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北境多名山,尤其是黎州城。黎州城外,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城郊的村落就坐落在山间。从北川河分出来的黎江从山间奔腾而出,从西到东贯穿了整座城池,日夜不眠不休的往南走,到宁州峡口与凉水汇合流向了茫茫东海。
原玳驾着马,沿着黎江岸朝着城门口走,一路轻松写意。已是初夏,近端阳时节,黎江两岸的垂柳长得茂密。她驾着马,打柳树底下走过,踏着青青草色,伸手摘了一条柳枝,和怀里精致可人的少女轻声的说着话。
她的声音很轻,轻的好像只给自己一个人听到。正午的太阳很好,阳光从浓密枝叶落下来,在她黑衣上印下斑驳的光影。她原本就消瘦挺拔的背脊,在虚虚实实的光影下,显得越发的寂寥。
“阿玳,你再走这么慢,天黑之前就到不了黎州城了。”她似乎听到,怀里的少女说了这么一句话,下意识的就把怀抱紧了紧。
原玳一手甩着柳条,一手拽着缰绳,俯身贴着怀里少女的耳边温和笑道,“不妨事啊,大不了又露宿一次。”
怀里的少女笑笑,伸手拍拍她拽着缰绳的手,“夏日蚊虫多,在野外会被叮咬的,那时候可没有露凝霜给你抹,你可别又拉着我喊痒。”
“那,我们就走快点?”
“嗯。”
“驾!”原玳一蹬马肚子,五行便若疾风掠过青草地,向着前方奔驰而去。她驾着马,在少女的惊呼中,飞掠过一排又一排的青青垂柳。那道用满天柳色做背景的黑色身影,被残光扯得那么长。
仅有一人的马上,空落的怀抱里好似真有一女子浅笑安坐。
越崎马是大楚境内最好的战马,速度自是不用说的。行至傍晚,原玳就进了黎州城。来的路上,偶然在林间猎到一条半丈长的长虫,到药材铺随手一扔,贱卖出去,换的五两银钱就住店去了。
原本她是不想住店的,可华初说女孩子总是风餐露宿的不好,她便改了主意。就算身上银钱所剩无几,她还是带着华初进了客栈。
黎州城原先是大楚皇族钟离一脉的所在地,几百年前仲景帝迁都中州,这旧都便成了北境最繁华的城池。夜华初上,黎州城内已是一片喧嚣。原玳牵着马,打重重的漆黑灯火走过,走进了一家客栈。
找到栖身之所休息了一夜之后,第二日清晨起来,原玳牵着黑马,马上坐着虚无的华初,朝着黎州近千年的名楼楼外楼走去。
黎州楼外楼,乃是大楚最出名的一个茶楼。据说大楚开国皇帝钟离瑾少年时,最喜到此处听评书。不少有才华的青年望博得皇帝青睐,一展雄才,便蜂拥而至。久而久之,此地就成了名士来访的地方。再加上,楼外楼的评书说的也是精彩,来的人就更加多了。
楼外楼的招牌亮了七百年,楼里楼外翻新好几次,而今仍旧矗立在黎州城最繁华的中心。初晨,楼外楼门前的一排柳树上就系了一排的香车宝马,热闹的狠。
原玳将五行系在最角落的一棵柳树下,拍拍它黑亮的背脊,和身旁的少女转身进了楼外楼。吃饱喝足的五行眯起硕大的眼眸,望着主人孤身一人的背影,甩甩鬃毛,打了个响鼻。这声,与黑马主人的背影一般,在晨光底下显得十分轻快。
楼外楼是个茶楼,上午评书下午到晚上则是唱戏,仿若在等着什么人回来一般,几百年未曾更改过楼里的节目顺序。原玳走到楼门口,看到摆在门口的红色大招牌,细细读了一番,才晓得今日评书说的是什么。
评书说的是大楚开国皇帝的少年野史,今日说的是第三回。而戏文,演的则是开国皇帝战败于七盟原的故事。这些野史,原玳是听过的,在初城的时候,与华初在茶楼里听过完整的版本。
华初曾说,要是能在楼外楼听上一会就好了,在前人听故事的楼里听前人的故事,也算是隔世经年的同台了。原玳对这个战功赫赫却英年早逝的开国皇帝一直很敬佩,也就同意了她的意见。如今,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了。
她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身旁难得有了兴味的华初轻笑道,“华初,评书快开始了,我们还是进去吧。”她低头,对着自己身旁,很轻很轻的开口。
身旁恰好到她耳边的少女点头,轻快的应了一句,“好。”
原玳迈步,朝着大门口走去。
楼外楼门进门的大堂正中间,是收银的柜台。每个进去的人,无论高低贵贱,座位随机抽取,都只收一两银子。哦,不,是男子收一两钱,女子只收半两钱。这是几百年前的老规矩了,传到至今也是让人不胜唏嘘。
时日还早,楼里面非常的安静。原玳进了门,走到柜台,对着前台用手撑着胳膊正在打瞌睡的清秀小哥,温和的笑道,“小哥,能给我一张票嘛?”
眉目清秀的小哥听到这声音,猛的一惊,撑着手的胳膊一倒,下巴猛的磕到了桌面,发出了很大的响声。还勿自昏昏欲睡的人,在这么一磕之后,瞬间清醒。眯着眼吃痛的捂着下巴只抽气,他抬头,看到来人,看到那张俊美的不像凡人的脸时,又是一惊。揉了一会下巴,小哥这才轻咳了一声,按照惯例答到,“交银一两,座位自取,进楼噤声。”
“嗯?”还未听懂他说的那句座位自取是什么意思的原玳,显然有点懵。但一旁的华初好像已然知道,她站在那个抽取座位牌的箱子旁,望着原玳,笑的柔和。原玳隔着那么遥远的空气看她,也不自觉笑了笑。
小哥顺着她的目光看,看到她已然望见抽票箱,不耐烦的敲了敲桌面,“看到了吧,先给钱。”昨天晚上和楼里的先生们赌牌,输了好多纹钱,他这时正郁闷着呢,哪里还有好脾气应对这些人啊。
“哦,好。”原玳倒是好脾气,掏出荷包就打算把一两银钱给他。
小哥把她的银钱收了,伸手一指旁边的领票处,改用另外的一只胳膊撑着,打算眯起眼睛继续睡觉。反正说书的不是他,他是个收钱的态度那么好干嘛!哼!
原玳也不在意他的冷淡,迈着脚步轻快朝着领票的地方走去,随意取了两个号码就打算朝里走。
突然,一阵破风之音传来,下意识的原玳抽刀格挡,却不曾想那破空而来之物稳稳的钻进了她的袖口。刀光一闪,向来无坚不摧的利刃这次竟然没有将这里的东西毁坏一件!有那么一刻,原玳心惊了,浑身的汗毛耸起,握紧了刀柄,下意识的紧张戒备。
还没有人,能够躲开她的刀!此人,是谁?
“这位先生莫要激动,楼外楼从不多收钱,先生既是女子,本楼自当退还你半两银钱的。”
女子轻柔的嗓音传来,原玳听到她的声音里没有杀意,放松了紧戒。听得来人声音,她下意识的转头,才发现那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这空旷的大堂里。
那是一个女人,很漂亮的女人,身穿红边白袍,长发不束,就好像传世话里说的拜祭天神美丽的祭师一般。原玳扭头,看着她,盯上了那张白皙的好像透明的脸。
那人笑,笑的很温柔,让人不禁也跟着轻松了下来。原玳笑笑,将抽出来的到放回刀鞘里,对着大堂左侧突然冒出来的漂亮女人说道,“我晓得这里的规矩,今日,我是二人前来,贵地该是收我一两银钱的。”袖口一震,将对方退回来的银钱震到了桌面,稳稳落下。一旁的小哥,看着眼前还在滴溜溜打转的半两银子,咽了咽口水,有些被吓坏了。
……不就是打个盹嘛!!怎么把那位都惹出来了!!看了看左侧那个白袍红边的女人,小哥觉得十分不妙啊……
出现的女人,听了她的话,双眉皱起,似是有些疑惑,“可我明明感觉到,先生是一个人来此处的,难道……”
“心里的人,就不算人了?”原玳温和的笑笑,下意识的看向一旁的华初。十六岁的少女,站在她身旁,笑的眉眼弯弯。
“如此这般……”似是想到什么一般,那个长得极为漂亮的女人轻笑了一声,“若是两个人来此,就更加不能收先生那么多钱了。祖上定了规矩,白泽不敢坏了,先生还是只给两纹钱,其他的拿回去罢。”
奇怪的是,这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并没有觉得她的话很奇怪,反而认可了她的说法。只是……“嗯?两个铜板嘛?”原玳微微有些诧异,不敢置信。
“是的,若是两个女子前来,只收二文钱。”女人笑笑,一双漂亮的眼睛极为的耀眼。
原玳浑身一震,她抬眼,看着对面向她笑的轻柔的女子,有些难以置信。她盯着对方的眼眸,这个时候她才看见,那个女人有着怎样漂亮的一双眼。黑亮,清澈,仿若最干净的泉眼,只是望向她的时候,空空洞洞,毫无生气。
就好像一个精致的人偶一般,再怎么精致,也是人偶,毫无灵气。这个女人,眼睛是看不到的。原玳看着她的双眼,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