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原玳再次见到云开的时候,是在安平巷口。她原本与华初逛得起兴,可月悬半空,凉风袭来,扭头一看却发现周围早就没有云开的身影。不过念着大家会在五行放缰的地方碰头,也就没有去找。而是又去逛了一会,待到华初差不多觉得困倦的时候,出了巷子。
却不曾想,就这么在巷口遇到了云开。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灯光映衬下,她大红的轻袍显得更加的耀眼。原玳看着她如同石雕一般的身影,举步上前,喊了她一句,“云开!”
后者闻言,转身回头,见是她,那张愣住的脸像是二月冰河裂开一般总算有了其他的表情,“啊,是思初啊。”
“嗯。”原玳点头,看她那张不动时冷硬的侧脸,低声问到,“可是要回去了?”已是三更时分,黎州城仍旧是处处喧嚣。不过这个点,也该是回去歇下了的。
“好的,回去吧。”云开点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带路,就朝着她们留宿的客栈走去。原玳跟在身后,看着她的反应,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就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华初。可身旁的清丽少女,却扭头冲她狡黠一笑,便也没有了回应。
原玳眨眨眼睛,不明所以,但也很快的跟了上去。
黎州城的喧嚣弥漫了一整晚,大红的灯笼底下,人来人往的长街里,那一红一黑的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往前行走。人群将她们的身影淹没,可是整个世界却仿若被她们的身影填得那么满。那个一身洒脱的剑客抱着剑带着负刀的黑衣少年走的那么风流,漫不经心的好像整个世间没有什么能值得她留恋一般。
逛了大半夜的庙会,返回客栈时心情很好的原玳自然是睡得十分香甜。一觉入梦,第二天起来神清气爽。用了早饭,将五行仍旧留在客栈里,原玳同云开便施展轻功,朝着黎州城头凉水岸边飞掠而去。
今日五月五,黎州城靠着河岸边建起的九重宝塔上布满了人。有拿着折扇的翩翩书生,有背着刀剑的青年侠客,更有身穿长裙拿着蒲扇的女子,依在宝塔栏杆旁半掩脸颊笑语晏晏。
九重宝塔旁,有一座高台,上面摆了一面大鼓,是专门为赛龙舟发号施令用的。时辰尚早,可为了能有方便观看的地方,凉水岸边早就布满了行人。原玳和云开踩在九重塔旁高大的松树顶端,望着岸边翠柳树下耸动的人头,轻声叹了一句,“真热闹啊。”
一旁的云开抱着手臂,挑眉说道,“肯定热闹啊,黎州城里,一年有三个最热闹的时候。一个是大楚的上元节,一个就是十二月二的雪舞节,还有一个么……就是开朝以来初定下的端阳节。”
“据说先朝的时候,大司命连政就是在这一天死去的。他是倾华帝的老师,那时大楚大旱三年,身为大司命的连政先生在祭坛上求雨半月,总算求来了雨水。不过雨水来了,他也死在了祭坛上,火化葬进了凉水里。刚开始的时候,黎州城的百姓感怀他的恩德,就私下里偷偷祭祀他。等倾华帝退位,高祖继位时,深感连政先生的功绩,就大笔一挥,定下了这个节日。”
云开站在顶端,漫不经心的说道,“原先只是简单的拜祭,后来就不知道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又是庙会又是赛龙舟,当真是麻烦得可以。”望着不远处的河面上,那一排排的整整齐齐的各色龙舟,还有飘满整个河岸的彩带,她轻笑了一声,“说是这样可以得到司命大人的庇佑,来年风调雨顺什么的。搞那么多名堂,人家在河里面睡得好好的,你每年这么折腾一次还让不让人睡觉啦。要我说啊……”
她扭头,朝原玳眨眨眼,一脸的不正经,“如果我是那个死了几百年的少司命,没掀他们的船就好了,哪里还有心思保佑这些人风调雨顺嘛。果然,黎州人就是整个大楚里最难懂的一群人。”
“……”原玳瞧着她的模样,耳边又再次听到她故作的叹息,真真是哭笑不得。下意识的,她看向一旁的华初,却见她掩着唇,早已低低的笑了起来。一瞬间,自己看着她笑的模样,也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
“哈哈……”她抿着唇,站在高松顶端,似是笑的无比畅快。
在一旁胡说八道的云州人,看着这个早就不再年少的少年,难得的皱起了那双英气的长眉,“喂,你笑什么!”她瞪眼,显得无比的清冷严肃。
瞧她这个样子,原玳下意识的摇头,“没,没什么。”她忍着笑,低头的一瞬间差点笑出泪来。
闲聊了几句之后,初阳也渐渐升起,一点一点的把水面上的风光照亮。不少英雄侠士早就注意到那两个站在松树顶端的人,见她们这般模样,也有样学样的各种占树爬屋顶。可他们大多数人,都没有这两位的轻功好,也不敢去招惹她们,于是只得乖乖的站在低矮屋檐上。
于是少见的,这一日黎州城周围屋子的房顶上,站满了抱着刀剑的江湖中人。
高台上的大鼓敲了一声,意思是让待着河面上的龙舟准备好,还有半刻钟就要比赛了。而九重楼最高的空无一人的第九层,此刻也终于有了人影。
白纱飘满的第九层楼里,有一女子身穿素蓝衣衫,端坐在轮椅上,伴随着轮轴转动的声音,被身后的人徐徐推了出来。暗地里关注的人,在这一刻不约而同的都将目光落在高高的楼阁上,望着那个长发挽起,容貌姣好的女子,发出一声惊叹。
她就安静的坐在那里,用一双空洞的眼俯视着天下。身后推着轮椅的中年男人,在她出现在世人眼里的时候,自发的低头,摆出了臣服的姿态。
站在树顶的云开自然察觉到周围涌动的气流改变了,于是抬头,一个抬眸就又看到了那个蓝衣女子的面容。她只是静坐在那里,气息却与初见时完全的不一样。没有柔软没有温和,除了一身的凌然云开再也找不到什么词语可以形容她。
放荡不羁的云州人,看着那个目空一切的蓝衣女子,勾唇一笑。足尖一点,踩着踏云步跃上了高高的宝塔,踏着屋檐稳稳的落在了栏杆上。
她伸手,在那人身后的中年男人反应过来是,隔空点了他的穴道。稳稳的站在栏杆上,隔着满目的晨光低头看着这个不动声色的女人,勾唇一笑,“嘿,白泽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她站在栏杆的边缘,长风拂过她鲜血一般的轻袍,也拂过她墨色的长发。她就立在那里,背对空落落的长空,任身后的阳光打在她的身上。她笑,露出了任何女人都不能躲避的笑容,俊美的好像流传世间里不落凡尘的天神。
白泽仰头,准确无误的找到了她的位置。她坐在轮椅上,一脸的淡然,“是你啊。”她看着云开,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自然得好像在问候一个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好友。
从栏杆一跃而下,云开缓缓的踱步到白泽身边,伸手,在背后侍卫瞪大的双眼中,托起了白泽白皙细腻的下巴。俯身,对着那双漂亮却毫无生气的眼睛低声笑道,“可不就是我嘛。白泽姑娘,烤鸡可还好吃?”
她贴近她的脸,暧昧的吐气。跟在身后而来的原玳,看到那两个在日光中一红一篮以无比亲密的姿势靠在一起的身影,楞在了原地。
原玳扭头,看向一旁的华初,微微有些疑惑。这是,什么情况?可身旁的华初却摇头一笑,再也没有多说其他的东西。
生平第一次被人用这么强硬的态度对待,白泽也没有过多的反应。她的双手搭在椅背,面不改色的轻声应到,“好吃,云开有事吗?”
她的眼睛是看不到的,所以现在她就不能发现站在身前的那个人,眼睛里藏着怎么样的暗光。云开托着她的下巴,用指尖轻轻的刮着她娇嫩的肌肤,凑上前贴着她的耳朵低笑道,“没事,我只是有些无聊了,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嗯?”
“这河面上有红白黄蓝黑五色龙舟,我们今天就赌哪一色能赢,如果我赢了,你请我吃烤鸭,要楼外楼的。如果你赢了,我就请你吃烤鸭,云州秘制的,怎么样?”她俯身,紧紧贴着轮椅上的女人,完全无视周围的两个活物,神色无比的轻佻暧昧。
原玳看着这一幕,有些反应不过来。
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垂眸思索了一下,方才应到,“好。”
“那就,开始咯。”云开勾唇,轻笑一声。
高台的在此刻鼓声咚的响了一声,隔了一会,咚咚咚的剧烈声音就在河面上响了起来。云开知道,这赛龙舟开始了。她抽手,又趁机摸了一把白泽滑腻的肌肤,转身跳上栏杆,一跃而下。
隔空解开那个守在中年男子的穴道,她边腾着轻功边对原玳传音道,“思初,帮我看好那个女人,我去去便回。”
“……”原玳扭头,看了一眼那个静坐在轮椅上的蓝衣女子,点头应了一声,“哦。”
解开穴道的大汉刚想发出施令,召集人去追击这个大不敬的女人。却被轮椅上的白泽抬手止住了。她放下手,搭在轮椅扶手上,眺望着远方,只轻轻应了一句,“等她回来。”
原玳扭头,看着那个只见过一眼却印象深刻的女子,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在她脸上看到了轻柔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