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月色如银,铺在河岸旁的鹅卵石上,将圆润的石头一粒一粒照得细致分明。月光那么亮,倒在河岸旁的十几具黑影显得如此清晰,就连铺在黑影底下的大片血迹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月夜,河岸边,深邃的风从身后吹来,把立在场中的红衣女子衣带飘扬。她提着四尺青峰,待立在场中最后一个黑衣人倒在她剑下时,终于忍受不住,膝盖一软,整个人跪在了坚硬的鹅卵石上。
她驻着长剑,低头,额迹布满汗水,一声又一声的咳嗽从唇边溢出,剧烈的震动从胸腔传来,好像要把整个心肺都咳出来一样。捂着嘴巴,在一声又一声的咳嗽里,鲜血终于从唇边溢出。
一直被她护在身后的女人,循着声音摸索过来,爬到她的身边,伸手拽住她的衣袖,却摸到了浓厚的鲜血。咳嗽得浑身颤抖的人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动作,只捂着嘴借由这个空隙缓缓调息着。
身后的女人早就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此刻也不在乎她的身上到底沾了多少鲜血,只跪坐在她身后,拽着她的衣袖低声说道,“你身上有好多血。”
“我知道……咳咳……只是被人刺了两刀,轻伤。”身穿红衣的女人扭头,看着这个一直被她护着的女人,压住了满嘴的血腥味,缓缓的说道,“白泽,会没事的。”
“嗯。”名叫白泽的女人曲着腿跪坐在身后,嘴上这么应着却伸手轻轻拍着那人的后背,帮着她顺气。
缓了一会,晓得再待下去,跟在身后的那一批人就会再度赶上来,又会同前几次一般再负伤。一身红衣的云开拄着剑,缓缓的站起了身子,伸手将身后的女人半抱进怀里,低声说到,“我们该走了。”
她们逃了一天,一直被她照顾得纤尘不染的白泽终于在这个怀抱里染上了鲜血。她白袍红边的巫女服与这人身上的大红轻袍交织,沾上了大片的血迹。这人的,别人的,那些浓郁的血腥就这么落在了她的身上。眼前一片漆黑,顺着直觉,白泽拽住了她沾血的前襟,倚在她怀里轻轻点头,“好。”
一个看不见,一个伤的差点走不了,两个人在月夜底下相互扶持,缓缓的超前走了几步。体力不支的女人,终于踉跄了一下,超前摔去。窝在她怀里的白泽慌乱的扶住了她,拽着她前襟的手不知道何时从她腋下经过,稳稳的搀住了她。
面颊被她纤长的发丝擦过,向来处变不惊的白泽有那么一瞬间颤抖了双手。她抚着一直守在她身前的女人,轻声的唤道,“云开……”
“我没事。”纵然肋下伤了三刀,纵然内伤得很严重,但是名叫云开的剑客还是说没事。她怎么会有事,如果真的有事的话,那么今天,她们谁都逃不了的啊。
如果逃不了,那可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一件事。撑起身子,压住体内紊乱的内息,她反手,握住身后女人纤细的手腕,带着她朝前走,“我们走。”
利箭破风而来,握着长剑的云开动作缓了一下,被从夜空深处而来的利箭破开防守,擦着面颊而过。血花溅起,有那么一滴落在白泽苍白的唇角。温热的液体在冰凉的唇上显得如此的烫,下意识的,她抿了一下唇,在那一刻终于尝到了血腥味。
这是……瞳孔放大,被云开拽住的那只手骤然收紧。她抬头,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害怕的表情。
云开……
将抓住的那只箭羽握在掌心,用力的捏碎。伸手将白泽护在身后,云开提起长剑,面朝着箭羽传来的方向朗声说道,“来者何人!”
“啪啪啪……”三声清脆的掌声从浓郁的夜色中传来,云开皱起双眉,死死盯向了声音传来的地方。
“真不愧是云州葬剑山庄的家主,被久罗四十七刺客追杀了一天一夜,竟然还能活下来。一剑云开红日来的名号,果真是名不虚传。”男人轻柔的声音从夜色里传来,一字一句充斥着四面八方,让人辩不清楚来者何处。
云开握着剑,警惕的看向四周,防止有人袭击。过了一会,她听到了来人的脚步声,顺着声音去看,终于在箭羽传来的方向看到了来人。
黑夜里,走出来一男一女。男人身穿白色的锦袍,手执玉扇,风度翩翩恰是大楚的贵族公子。束着贵族公子不长束的高发,折扇轻扣掌心,他望着对面的云开白泽,笑的一脸和善。而跟在他身后的女人,则是一身蛮族劲装,手握长弓背着箭羽,冷凝着脸不发一语。
云开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一男一女,握紧了长剑,皱起眉头。
许是晓得云开的警惕,那两个人走到十丈之外的地方便停下了脚步,并不再靠近。男人低头,看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尸体,轻皱了一下眉头,才抬头对着云开轻笑了一声,“想必站在云庄主身后的女子,便是白家主了。若不是满月之日,齐某人还不曾有幸一睹芳颜呢。”
被云开护在身后的白泽,闻言轻颤了一下身子。
那个华服男人见着二人不为所动,只轻笑了一声,扇柄轻扣掌心挑眉说道,“云庄主一路护送着白家主来到此处,想必无比辛劳。不若这样,云庄主如今可就此离去,接下来的路,由齐某人来接手怎么样?齐某保证,白家主会平平安安的到达寢陵,不伤分毫。”
云开死死的盯着他,好似要将盖在他脸上的笑容刺穿了一样。可对面的男人浑然不觉,唇边挂着笑,淡然的等着对方的回答。于是云开笑了,月色朦胧里,那张沾着鲜血的面庞笑得如此的飘渺,“呵呵,你说真的?”
“齐某人从来都是说一不二,自然是真话。”
“切,你是白痴嘛,你绝对是个白痴。”云开闻言,握着长剑嗤笑道,用一副我从来就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笨蛋的表情,看着对面的男人嘲讽道,“你见过自己有手有脚却把未婚妻子啊不对是把自己妻子给别人护送的人嘛?你是哪国来的白痴笨蛋啊,竟然会有这样的习俗。来来来,你过来,让本庄主好好教训一下你,灌输一下我大楚为夫的三从四德,让你这种蛮夷之人好好开化一下。”
“……”对面男人的嘴角抽了一下,复而笑道,“云庄主还真是如传闻里一般有趣,不爱须眉爱娇花。看这样子,你是不会让齐某代劳咯?”
“呸,我答应了那就是我有病。”云开啐了一口,撑起身子一脸的恶霸样。
“哦?可前路漫漫,云庄主又身负重伤,怕是还没到那个地方就已经死了呢。到那时候,接手的可就是别人啊,齐某甚忧啊。”男人笑笑,脸上的笑容一直是那么的轻柔,“与其让白家主跟了别人,还不如现在就让我杀了庄主你,把人抢过来呢。”
“那你就过来啊。”云开提着剑,狠狠的一咬牙,左脚迈开,站定,摆开架势指向对面的男人,“看看谁能杀了谁!”话音刚落,周遭的气流疯狂的涌动,重重的包裹在她和白泽的身边,漆黑的夜里,只有那双杀红的眼是如此的明显。
男人嗤笑,轻轻抽出腰间的软剑,“听闻云庄主剑术乃九州第一,今日齐某不才可要好好的领教了。但愿云庄主,不要太早就死了啊。”寒光一闪,男人带着未落的话尾跃向了云开。
“鏘!”月色清辉下,双剑相接火花迸烈。红白二色相交,转眼就是一个回合。剑刃相触的花火里,男人游刃有余的比划着,轻轻笑道,“看来云庄主还真是本事过人,深受重伤还能接的齐某一招半式,真是让人佩服。”
“切。”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男人太过多话的缘故,云开接了他一招,抽手刺向了他胸口,边打边说,“若是没有重伤,你早就该死了,哪里还能唧唧歪歪的!”
手腕一转,将刺向胸口的剑尖挡下,剑刃一转,寒光闪到了对方的肋下,男人笑的温和,“是嘛,可是,现在要死的是你,不是我呢。”
“鏘!”双剑哀鸣,云开接的越来越吃力了。身上的伤口早就疼的不行,加上内伤并未能完全压制下去,再一次格挡的时候,控制不住,喉咙滚动,大口的鲜血被吐了出来。
一剑落下,刺中云开的肩头,男人摇头叹道,“你又受伤了呢,接下来怕是要死了吧。”他盯着狼狈不堪的云开,眼神仿若在看着一只做无用挣扎的困兽。
“云州人只死在云州的地盘上,云某人命硬得狠,暂时死不了。”一步迈进,划破了男人的衣衫,红色的血迹渐渐蔓延,晕在了白色的衣袍上。
男人皱眉,眼睛里终于有了怒气。招式凌厉,重新逼向了云开,“你让我受伤了,你让我受伤了……”他一遍又一遍,像个疯子一样重复着这句话,然后剑尖刺向了云开的喉咙。
剑刃破风,凄厉的寒光扑面而来,有那么一刻,云开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应该,快要死了吧。她身上的伤还没有治好就复发,而且这几日用了不少次秘术,身体早就支撑不了,就算以快剑成名的她也用不了这么残破的身体挡住这一剑吧。
已经,快要死了啊……
她握着剑,下意识的格挡,却是一剑落空。“鏘!”刀剑相击,战场外的第三人一刀横来,破开了死局!擦着夜风,原玳切入两人之间,举着刀,稳稳的挡住了男人的软剑,举步反击,背对着云开喊到,“快走,这里我来!”
“……”这个突然出现的熟悉背影,让云开一时之间有些愣神。但一会儿,她就反应过来,点头,伸手拽住被她落在原地的白泽,朝着密林深处跑去。
夜风涌动,原玳身穿黑衣,握着长刀盯着眼前的男人,眼神凌厉一身寒凉,宛若催人性命的死神。那个男人盯着她的眼睛,有那么一刻,被吓到了。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深邃得好像传闻里的九重地狱,只是被轻轻的看了一眼,魂魄都好像被困在里面,再也不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