴往。

“都别追了”

戚无邪凉薄开口,邪魅笑意凝在唇角,懒意上脊,他掠过姜檀心投来诧异的目光,笑意愈发寒盛。

他宽袖摇曳,一步一步走到了薛羽跟前,长眉一挑,身一屈,不紧不慢道:“一场战事已休,可总该有个人担起抚慰死难者家属的任务,啧,本座觉得你就很不错,你觉得呢?”

薛羽面色廖白,鼻下喘着粗气,他睁着不敢的双眸,咬碎了牙齿往肚里咽:“放虎归山,戚无邪,你会后悔的”

不可置否地勾起一抹魅邪笑意,戚无邪似是认真思量了一番,骨手轻抬,修长的指尖拨着手里的紫檀佛珠,他轻笑一声道:

“南疆贫瘠,穷山恶水,拓跋湛去了也成不了虎,不过若他有心吃了百越富庶,尚有资格与本座一较”

薛羽瞪大了眼珠,惊诧万分,他完全不懂戚无邪所思所虑,纵戚保讨回陇西,重整旗鼓;放拓跋湛回南疆称帝为王,又放了百越之地由他扩充势力,难不成只是为了成三足鼎立之势,让拓跋湛钳制陇西戚保?

如果戚无邪真是想做摄政权臣,杀了薛羽,追击戚保,立即出兵征缴陇西、南疆,趁热打铁才有平定疆域的机会,这太平盛世的唯我独尊,怎么也比三足掣肘,偏居一隅的枕戈达旦要好一些吧?

但这些终不是需要他考虑的东西了,他作为弑君的大奸之人,注定为这场屠戮负起全部责任,双手被困了起来,自有士卒将他押离晨阳门。

至此,一场弑君矫诏、三方夺嫡的储位之争,以晨阳门前最后一个士卒中箭倒地而宣告结束。

尸横遍野,血骨森然,血水汇成湍急的水流将褐黄的土地浸染成了暗红之色,一脚踩上,四溅血水。

箭镞短刃,丢盔弃甲,断肢肉屑,戚无邪高高立于土堠之上,看着久闭的晨阳门,迎着高升旭日,重现打开了沉重的门隙。

看着门后匍匐满地的文武百官,一片拥立新主的山呼万岁之中,姜檀心怀抱婴孩,率先扬起了脖颈,踏过尸身白骨,踩起血色泥土,一步一步走进了通往易主皇宫的血色大道……

新纪元,新朝代,一切远未结束。

------题外话------

恩,终于写完夺嫡戏份了,其实我也只是写着写着没办法了才让檀心变成莫名其妙的太后的,如果刘红玉能老实一点,就没那么多事了,可惜,哎,女人啊,总是贪心的。

20岁的小太后,又跟摄政大太监有一腿,太了,太不堪了,绑眼!

【感谢时刻,多谢tianong、妈妈唔、sofias的月票票~╭(╯3╰)╮,还有哈哈的钻石、其叶菁菁、呵呵、人心向海、弦动的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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