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州府城郊外,玄鸦军军营中。
“定西王别来无恙!”
刘睿影进入帐中,不卑不亢的微微一弯腰,算是打过了招呼。
“哈哈,本王听说刘查缉使已升为省旗,真是可喜可贺啊!上次州统府中一见,就觉得刘省旗秀骨清奇,头角峥嵘。做事拘理而又不失灵活,进退之间足有尺度,与汤铭之子一比高下立判,这可真谓是少年英雄啊!”
刘睿影没有想到霍望对自己如此这般……乍一见面,言语之下竟然颇有吹捧之意。
他来时在路上,脑中构想了不下百十种说辞来应对霍望可能丢出的刁难。但是这一种情形,却是在一万以外的万一。
“定西王谬赞了……说3起来也是因为近期定西王域正值多事之秋,眼下龙蛇混杂。在下不过是托王爷的福,运气略好,恰巧就树功立业了,可着实是当不起王爷的这番赞美之词。”
刘睿影的脑筋也是极快,略一思忖就体面的回答道。
言语中,也是明里暗里的将霍望挤兑了一场。
多亏了您治下的大乱,牛鬼蛇神齐登场。
不然我怎么能有机会加官进爵呢?到头来还是你能力不够在先。
秦楼长在刘睿影身后半步之处,听到刘睿影这样说顿时觉得他还是太年轻了……
即便你是查缉司省旗,与霍望却也是地位悬殊。
怎的也不该和天下五王之一如此说话……
但听到霍望先前言语之间,两人似乎已有过交集,还很是熟络……当下便想到,是否二人上次会面时便有些梁子结下,以至于此次刘睿影少年心气,偏要争个高低,逞一时口舌之快不可。
于是,他心下便打定主意此次如不到万不得已,便就此一言不发。
一则听听刘睿影和定西王究竟有些什么过往,二则看看刘睿影到底有多少斤两。
定西王霍望,便是一块最好的试金石。
霍望自然是听出了刘睿影话语中的嘲讽之意,却是不以为然。依然招呼刘睿影落座,客气的询问是烹酒还是煮茶。
虽然霍望将自己控制的很好,但是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看向刘睿影手中的星剑。
这些细节全都被秦楼长尽收眼底,心下也是疑惑不已。
他并不知道星剑之秘,但是却能从霍望的眼神中感觉到一种激烈的渴望。
虽然被他掩饰的很好,但是旁观者清。
何况秦楼长也是位人精。
他只是觉得,刘睿影这位新晋省旗定不简单……他的身上还隐藏着诸多隐秘,背后或许有某种超乎自己想象的存在。
刘睿影没有选择喝酒,他想尽力的保持头脑清醒。
宁为明枪热血抛,不敌暗箭笑藏刀。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但笑里藏刀才是最难抵挡。
你永远不知道何时何地,那张口吐莲花,夸赞不断的嘴里就会长出凶狠的獠牙,对正在享受着恭维,假意谦虚的你发出致命一击。
无论你是何种丹青模样,长着一副怎样的锦绣心肠,笑在脸上却伤在心上,好似雪上加霜。
用假模假样的善意,来隐藏内心极致的邪恶,这样比原本大大方方的暴露自己本不是个好人还要令对方胆寒一万倍。
惟一的好处就是,或许到死你都是在微笑着。
刘睿影鼓足了精神,即便自己在低头握杯时,也不忘留意四周的动态。
霍望感觉到刘睿影的精神不停的在帐中游走,偶尔从他身边掠过,却是不敢多做停留……
但仅仅是这一掠而过,他便感到刘睿影与上次大不相同。
精神中散发出一种坚毅,刚强,百折不挠的意志,更兼有一层凌厉,杀伐,一往无前的气势。
如果说上次的刘睿影如松间斜照的明月;石上涓流的清泉;那么此刻就是穹顶燃烧的太阳;飞流直下的奔瀑。
霍望觉得自己方才那一段客套话,似乎并没有说的太夸张……
青年一代中,自己见过的有为天才宛如过江之鲫。
但欣赏归欣赏,却没有一人能够让他算作惊才艳艳。
今日再见刘睿影,他却有了几分吃惊……甚至感觉许久未动过的好奇之心都被他勾了起来。
趁刘睿影的精神扫至别处之时,霍望也伸出一缕精神向他探去
可惜……霍望并不会张学究的分神之法。
所以精神必须要和自己有所连接,不能断了联系。
他要在刘睿影的精神在帐中循环一圈回来之前,搞清究竟。
没想到,霍望的精神离刘睿影的周身仍三寸有余时,便感受到一股温润浓郁的剑意。
宛如海纳百川,更似壁立千仞……
这层剑意在刘睿影的周身外形成一个淡淡的保护层,然而却平时并不显山露水,只有此时因为霍望的试探从而被激发了出来。
霍望并没有打草惊蛇,而是悄悄收回了精神。
只是心下疑惑更深,因为他从未见过有何种功法会修成这这般的剑意护体……
即便是修为如天剑神的任洋,霍望也都仔细探查过。并没有如此奇异之象……
“难道是星剑之力?”
霍望不觉得刘睿影会有什么大机缘得到如此异功奇术,只得将以上种种都归结为星剑威能。
当下,却是对刘睿影更添了一层嫉妒。
想自己参悟星剑不知多少春秋,却仍然是无法动用星剑之威能……刘睿影不过才二十啷当,或许连星剑是何物都不甚清楚,竟然就能得如此偏爱庇护。
这妒忌之心一旦起意,不论男女,都只能是不断的添砖加瓦,一日更比一日强。
霍望的案几前,仍旧摆着那一个红泥酒炉。
刘睿影觉得霍望边温酒边饮的样子很是豪气云天,便饶有兴趣的盯着看。
直到刚才,他突然感觉到,自上次突破昴府后就在体内黄庭一直温养的真阳玉京剑略微的抬了抬剑头。
“难道它修复好了?”
刘睿影对这真阳玉京剑还是十分喜爱的,毕竟助自己破了气府,成就了伪地宗之修为。
他也曾多次尝试用精神与它沟通,而且都得到了一股微弱的回应,似婴儿般略通人性。
霍望将红泥酒炉上的铜锅端起,轰饮而下。
“刘查缉使,请!”
霍望颇有风度的对着刘睿影右手虚引,招呼他出帐。
刘睿影走到帐外一看,除了自己身后这一座以外,其余的军帐已经全部都被玄鸦军收起,整理妥当。
真可谓纪律严明,兵贵神速。
刘睿影有意落后霍望半个身位,想以此来突显自己的谦卑之态。
而霍望却有一搭没一搭与他扯着闲篇,不知不觉间,两人又是并肩而行。
“刘省旗,此地有一处小路,可近道抵达集英镇前军大营所在。”
霍望上马后说道。
刘睿影虽对选择哪条道路并不甚在意,但是霍望如此特意点明却也是让他多转了两圈心思。
“难道,他霍望却是这般的急不可耐?倒也是了……自己的治下出了如此叛反之徒……轮到谁都会怒火中烧,却是片刻都耽误不得!”
刘睿影在心里给霍望找了一个很是合理的情由。
实则,霍望怎会这般浅显敷衍?
如果他十分着急,那么方才刘睿影一到立即出发便好……怎么会又在帐中温酒饮茶,寒暄一番?
他如此说明,首先是因为走小路可以避开大路上众多的眼耳之乱。
自己和查缉司之人同行,难免会受人口舌。
重则威名受损,轻则徒增猜疑。
其次是小路地形多变又空旷无人,方便自己在路上多多试探。
霍望已经把刘睿影手中的星剑视为了囊中之物。
而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因此把刘睿影摸得越门儿清,对自己就越有利。
况且,刚才刘睿影周身护体的神秘剑意让霍望疑虑很大。对于他而言,任何未知都有可能变成阻碍自己的绊脚石。
毕竟,再小的豆子发芽之后都能撼动巨石。
而根除隐患的方法,就是将豆子彻底的炒熟、碾碎。
丁州州统府内。
汤铭收到口谕后却是不敢怠慢。
三下五除二就收拾好行装,并点齐了人手。
留下老州管坐镇州统府。
自己则带着府内亲兵,以及两位府监火速赶往边界集英镇——贺友建的中军行辕所在。
邹芸允泪眼婆娑,在府门处送别自己的夫君。
虽说她性格骄横,做事有时又欠缺头脑,不着边际。
但是在这般大是大非面前,却是从来都没有胡搅蛮缠过。
“却是几日得归?”
邹芸允哽咽的问道。
汤铭右手提着三亭锯齿钩搂刀,左手轻抚着爱妻的脸庞。
并无甚言语,只是微微的笑了笑。
而后又把手压在了她的脑袋上,轻轻的拍了拍。
“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松儿。”
汤铭说完就纵马扬鞭,绝尘而去。
邹芸允看着他远行的背影,久久没有离开。
她靠在州统府的立柱上,只觉得自己一半的魂儿已是跟着汤铭去了,而另一半的魂儿,则是在儿子汤中松身上。
对于自己,却已是不剩分毫。
回府后,邹芸允让下人将汤中松叫来,想要告诫一番。
无非是让他近期就在府中好生待着,不要再四处闲逛,惹是生非。
她已经想的很是明白……
若是到了家破人亡的关头,儿子仍旧顽劣不改的话,自己就用药把他麻翻了。而后再遣人偷偷送出城去,隐姓埋名到外地寻一庄户人家投靠。
虽是没了锦衣玉食,却总比人头落地要好得多。
就算日后没几年便生老病死,那也算是安然度完一生。
想到这里,邹芸允止不住又是清泪两行。
“什么?!松儿不在府中?”
自己的麻药还未准备好,这小兔崽子却是已经溜了出去!难道他竟是有什么未卜先知之能?
当下邹芸允却也是没有功夫继续哭了。
她深知此时此事不宜张扬,只好赶紧找老州管安排些熟识可靠的家丁,散到城里去明察暗访。力求尽快把这小祖宗寻到。
其实汤中松早在汤铭离府之前,便已经出发了。
相比于边界局势,他更担心朴政宏的安危,终于是坐不住了。
而且他相信以自己老爹的能力,再加上边界贺友建手中的十数万大军。
即便是不敌玄鸦军与霍望,但略作纠缠却还是毫无问题的。
只要能拉扯出片刻空隙,相信自己那老爹定能有脱身之法。
可是自己这边却截然不同。
朴政宏知晓自己密谋的一切事端,而且几乎参与了全部经过。
就算不讲私情,也不能让他出现任何意外,否则这一切不都付之东流成了他人嫁衣?
他不相信世间还有什么忠贞坚勇之人……
相比晓之以情,汤中松更认可动之以利。
利字七趣÷阁划,北斗亦飒沓。
天下间还有什么事不能用价码来衡量呢?
汤中松坚信自己做的每一件事,用的每一个人,都是绝对的公平公正。
双方都没有任何亏欠。
即便你是去替我拼命,那你也能得到与拼命所相对等的收获。
至于收获多少,那就看你到底有多拼,命有多重要了。
忠诚二字归根结底,只是圣人说教的一个词汇罢了。
你念你的圣贤书,我行我的江湖路。
并不是看不起对方,只是时运所迫,没法儿那样去做……
在庙里,被高高的供在台上,人们都去添香加火之时,你是圣人。
但只要有个胆大的,去把那高台打翻。
掉落在地的圣人,其实和泥猪瓦狗没什么两样。
这时,那些个香火不断、求福躲灾的信众们却又一个都不见了。
汤中松虽然没打翻过圣人供桌,也没大闹过圣人道场。
但是不知怎么的,从小就明白这个理。
自打懂事起,出门只要路过庙宇之地,或见人抬着神像招摇而过,他免不了都要跟在后面吐两口唾沫。
一吐那些圣人神明虚情假意。
他们香火供奉倒是一口没少吃,却从来不见他真正显灵庇佑。
二吐那些信众香客执迷不悟。
宁愿敬供到倾家荡产,磕头到印堂冒血,也不愿去身体力行一搏。
今日中宵的风露,怎能般配昨日之星辰?
如此浅显的道理却有那么多人都想不明白。
说起来汤中松也因为好奇跟风,而和信徒们分食过一捧香灰。
结果除了腹泻三日以外,毫无点益。
还平白无辜得了个诨号:落九天公子。
来形容他每日蜗居于五谷轮回之所,在其中一泻千里,宛如九天落星的磅礴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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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烟雨夜,不知名的小路上……
朴政宏重剑在手却也是对来敌不惧。
但当他听到那句“阁下有何今古”之时,却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看样貌打扮,这不正是汤中松带刘睿影去琉光馆听书时,那位奇怪的说书人吗?
“古道音书绝,阴阳两相约。”
此刻,说书人便自号“绝音书”。
没人知道这场场爆满,总是有无尽传奇故事的说书人竟然还是五大王域内顶尖的杀手,拥有人刀师巅峰修为。
一把碧落妖刀,抽丝剥茧,让人如果皮般被一圈圈削下。
一声穿心魔音,灭魂夺魄,让人不觉间被劲力震荡而亡。
但收今贩古。
却是别有一般滋味。
他收你今日之性命,贩你昨日之行经。
作为说书人,他讲的并不是故事。
而是真正的历史。
每个人临死前,回忆出的一段过往。
讲来,可能没人相信。
若你能说出故事将其打动,那留你一命也未尝不可……
也正是因为如此,一身本事卓尔不群的他却让很多主顾都退避三舍。
毕竟谁能容忍得了自己花了大钱,可是仇人却只用了一个故事就能继续活蹦又乱跳呢?
对此,他告诉主顾……
自己说书,是因为喜欢热闹。
而自己不得不说书,是为了补贴家用。
一个修为顶尖的杀手,却因为目标偶然的传奇故事而放弃刺杀。
明明做着最黑暗的事情,却又喜欢高朋满座的宴饮之欢。
拿着杀人之后高昂的佣金酬劳,却还要靠说书的琐碎银两补贴家用。
这是一个死循环,正说反看都是一个模样。
天下间还有比他更矛盾的人吗?
你说书,便好好说书。
你杀人,就认真杀人。
可是你却偏偏要用说书法杀人,又要用杀人事说书。
他能活到今日也真算是个江湖奇迹……
朴政宏自知阅历尚浅……肯定没有什么故事能打动这位游走于黑白两道多年的老头儿。
论修为,他只是堪堪初入人师……
说不得,只好拼一把……看看能否搏出一线生机。
朴政宏倒提重剑,脚下踏斗步罡,朝绝音书奔袭而至。
只见绝音书缓缓拔刀。
刀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向朴政宏杀去。
朴政宏见状,连忙运劲力,将重剑剑头调转,插在自己前方,以求停住身形。
因为先前奔跑加速,重剑在地上犁出一道三丈有余的深沟方才止住前进之势。
不过,这样一来,却也是堪堪避过了那刀芒。
没想到的是。
这道弧形刀芒竟是绕着朴政宏转了一圈,而后略微下沉,从后方再度袭来。
“当啷!”
电光火石之间。
朴政宏双手死命地抓住剑柄。
双臂发力,以插入地面中的剑身为圆心。
双脚离地,绕着重剑却是转了大半个圈。
刀芒正好击打在重剑之上,传出一声金铁相交之音。
朴政宏感觉到一股巨大的震荡之力,从剑柄处传来。
还不急反应,虎口已被震裂…
整个人被弹飞了几丈远,仰面摔倒在地。
“噗!”
一口鲜血喷出,已然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呵呵!”
绝音书发出两声冷笑。
“不好!”
朴政宏虽受了内伤,但好在刚才一口淤血已经喷出,所以暂时却是没有大碍。
体内阴阳二极劲力运转通畅,丹田之中气息未损,仍有一战之力。
但是听到这声冷笑,他却是不顾一切的堵住了耳朵。
没想到。
这绝音书的音波功竟然不是从双耳灌入。
朴政宏只觉得心脏平白无故的出现了一阵颤动。
宛如有人把自己的心脏握在手中,狠狠的捏了一下。
于是,他赶忙催动阴阳二极,上提劲气,想要护住心脉。
但随着他功力运行的速度愈快,这颤动之力竟然也是愈快。
而颤动的力度,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朴政宏不得已,只好做那壮士断腕之举。
左右双手,并指如刀。
朝着左右锁骨旁的天宗穴猛地戳进去,整个手指齐根没入。
而后,用自己的劲力,逼着绝音书用音波功灌入自己体内的异种气力,向那两处穿洞而去。
“你很不错,还未曾有几人想出这法子来。”
绝音书缓缓走上前来说道,却是没有再度动手。
“那是因为我比他们更怕死吧……”
朴政宏拍出了体内作乱的音波功,重新站起来说道。
身形迅速的,又摆出毫无破绽的警戒之姿。
“不如说,他们都没有你更想活。”
绝音书摇了摇头说道。
今时此刻。
汤中松正在快马加鞭的,按照朴政宏当归的路线逆向而去,却不知丁州府城中,又不少人正在谈论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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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州府城内。
赵茗茗已经有些乏了,而糖炒栗子却依然兴致勃勃。
相比于人间街市的琳琅满目,赵茗茗更在意四周的人类总是有意无意的打量着自己……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都觉得自己的化形术是不是失效了?
可是侧耳细听四周的议论,却是都和一个叫汤中松的人有关。
似乎那人总是在男女方面做些下流勾当,为人所不齿.
但是却没人敢与他正面抵抗,因为此人好像来头很大。
这不禁让赵茗茗想起了列山中的一人……
不由得一股厌恶的情绪升起,却是再也没有心气儿逛着街市了。
“这样的登徒浪荡子……真是哪里都少不了!想我列山,却也是没资格在人类面前继续自诩清高了。”
赵茗茗咬了咬牙,在心里想道。
而那些围观的众人,却也是为了自己担心。
他们没有实力去与那汤中松抗衡,但心中却也是知晓凡事有所为,有所不为的。
想到这里,她却又感觉到了些许安慰……
觉得人间,觉得人类也不是那般咄咄逼人,见利忘义。
按他们口中所言,像赵茗茗般的姿色容貌,要是被汤中松那“恶人”看到了,指不定要如何糟蹋。
虽然论年龄,修为,自己定然远胜那个什么中松的……
可若是初来人间红尘,就招惹出麻烦,却是实在有违赵茗茗的本意。
当下便立即招呼糖炒栗子返回。
她们主仆二人住在丁州府城内的祥腾客栈中。
“小姐,你怎么了?”
回到房间后,糖炒栗子看出自己的小姐似乎有些闷闷不乐,便出言问道。
“我没事,你去打些水来。今日走了不少路,这丁州的风沙比咱们那边大多了……我要好好梳洗一番。”
赵茗茗避重就轻的说道。
“小姐莫不是又想起来那……”
“去打水!”
赵茗茗打断了她的话,伸出食指指向门口,语气略显严肃的说道。
“唉,是不是不要对她这般温和才好……”
赵茗茗叹了口气,可是却也明白这已经改不了了。
很多时候,看似舒适的环境,自觉熟络的关系,实则都是危险的萌芽。
当你在一个人面前学会了肆无忌惮时,便会把这种情绪和行为带给你认识的所有人。
当有一个人愿意包容你的肆无忌惮时,你会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应该如此。
无论是人族还是异兽,先辈们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因此创建了不同的尺度标准来确人伦,立纲常。
其中,有两种尺度是被广泛认可,且延续至今的。
年龄与实力。
垂髫幼子必要遵从黄发长者的约束管教。
供职于豪门或王族的必要知晓尊卑有别。
以此,为太平世道的基础。
否则,若纲常崩。
那世道,便也不存。
赵茗茗推开窗子。
外面日沉西浦,月转南楼。
她看向自己的故乡,列山的方向。
不自觉的唱起歌来:
独自踱步
看恩怨作古
坐怀不乱的人
是中了多深情毒
唠唠叨叨
说人间太过残酷
造作的,娇怜的,只能自己呵护
怨天尤人叹遍地硕鼠挡路
却是志大才疏,通体迂腐
舍重抢轻还自诩难得糊涂
枉费心机却换来桂烧玉煮
……
夜来忽梦的全是年少轻狂
近来所思想全是半生夸张
劝诫之言都丢在双耳一旁
痴心妄想能当上半日帝皇
这首歌,是姨娘在她小时候给她唱的安眠曲。
赵茗茗母亲去世的早,自幼由姨娘抚养。
直到上月,姨娘去世……
以她的身份,本是不用参与这列山三年人间历练的。
但她却还是主动要求下山了。
赵茗茗记得这首歌中间却是还有一段唱词的。
但是长大后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姨娘在世时,她曾无数次缠着撒娇,让她再给自己唱一遍。
但姨娘总是伸手刮一下她的鼻尖,笑笑说:
“等茗茗再长大点,就想起来了。若是实在记不得,那便自己填一段儿吧!”
“小姐,水来了!您试试温度?”
糖炒栗子端着水盆问道。
赵茗茗回过头,糖炒栗子发现小姐脸上竟满是泪花。
泪光与月光混在一起。
洒遍了伤心。
歌声与风声混在一起
传遍了丁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