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之句话的时,云舒甚至能看到宁攸飏渐渐放大的瞳孔,有耀目、炽热的光芒从眼中闪出,如同巨石投入大海,惊起千层波澜。
“舒儿……”宁攸飏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看着他不可置信的样子,云舒的表情柔和下来,声音再一次确认“攸飏,娶我好吗?”
宁攸飏从未想过这句话他能亲耳听云舒说出,也从未想过云舒会愿意嫁给他,当年簇莲湖中,是云舒救了他,不仅仅是他的命,还让他见到了世间的唯一光彩。
那时她跃入湖中拉住他的手,是对他的救赎,让他在黑夜行路时可以不惧黑暗,可以在权力倾轧中能够辗转求生。
他当然愿意,如果可以,他愿舍弃宁国、倾尽天下、耗尽自己的生命来守护她,让她幸福。
可是怀中的那封信就像一块巨石压住了胸口。
宁攸飏仰望着那道清绝身影,张开双臂,将声音轻轻散到夜风中“舒儿,你先下来好吗?”
云舒足尖轻点,便如月下清辉一样飘在地上,她窈窕纤长的身姿站在宁攸飏面前,抬头看着他眉间的忧愁和苦涩,觉得有些不同寻常,于是神色一肃“出了什么事?”
犹豫再三,还是将胸口前捂得发烫的军情加急拿了出来。
“楚国落平关驻军、宣威将军万寒初半月前被人刺杀身亡,据西平将军管潮查明,刺客出于宁国,此时管将军已率军攻打宁国边境,恐怕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到豫安。”宁攸飏淡淡陈述事实,声音却苦涩如隔夜冷茶。
云舒闻言也有些诧异“怎么会?万寒初是荣妃的兄长,而你出使楚国这么紧要的关头,有谁敢、”她说到这里顿住,满眼不可置信的看向宁攸飏“你说万寒初是被刺杀,是什么人?是不是当初庶阳的那个杀手组织?”
见她连连后退两步,脸上的震惊之色渐转凌厉,声音也分不清是恨是叹,宁攸飏心疼的上前一步,将她揽在怀中“舒儿,这是我欠他的,当初宁国内乱,父王派了王室暗卫想杀我,是我向他借了人,杀了父王的暗卫。”
云舒极力隐忍,将脸埋在宁攸飏的胸口,内心翻起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将理智淹没!
是谁能够审时度势知道楚国在清理外戚?是谁能够雇用宁国刺客刺杀万寒初?又是谁将人心揣度到极致,知道管潮是她的人?知道一旦荣妃出事,管潮必定会为了撇清关系为万寒初讨回公道,闹得人尽皆知?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宁国和楚国边境开战,为了让激发楚国百姓对宁国、对宁攸飏的敌意,为了给他自己铺平道路,可以娶她!可以将楚国的丰沃土地收归囊中!
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心思,只有凤朝歌会做!也只有他能做到!
看着云舒像一头受伤的小兽般,将头埋在自己的胸口,那呜咽声是摆脱不了自己命运而受的伤,是凄楚无奈……是惘然无助……宁攸飏感受着透过衣襟传来的滚滚热泪,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人紧紧攥住,无法呼吸。
许久过后,云舒才将脸从她的胸口扬起,一向孤清绝世、坚韧强大的面容此刻带着点点泪痕,再运筹帷幄的强者,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软弱。
云舒将目光深深刺入宁攸飏的眼中,她声音恢复坚定“攸飏,你愿意娶我吗?”
这是她第三次将同样的问题问出口,抛却四国局势,舍弃权谋算计,不顾朝臣和天下百姓,只要他说愿意,那么即便违背人心,即便朝臣反对,都没有人能够阻拦她!
宁攸飏的眼睛清晰而明亮,不是那种兼济天下的温和,不是那如镜湖微雨的凄蒙,如同拨开云雾的利剑,他的眼神……深入人心。
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也是从未有过的悲哀与叹息“舒儿,自从王后逝世,你心中一直怨恨楚王,即便凤朝歌欺你算计你,你仍会感觉到失望和痛苦,其实我知道,这是因为你想要的不是这天下,而是真正与你两情相悦、不留遗憾的人。”
宁攸飏如古玉般修长白皙的手抚上云舒的发丝,仿佛每一根头发都是令他珍视的瑰宝,他声如晚风,带着温暖和浅浅湿润“若可以,我愿用我的性命、宁国上下,换你一世清风霁月,可你要的是白首相约,长久安然,我不敢、也不忍负你。”
宁攸飏勾起一丝苦笑,想到自己所长大的宁国,那是什么样的一个国家……从小被父王厌弃的母妃,然后母妃也离他而去,更别提他本就是被自己父亲丢弃的一枚废子,若不是遇到云舒,他可能不会愿意留在这世上吧?
如此破碎的一颗心,如此沉痛的过往,他怕、怕自己不懂什么是幸福、不知道如何给别人幸福……
一股深切的悲痛淌过心间,云舒的声音冷凝住,透出丝丝苍凉“我们的命运,便只能如此吗?”
宁攸飏向她一笑,极温和平淡,却带着奇异的温暖,伸手拍了拍云舒的头“不要难过,你有明芳、有方相、有意之和楚王,而我……也会永远站在你身后。”
远远地,宁攸飏瞥见了殿外的那道身影,黑发融入夜色,玉容清贵,那身青色长衫并不如何耀眼,却有着伫立风中的优雅。
那道身影并没有走进来的意思,只是望向云舒的背影,神色复杂的看了一会,然后看向宁攸飏。
两个人的视线就这样交汇,彼此都是平静而深沉,片刻后微微点头,那身影便如来时那般,悄悄离去……
宁攸飏这才拉开靠在身上的云舒,淡然一笑“边境之事交给我来处理,三日之后是你的及笄礼,你应该好好休息。”
这一夜,楚国的众臣都觉得宾主尽欢,有许多人猜测着、议论着、期盼着,可也有很多人觉得此夜难眠,春寒料峭……
第二日,宣威将军万寒初被人刺杀的消息传回豫安,众臣都将视线落在了云舒身上,许多人觉得荣妃刚被幽禁就发生这样的事有些奇怪,还好西平将军管潮第一时间向宁国声讨,才将怀疑的视线从云舒身上转开。
紧接着,西平将军府传来八百里加急,说明刺杀万寒初的刺客出身北疆,曾在宁国庶阳出现,如此一来,楚国上下都对宁攸飏多加猜测,以为是他引起了边境不安,一时间留言纷纷,更有百姓强烈反对广陵公主婚配给宁国。
楚王马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请宁王进宫议事,宁王表示会将事情查明平息边境战乱,同时请楚国丞相兼吏部尚书苏子臻同理。
边境之事交给苏子臻,楚王却仍旧焦头烂额,朝臣纷纷上奏,说宁王表面上求娶广陵公主,私下却刺杀朝廷重臣,如此表里不一就是想尽早扰乱楚国国政,其心不善,联名上奏折反对楚国和宁国联姻。
因涉及到云舒,楚王也着人去请赢华和凤朝歌。
可是当内监带着楚王的旨意来到衍庆行宫时,赢华和凤朝歌却纷纷不见踪迹,只有赢歆一人留下,称今早赢世子是受广陵公主相邀去了京郊游山,张内监于是照实回禀,却在宫内见到了随侍在楚王身边的云舒。
张内监觉得有些糊涂,对云舒问道“殿下怎么在这里?”
云舒觉得不明所以“张内监这是什么意思?我昨日虽饮酒不多,却也很早休息,这一早我又能去哪里?”
“这…这…”张内监慌张的看着广陵,据实禀报“刚才奴才去衍庆行宫传旨,赢歆殿下说赢世子受您所邀,去京郊游山了,奴才见凤朝歌殿下也不在,以为与您一起去了。”
“京郊游山?”云舒也诧异了一会,接着问道“有没有说是那座山?”
张内监见他们聪慧的公主殿下难得糊涂了一回,觉得十分稀奇,却还是好言好语道“哎呦,我的广陵殿下,京郊这地方除了鸩山哪还有别的?”
“鸩山……这真是不妙”云舒凝神思索片刻,忽然警醒,赶紧向楚王告退“父王,儿臣有些事要去办,就先告退了。”
云舒草率的行了一礼,足不点地的跑了出去,就连门口和宁攸飏擦肩而过都没有发觉,远远看去就像一串清风。
楚王看到宁攸飏诧异的神色,有些不好意思的嗔怪一句“你看这孩子,都要嫁人了还毛毛躁躁,孤怎么能放心?”
宁攸飏完全不关心楚王说了什么,只是有些担心云舒“广陵殿下这是怎么了?”
楚王从小看着宁攸飏长大,虽然现在身份不同,但也没什么敌意,此事又无关朝政,所以让张内监把刚才的话又照实回禀了一遍。
宁攸飏一边听,一边蹙起眉头,两个人同时受到云舒之约从衍庆行宫消失也太奇怪,尤其是听到他们被约到鸩山的消息又想起云舒刚才的样子,他深觉此事不同寻常,当下也没心情去听后面的事。
“楚王,我担心广陵会遇到棘手的问题,我去看看。”他敛襟一礼,然后也急匆匆的离去,留下殿内一连惊愕的楚王和不知所措的张内监。
楚王向宁攸飏离去的方向眯起眼,思忖了好一会才对张内监问道“依你看,宁王这个人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