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知乐迷迷糊糊地在外面的街道上走着,身子一摇一晃,像只狼狈的小鸭子。
她自己都算不清自己走了多久的路,直到她从繁华的地段来到了一个弄堂遍布的居民区。
天微微地下起了些小雨,把俞知乐本来就单薄的衣服打了个透湿,她裹紧了身上的睡衣,觉得又累又饿,可又不知道在哪里停下来,只好一直不停地走下去。
穿梭在一片片晾衣杆下的俞知乐,被时不时滴下来的水珠弄得一激灵一激灵的,脖子缩得紧紧的,冰凉的手只能死死地抓住那只已经坏掉了的手机。
她烧得迷迷糊糊的,只依稀觉得,自己不能回队里,那样哥哥肯定会找到她的,也不能去上华那儿,给上华添麻烦,于是,她选择了瞎晃悠,而她又有点儿潜在的路痴属性,晃来晃去,就把自己给晃晕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眼见着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家家户户都开始飘出饭菜的香味,闻着这个味道,俞知乐心里头觉得一阵阵地发酸难过,可是她一丁点胃口都没有,只觉得脑袋好沉,嘴里发苦,在一条条错综复杂的弄堂里穿行着,像个无家可归的小乞儿。
放了暑假、在弄堂里疯跑疯玩的小孩子也有不少,只是现在天色渐晚,有不少小孩子都被家长叫回家里吃饭。
这不,又有几户人家里传来了呼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
这时候,俞知乐正走到了几阶楼梯前,听着身后传来一片错落的跑步声,回头一看,是三四个孩子笑着向自己所在的方向跑了过来。
俞知乐被第一个跑过的小孩撞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但是,她刚刚迈起步子,另一个小孩就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她,而她的脚,此时恰好落在了一块被磨得极滑的石板上。
俞知乐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一头栽下了楼梯,一路滚到了楼梯的底端。
那群惹祸的熊孩子被吓傻了,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尖叫,他们掉头就跑,没人敢去看看摔倒在地的俞知乐到底有没有出事。
狼狈地趴在地上的俞知乐艰难地动弹了一下,勉强爬起了半个身子来。
没伤筋动骨,只是膝盖和胳膊肘火辣辣地疼……
俞知乐爬起一半身子的时候,突然僵住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左胳膊肘,把手探到眼前一看,入目一片鲜红。
俞知乐怔怔地看着手指上的一抹血红,全身倏地颤抖起来,整个身子都瘫软在地。她也不顾地上湿冷,蜷缩成一团,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几口后,像是终于忍受不了痛苦一样,发出了一声嘶哑的低喊:
“不要……”
她越蜷越紧,抱着自己的胳膊,低声对着虚空中念道:
“哥哥,平墨哥哥,哥哥……”
现在的她,像极了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在滴滴答答的雨水声中,在冷冰冰的地面上,低声啜泣了起来。
……
舒狂挺不喜欢梅雨季节的,尤其是梅雨季节的老弄堂,潮得吓人,偏偏他的奶奶就住在这样的弄堂里,他父母去世得早,是他奶奶一手把他拉扯大的,所以每周放假的时候,他都会来看望奶奶。
除了之前自己受伤的时候。
他劝了多少次了,说他再打两年比赛,就能让奶奶搬到好一点的公寓楼来,毕竟老弄堂里潮湿的环境已经不适合老人居住了,可老人家年纪大了,倔得很,无论如何也不听,弄得舒狂很挫败。
这天,他打着伞,一边走下了通往奶奶家的一段台阶,一边模拟着劝奶奶搬家的对话场景:
“奶奶,您看这个房子怎么样?……哪里就贵了?你孙子我厉害得很,好几年前,还有去年的MVP,您知道吧?我参加不少比赛了,您看,这是我的存折……什么娶媳妇钱,我才多大,那事儿不急,您的事儿才最要紧……”
嗯,把所有的情况都考虑到了,这回一定要把奶奶给劝服了。
舒狂一直在出神,直到准备抬脚迈下最后一阶台阶时,他才注意到,脚底下居然趴着个人。
舒狂全身一悚,下意识地就把迈出去的脚步变成了大跨步,直接跃过了她,不过由于地面太滑,他落地后,也踉跄了两步,才站住了脚。
喂,幸亏他反射神经强悍,要不然这人的腿估计都能被他给踩折了。
舒狂自恋了一把后,才把注意力放到了地上的人身上:
嗯?一个小姑娘?
由于她浑身脏兮兮的,舒狂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她就是俞知乐,蹲下身来,随手捡了根树枝,戳了戳她的后腰:
“喂……”
他本来想看看这女孩是摔倒了爬不起来还是干脆晕了过去,但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含着战栗的低声哀求:
“……别碰我……”
舒狂觉得这声音耳熟,也不管她是不是受了什么伤,就粗手大脚地把她直接翻过了身来,正好对上了俞知乐那双茫然得根本看不到焦距的眼睛。
她娇嫩的小脸蛋上沾上了大片的泥水,衣服的正面已经被污染得不能看了,衣服的背面也满是泥点,膝盖被磕破了老大一块,翻卷起的皮肉里嵌进了不少乌黑的泥浆,看上去颇触目惊心,而她嘴唇惨白,目光涣散,更叫舒狂吓了一大跳。
他用手背拍了拍俞知乐的脸,顺手替她抹掉了脸上的泥水:
“俞知乐?喂!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摔懵了?”
俞知乐迷瞪着一双眼睛,小声说:
“我胳膊疼……”
舒狂听得眉头一皱,问:
“哪个胳膊?”
要知道网球运动员的腿和挥拍的手都是重点保护地带,要是真摔出个好歹来……
前些日子才尝过受伤滋味儿的舒狂自然很能理解俞知乐现在的感受。
他掰过俞知乐的右胳膊,发现她的右胳膊只是有一点点的擦伤,松了一口气后,就打算去翻弄她的左胳膊,但他刚刚一碰,俞知乐突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痛叫:
“疼!”
舒狂顿时就急了。
伤到骨头了?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怜香惜玉心细如发的货,听俞知乐叫痛,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她的左胳膊翻了过来,想检查一下她哪里受了伤。
但是检查的结果是,她的骨头好好的,一点儿都不像错位了或是折断了,连脱臼都没有,只有肘部被擦掉了一大块皮。
舒狂刚想抬头对俞知乐说,不会吧就这么点儿伤你就叫唤成这样,就见俞知乐死死咬住嘴唇,嘴唇都被咬得发白了,一副痛得面无血色的样子,便把自己的话咽了下去。
……也许是骨裂了?
没道理啊,骨裂会痛得这么厉害?
舒狂刻意放柔了声音:
“你胳膊怎么疼?跟我形容一下?”
舒狂从来没试过用这么温柔的腔调说话,话一出口,倒呛了他自己一身鸡皮疙瘩。
俞知乐没有回应。
舒狂没办法,只得继续恶心自己:
“我送你去医院吧?”
出乎他意料的,俞知乐摇了摇头。
“那……送你回家?”
俞知乐摇头的幅度更大了。
看着俞知乐一身的狼狈相,舒狂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
“你……这算是离家出走了?跟你家里人……跟你哥哥吵架了?”
俞知乐没有回应。
舒狂觉得自己快没有耐心了,说:
“你再不说话我就不管你了啊。”
她抓紧了自己的胳膊,瑟缩着,仍一言不发。
舒狂:“……”
算了,自己没办法也没耐心和她交流。
舒狂起了身,拍了拍自己的衣服,说:
“真走了啊?”
俞知乐仍不讲话,舒狂也不再搭理她,把伞留给她后,就双手插兜,酷酷地斜睨了俞知乐一眼,便走远了。
但是,走过弄堂的拐角后,舒狂就无奈地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擦了擦屏幕上的水珠,不甘地叨念了一声:
“这可不是我要给你打电话的,是被逼的。嗯,是被逼的。”
但是,话这么说着,他已经把电话拨了出去:
“喂,是景上华么?”
这个时候,景上华正因为早上五点钟俞良宴打来的一通电话而上火不已,逮着俞良宴,要他讲清楚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因为俞良宴分析,俞知乐最有可能去找景上华,所以解释得稍微详细了一点。
兄妹俩因为一点小事吵了架,俞知乐离家出走。
说到底,那所谓的“一点小事”,俞良宴也没告诉景上华。
搞不清楚事情原委的景上华很焦躁,叫景爷爷和景奶奶在家里等着,如果俞知乐来找她的话,务必要把她留住,自己则跑到了网球队里,白白地等了一个上午,还没有等到俞知乐。
她等不下去了,跑去男队,确定她没有和陈简在一起,又联系了吴安诺,问清俞知乐也不在他们那儿,索性去了省队,问了和俞知乐相熟的几个人,她们都咬定,没有看到俞知乐。
她甚至管江同之要到了漆真的电话,一番问询的结果也是徒劳,俞知乐并不在俞良宴的网球俱乐部。
景上华表示很焦躁。
但问题是,她考虑到了所有的情况,偏偏忽视了不靠谱的舒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