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上前来请示的卫尉还未来得及开口,邓广汉赶紧跑过来,跪倒在地上,口中呼着“陛下”。金建往他身后一看,果不其然,正是霍光一行。
这一点霍光是从不逾越的,他只带了几个文官,走在中间,那邓广汉跪倒呼了“陛下”不多会儿,那一行人也到了跟前。
金建本要往前,见状忙往后,靠到撵座边上。刘弗陵此时也睁开了眼睛,示意扛撵轿的人停下,他懒懒的望着前方走过来的人。
“陛下,大将军等人正在前面。”
刘弗陵颌首,眯眼望着那一处,好一会儿才说:“稍安勿躁。”
金建道一声“喏”,那霍光已到了跟前。他今日是费了一番心思的,朝服簇新,腰上的那条腰带,看来都是精心准备的。金建退到一旁,霍光已上前躬身道:“老臣拜见陛下,陛下长乐未央。”
“大将军不必多礼。”刘弗陵微微正身,示意旁边的人将撵轿放下来,他正是力乏之时,便未走下来,只说,“大将军这是要往承明殿去了?”
霍光半低着头,目光垂在地面上,维持躬身的姿势一动不动,异常恭敬的说道:“正是。”
“朕身体抱恙,本不该出行。然那尉屠耆是先皇邀了来长安做客,春去秋来,未经意间也是如此长的一段岁月。先皇已逝,如今他也要回去了。朕想着……”他说着,忽然咳嗽起来,霍光忙的直起身,朝那须发皆白的太医一瞧,喝道:“还愣着干什么!”
“无妨!”刘弗陵咳过一阵,喘息着抬手阻止太医上前,抬了眼皮望向霍光,“朕自知身体有恙,因而只往那承明殿瞧一瞧,权当做是替先皇全了情义,不会耽搁太多时间。稍后回去再让太医好好诊治,不急在这一时。”
霍光立刻反对:“这怎么使得?陛下万金之躯!江山社稷亦都在陛下一人肩上,陛下自当保重圣体,才能替先皇看守好这大汉江山!”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速速将陛下送回未央宫!立刻着人把太医都唤过去,好好替陛下看看!要是陛下有什么,我唯一你们是问!”
他言语里都是关心着急,旁人听了心中不免感慨,定会心道,这霍光霍大将军不愧是先皇亲自选的辅臣。果然对汉室忠心不二,凡事皆以县官为先。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明白,他这么急躁躁的想要让人把刘弗陵带回未央宫,正是不想要刘弗陵去承明殿,见那尉屠耆的面。
金建心中也是焦急,心想这县官向来不会跟霍大将军对着干。前次为了尉屠耆回国,为了范明友出击乌桓,两人已算是闹了个不大不小的不痛快。如果不是有皇后从中周旋,再加上霍府出的那一桩烦心事,导致霍光无法大动肝火,行动颇有顾忌,只怕尉屠耆此行是没有这么便利的。可是这一回不同,虽说是关乎颜面问题,也是大问题,毕竟这大汉皇朝的皇帝是现下撵座上的这一位,不是眼前站着的那一位,可也谈不上就仅仅因为这么一件事情,皇帝就再和霍光闹个不痛快。金建正担心,就听到撵座上的皇帝开口道:“大将军所言极是。不过,朕却不敢苟同。”
这一句话出来,那缩在后头远远的只磕了个头的文官心里都是一惊,更加不敢上前了。金建也是替刘弗陵捏一把汗,暗地里去瞧霍光的脸色,只见霍光低垂的眼皮果然一动。金建常在皇帝跟前待着,深知霍光谨小慎微的个性,在御驾跟前从没有失却分寸的时,因此对他脸上的一些细微表情更加了解。通常他眼皮这般微动的时候,便是他极度不赞同皇帝做法的时候。
“朕也是无法,”只听年少的皇帝轻轻叹了一声,又咳了一声,虚拳抵在唇畔,对霍光说道,“大将军可知我汉室以何治天下?”
霍光花白的眉毛几不可察的动了动,他半躬着身回答:“自文景以来,向以孝悌为重。”
刘弗陵颌首,又摇头:“大将军深知其中缘故。朕虽感身体不适,然勉强可以支撑,未免万一,又提议让太医同行。如此这般,无非是为先皇陛下。那尉屠耆因何而来?乃是应先皇之邀才来我长安。如今他要回去,卿以为朕该如何做为?”
霍光抿着唇不说话,金建在一旁偷偷的看着,心却是提在半空中。皇帝用“孝悌”两字压他,又用先皇压制他。虽看似叫他无法反驳,却也是兵行险招。若是霍光一意孤行,这隐在其后的火苗子恐怕就会因此而提前燃起。皇帝此刻身体虚弱,他只管用“辅臣”的身份反过来压制皇帝,变相软禁了皇帝,又有谁能够说什么,做什么呢?
金建暗下里握住了身侧的佩剑,心中打定主意,目光紧紧盯着前方,倘若当真如他方才所想。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先发制人。
“陛下所言甚是。”却不料长久的沉默之后,霍光竟是忽然道出这一句。站在一旁的金建听了,吊在半空中的心重重一落下,很快又生出疑惑来。那霍光什么时候成了这般好说话的人了?需知尉屠耆最终能够得偿所愿,不单单是送出了一个度辽将军,还有傅介子的仕途生涯。皇帝之前召见傅介子,原是希望傅介子能够跟随尉屠耆一道回到楼兰国,届时由傅介子出面,与周边各国疏通威慑,以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之效。然而如果真是这般,范明友出击乌桓乌孙一事便要无限期押后,恐怕不再有他的用武之地。因而那傅介子只被封了一个虚职,赏赐了些许财物,便到此为止了。而此时,霍光却是别的话可说,就这么应了皇帝的要求?金建当真有些不大相信,他将视线往撵座上坐着的皇帝身上看。
金建以为皇帝理该与自己一般是存疑的,不料皇帝嘴角淡笑,虽面容苍白,憔悴可见,目光里瞧去,那精神还是不错的。金建皱了皱眉,松手放开腰侧的佩剑,默然站在一旁,也就不再去想了。
霍光这头既然已经应下,那些文官自然无话可说。皇帝抬手免了他们的礼。一行人便随在御撵的两侧,继续往承明殿去。邓广汉走在金建的左侧,两个人只差了一步,一前一后的随着撵座往前。金建侧头瞥了他一眼。
邓广汉今日这一身也是簇新,金建又往他的帽子看了一眼,笑了笑。他这一笑,恰好被邓广汉看到,邓广汉不大明白的压低声音问他:“你笑什么?”
金建将腰杆挺得笔直,目不斜视的说道:“你这帽子挺好,我就笑了。”
邓广汉未听懂他话里的意思,还当真以为他在夸自己的帽子,忙的往前走了一步,和金建肩并肩的行着,口中说道:“你也觉得好?这是内子替我新做的。”
金建就问:“你这顶帽子能够由内夫人随手做的吗?内夫人倒是好手艺!”
声嗓冷淡,夹带了笑意。这一回邓广汉听出来,心里也是一慌,忙说:“也算不得做,不过是重新修补了一番。你也知道,我们总要在外面守着,风吹日晒,帽子新变旧不说,总有点不足,需要修补修补。”
他解释得详细,手往头上指了指,如果不是眼下不好随便行事,大约还想要将帽子从头上摘下来给金建仔细看一看。金建就在暗中发笑,抿着唇昂首边走边说:“你说得很有道理。”
听他不再那般冷嘲的语调,邓广汉这才松了口气,忙把视线往前面霍光的背影在一扫,暗暗里擦了把汗。
“今日这样的大日子,我还以为赏会在这里,没想到却是你。建,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到时候彼此在大将军府见着,你我也有话可以说道说道。”已远远的见到承明殿三个字,邓广汉心中激动,禁不住对着身旁的金建说道。
金建哼了一声,手往佩剑上一摸,冷道:“我又非霍家的女婿,无端端的去大将军府做什么?”
“你不是,赏的内子却是霍家的女儿。不久便是博陆侯夫人的生辰,到时你可随赏一同前往。想起来,我们几个人也是久不碰面。不过这一次恐怕还是聚不齐啊!明友,喔不,是度辽将军!他可能赶不及回来替博陆侯夫人过生辰了!”提到范明友,邓广汉的脸上蓦然有光,那洋洋自得里,仿佛是他驰骋沙场,得了一个“度辽将军”的封号一般。
金建冷笑着哼了两声,见皇帝撵座徐徐要停,他往前面多走了两步,不再与邓广汉多言。灯光与未得到他的回应,刚想要再说些什么,一见撵座停了,霍光正恭敬的立在一旁等着皇帝下来。他忙的往边上一缩,视线险些碰到霍光的余光,心中忐忑,忙将脸孔往里收了些。
刘弗陵从撵座上下来,他用药时间有些长了,此时又生起窒息感。金建上前来扶他,他推开宦官的手,将掌心搭到了金建的手臂上。他低声说:“建,朕有些不适,你扶着朕。”
金建明了他话里的意思,眼梢瞥见他额头上徐徐冒出来的冷汗,低回了一个“喏”,强压着不忍,扶着刘弗陵往那承明殿高高的阶梯上,一步一行的,缓慢又坚决的往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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