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1)

怀蝶怀梦再进柳尘鸢寝宫时就见柳尘鸢呆坐在地毯上,脸上泪痕血痕交杂,身上也沾了血,当即吓的快要昏过去。即便今天看了遭柳尘鸢大骂皇上是畜生的戏码,两人此刻心里有些恐惧柳尘鸢,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扶她,为她梳洗更衣。

好在柳尘鸢并没有再次“发疯”,她只是呆呆地由着两人伺候她,最后怀蝶扶着她坐在床上,怀梦则用干的毛巾替她轻轻按压吸干头发上的水分。

怀蝶眼尖,见柳尘鸢的膝盖这些天跪的有些肿了,便伸手去替她按膝盖外边和小腿,结果手才触上她的皮肤,柳尘鸢便猛地一动,将脚缩了回去。

怀蝶一愣,柳尘鸢却终于开了口:“你们都下去。”

“……是。”怀蝶怀梦对视一眼,都跪着行了退礼,弓着身倒退着走了出去。

柳尘鸢独自一人在床边坐着,忽然视线便被桌上的牡丹给吸引了,那是怀蝶刚刚悄悄换上的,希望这株色彩明亮的牡丹能让柳尘鸢稍微打起精神。

是了,赵国盛产牡丹,她十岁的时候,姜蕴费了些功夫从赵国弄了一株十分名贵的牡丹来,它含苞待放,饱满而色彩炽烈的花瓣让人心中充满期待,想要看它若盛开,将是什么模样。

柳尘鸢那时候太过骄纵,趁着大家不注意,伸手把它扒开,想帮它一把让它开花。

那牡丹就这样死了,还来不及开放。

姜蕴没有怪罪柳尘鸢,只是从此再未养过太好看的花草,柳尘鸢以为是自己惹他生气,唯唯诺诺去道歉,姜蕴却只是笑着摸着她的脑袋,说,不过是花木,死了就死了,但生命无常这样的事情,你不必知道。

姜蕴在柳尘鸢十岁那年,甚至不舍得让她知道生死无常,可七年弹指即逝,他却亲手送她来亲历这样的事情。

柳尘鸢父亲是闽国大将柳恒,难产而亡的母亲则是皇后的亲妹妹。如今天下四分,征战常年不休,她的大将军父亲常年沙场奔波无法照应小小的柳尘鸢,她的皇后阿姨就常常将她接去宫里,让她不至于一个人闷在府上。

八岁那年柳恒战死,柳尘鸢便被心存怜惜的皇后收进宫中抚养,柳尘鸢在宫内虽无名无份,却俨然是个小公主,谁都对她很好。

尤其是太子姜蕴。姜蕴是闽国先帝宠妃所出,与她一样,姜蕴出生便没了母亲,之后便挂在一直无所出的皇后名下,姜蕴只大她四岁,可自幼陪伴她长大,如兄如父,始终呵护着柳尘鸢。

皇后当年不将柳尘鸢收到膝下给她公主之名,也是希望她成人后可嫁给姜蕴。

这事儿柳尘鸢迷迷糊糊地晓得一点,却也知道的不真切,只晓得姜蕴对自己很好,自己想一辈子跟着他,她像一个跟屁虫,始终黏在姜蕴身后,一口一个“蕴哥”地喊,而姜蕴也总会不厌其烦地含笑应着。

还有个问兰,年纪虽小,却机灵懂事,为她打点生活上的一切。

柳尘鸢总以为一辈子就会这样过去。

十四岁那年,她却遇到了赵书贤,独属于她的悲剧,已在那时悄然开始,只有她懵懂不自知。

那时候赵书贤不知怎的转到了后花园去,柳尘鸢专心地在弹琴,问兰专心地在听她弹琴,两人都没发现一个陌生男子走到了身边。

等她抬起头来时吓了一跳,赵书贤却是看着她神色莫测,最后竟伸手去抓柳尘鸢:“姜蕴真是个会享福的,藏了这么个宝贝在府上,不知道肯不肯借我玩几日?”

柳尘鸢这一生也从未被人这样调戏过,气的面红耳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随手抓过一个石子往他身上扔去就带着问兰跑了,她没想到那一刻起,自己未来的悲剧已经悄然展开,只她懵懂不自知,还哭着去姜蕴那里告状。

姜蕴却似乎早已知道,只安慰她:“不必担心,蕴哥自会保你周全。”

他说到做到,柳尘鸢再未见过那人,后来才知道他是邻国的二皇子赵书贤。闽国自柳恒死后再无大将,倒是赵国出了个天兵天将似的人物三皇子赵庭云。

柳尘鸢十六岁那年,两国原本隐隐的平衡彻底被打破,赵国将士势如破竹一路吃下闽国边界十州,闽国原本的盟国燕国毫无消息,且自己也被秦国束着,无法出手帮忙。姜蕴一人忙的焦头烂额,欲亲征却又一直被阻碍,时局十分让人着急。

此时赵国却又收了兵,赵文帝说,听闻柳恒之女柳尘鸢生的十分貌美,若是两国能和亲,结秦晋之好,便可安然相处,再无兵戈之争,实是好事一桩。

这事儿说来也有些缘由,当时闽国并不晓得赵国主将,同时也是三皇子的赵庭云已身负重伤,无力再战沙场,只当是赵文帝老糊涂了——赵庭云的事,赵国瞒的极好,柳尘鸢嫁过来后,才晓得赵庭云身受重伤且已逝世,他们本有机会绝地反攻。

他们本有机会。

柳尘鸢的眼前种种画面不断闪过,姜蕴从前待她极好,柳尘鸢想吃什么,姜蕴总能替她弄到;他府上的冰窖里,储着的永远是她爱吃的东西;皇上的赏赐,姜蕴总直接让人先送去柳尘鸢那儿,让她先挑了喜欢的才再收下。

有一回问兰贼头贼脑地跟她说,大家都说尘鸢姑娘是太子爷的掌上明珠,柳尘鸢似懂非懂,故意去问姜蕴什么是“掌上明珠”,想要他说出自己多宠她,可姜蕴点了点她鼻子:“就是你这头小猪。”

柳尘鸢瞪大了眼睛:“小猪?!”

怎么是这个猪,难道不是那个珠吗?!

姜蕴笑她:“你每天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又嚷着饿,不是小猪是什么?”

柳尘鸢发现自己居然没法反驳,扁扁嘴委屈的不得了,眼泪打着转,姜蕴见她居然一副要哭的样子,又赶紧来哄她:“就算是小猪,也是‘明猪’,是我一辈子要捧在掌上的。”

柳尘鸢这才破涕为笑。

姜蕴那时也是仗着年轻气盛,竟说出要将她捧在掌上一辈子的大话。

后来赵文帝提出那样荒唐的要求,问兰急急忙忙地来汇报,都快要哭了,柳尘鸢自己却一点不担心,因为认定了姜蕴绝不会送她去一个糟老头手里。

可那之后柳尘鸢一连几日没有见到姜蕴,实在忍不住后便偷偷溜去他的书房,却在门口听见太傅周廉撕心裂肺地说:“皇上!只是一个柳尘鸢!只是一个柳尘鸢!为保江山社稷,只是柳尘鸢,有何不可?!”

柳尘鸢心里不满极了,勉勉强强才压下要冲进去骂他的怒火,等着姜蕴反驳周廉。

在那一刻,她还是觉得自己肯定不会被送出去的。

然而,接着,姜蕴的声音便响起:“太傅不必如此,我从未说过要将柳尘鸢留下。”

接着他又叹气:“柳尘鸢留不得。留得……也无益。”

留不得,留得也无益?

柳尘鸢站在门外,什么都懂了。

可她骄纵惯了,当下便想冲进去质问姜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却有人从身后拉住她,柳尘鸢惊讶地回头,看到的却是周廉的孙女周悠,她看着柳尘鸢,长长的睫毛扑闪,将食指比在嘴唇前,教柳尘鸢噤声。

而柳尘鸢竟然不知为何像是受了蛊惑一般,真的没冲进去,还跟着她离开了,她不喜欢周悠,见了周悠总没有好脸色,周悠对她,却总是温和笑着的,但柳尘鸢就是晓得,晓得她一样不喜欢自己。

她甚至能感觉到,周悠一定也喜欢姜蕴。

两人绕了几圈,柳尘鸢忍不住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有话快说!”

周悠犹豫了一会儿,道:“我……我便直说了,方才在门外,皇上说的话,我也听到了。”

“那又如何?!”柳尘鸢涨红了脸,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委屈的。

“……不如何,只是想来你和我一样,都不愿见皇上为难。若说这天下是个秤,你在这边,而闽国在那边,皇上是掌秤之人,最为难的便是他。然而无论如何,你再重要,又怎么重要的过闽国百年社稷呢?若你去求皇上或是去闹腾,皇上必然会犹豫,可结果却无法改变……你在宫中待了这些年,皇上对你的宠,所有人都知道,难道到了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你也不愿懂事一点点,不要给皇上平添困扰吗?”

周悠的意思很明白。

柳尘鸢去求姜蕴,姜蕴自然会犹豫,然而除了犹豫之外,就什么都没了。

平添困扰。

好一个平添!

柳尘鸢终究是没有为此去找姜蕴,倒也并非只是因为周悠那番话,只是她想,以前每一次她求姜蕴什么事,姜蕴都会答应,这一次她如果苦苦哀求姜蕴确依然不同意,那自己就太可悲了。

如果横竖都要被送走,倒不如留着最后的一点骄傲。

所以柳尘鸢最终选择沉默。她听着一道道圣旨颁布,姜蕴认她为妹妹,柳尘鸢接受;姜蕴封为她清平公主,柳尘鸢接受;姜蕴让她远嫁赵国,柳尘鸢接受。

柳尘鸢不敢见姜蕴,怕一看到他,就会扑到他怀里哭诉求他别把自己丢给那个老头子,而姜蕴似乎也不想见柳尘鸢。从赵国提出那样的要求到柳尘鸢离开闽国,这三个月中柳尘鸢,坐在自己的宫殿里,每日从早到晚发呆,看鸟来鸟去,花开花谢,日升日落,雨落雨霁。

问兰本不必随嫁,柳尘鸢舍不得她着自己来受苦,可她才说了这个想法,问兰便哭成泪人,直说自己无论生死也要跟着小姐。

那时柳尘鸢已是清平公主了,宫里人都喊她殿下,只有问兰改不掉,始终喊她小姐。

那样好的问兰,跟着自己,却当真走向了万死不劫的道路。

她以后甚至不能去祭拜问兰,问兰没有自己的坟冢,她和许许多多的殉葬的人一起,被埋在巨大的皇陵下,不会有人知道,那里面有个为她而死的问兰。

柳尘鸢闭上眼睛,眼泪又流了下来,她这两日实在哭的太多了,眼睛都有些痛了,可还是止不住眼泪。

皇后曾摸着柳尘鸢朱红的泪痣说:“尘鸢怎么会生这样的痣呢……”

柳尘鸢懵懵懂懂:“这颗痣不好?”

皇后叹着气:“有人说这样的痣,代表主人命途多舛,一生要流许多眼泪。不过这些也都是胡话,你不必信。就当是个好看的点缀。”

柳尘鸢在闽国时虽也常哭,但都是为了指甲盖般大小的事情或撒娇或委屈随便哭啼两声。

她根本不信自己会命途多舛一生多泪,故而也没怎么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如今看来,这句话还是应验了,原来自己要受的苦在后头。

如今问兰死了,她也回不去闽国,更不可能再见到姜蕴,身边只有一个变态至极说要饮她血、食她肉、啃她骨,甚至还对她做那种下流之事。

未来的生活,柳尘鸢只能看见一片黑暗,毫无生机。

她深吸了口气,终是慢慢站起来,走到自己的衣柜边上,拿了一条极长穿上会蜿蜒拖地的裙子,接着有些费力双脚颤抖地站上桌子,把裙子往横梁上一抛。

大约是老天都觉得她可怜,裙子一抛便上去了,柳尘鸢站回椅子上,将裙子两端打成结,然后将自己的脑袋挨上去,闭了眼睛,一脚就踢开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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