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一曲夜宴
博山铜细袅香风,两行纱笼,烛影摇红。
翠袖殷勤捧金钟,半露春葱。
唱好是会受用文章钜公,绮罗丛醉眼朦胧。
夜宴将终,十二帘栊,月转梧桐。
这首《折桂令·夜宴》,是元代文人刘唐卿所作的一首散曲。该曲主要描写了富贵人家的一次盛大夜宴。全曲用寥寥数语将宴会的盛大场面,人物的形态描绘得淋漓尽致。是天下少有的吟唱夜宴的佳作,为人称诵一时。
此曲翻译成现代白话文,那就是:博山炉轻烟细袅,送来了异香满室;两行灯笼照亮了宴席,烛焰摇曳着红色的影子。年轻的侍女们捧着酒盅殷勤地劝酒,半露出纤美的玉指。那些文章大家真是会行乐,睁着朦胧的醉眼,欣赏着美女的芳姿。夜宴即将终止,看那一扇扇帘窗之外,月亮已绕着梧桐树移动了位置。
虽是元曲,比这小说中的故事发生的年代晚了好几百年,可用这首曲子里描写的场景来形容这晚张颢家夜宴的盛况,却是极其恰当的。只是,张颢府里出席宴会的全是文臣武将,重质少文,而这曲子里却都是文章大家,重文少质。可是,炉火、轻烟、异香、灯笼、红烛、侍女、酒盅、美酒、月亮、梧桐……由这些轻易就能令人陶醉的人与物组成的温婉画卷,纵然是隔了数百年,也应该是没什么两样的。
这天,是张颢长孙满月的日子,在扬州的将领、勋臣全都到了,除了称病缺席的徐温。是啊,这样喜庆的日子,任谁也是不会错过,送几件珍贵的礼物,再送几声吉祥良言,然后坐下来胡吃海喝、不醉不归,无形中与权倾一方的张颢之间的距离就拉近了许多,怎么算也是值得的。如若有幸被他视为了心腹,今后可就前途无量了。就连徐温,虽称病没亲自到场,却也让徐知诰代为送来了一份贵重的礼物,以示庆贺之意。
喝吧,大口喝吧,烈酒已斟满!
喝吧,大口喝吧,美女在舞蹈!
喝吧,大口喝吧,主人正举杯!
一时,张颢府里偌大的宴会厅,全都动了起来,成了美酒的海洋,成为欢乐的世界。严可求不几下就醉了,他兴冲冲地举着一杯酒,踉踉跄跄地向着张颢走去,每走一步,手中的酒杯就控制不住地颤抖几下,洒出来的酒水淅淅沥沥,像下了一场小雨,一会儿就湿透了他的前襟。来到张颢面前,严可求非要跟他单独干几杯不可,不答应就胡搅蛮缠。他知道,这样喜庆的日子,张颢无论无何也是不可能生气的。
“张将军,这一杯祝令长孙健康成长!”严可求一扬脖,一杯酒下肚了。
“张将军,这一杯祝令长孙胜过祖辈!”严可求一扬脖,一杯酒下肚了。
“张将军,这一杯祝令长孙富贵无边!”严可求一扬脖,一杯酒下肚了。
张颢也笑吟吟地连干了三杯,四下里有人叫好,立马叫好声响彻了半边天。说实话,虽然明明知道严可求跟徐温走得近,上次又坏了自己继立吴王的好事,可在张颢心里,还是对严可求非常敬重的。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他有才智,有计谋,是可以比肩诸葛孔明的大才子。唉,如果他能辅佐自己,那该多好啊。
“张、张将军,借、借一步说话。”严可求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两人来到一处稍僻静点的地方。严可求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他正色道:“张将军,您与徐温徐将军同受先王顾托,保这吴国半壁江山,这些年你们两个风雨同舟,同甘共苦,止湖州之败、平李准之乱,成就现在吴国这翻盛世景象,一向都是一心一意的。如今,听说您要将徐将军外任洪州,我们都知道,这本是您为他考虑的结果,是一片好心,一来是为了我们吴国的稳定,二来他本人也曾有过这样的念头,可是,不知道的人却有许多议论。”
“哦,都有什么议论啊?”张颢警觉起来。
“许多人都在议论,说您这是要侵夺徐温的牙兵,准备杀徐温于外,是这样吗?”严可求认真地问道。
“哪有的事啊,我与徐将军同受先王之托,辅佐幼主,如今吴国正多事之秋,我又岂能有任何私心呢?你放心吧,徐将军外任洪州一事,我绝对是出于公心,是为他考虑,苍天可鉴。”张颢解释道。
“这个自然,我们心里都知道,是不须说的。可是,悠悠天下,不知有多少张嘴啊,又又谁像我们这样明了张将军您的心思呢,他人是如何说谁也难以猜测啊。张将军,如今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还缺一样东西,您知道吗?”严可求说道。
“是什么东西?你说说看。”张颢问道。
“民心。孔子云‘宽则得众’;孟子云‘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又云‘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说得都是同一道理,那就是只有宽厚、仁爱才得赢得民众之心。斗胆说一句,张将军,如果您今后有幸会更进一步,没有这民心可是万万不行的。”严可求说道。
“休得胡说,我已位及人臣,还有什么可以更进一步呢?此类糊涂话以后绝不可再提,否则丢了性命事小,还会祸及子孙。”张颢呵斥道。可严可求的话,还真是引起了张颢的沉思。是啊,自己什么都有了,眼下就是还欠缺“民心”,如果贸然将徐温外任,别人定会说出些是非来,或许还会引起众怒呢。罢了,还是留着徐温这老东西在扬州城里吧,量他在自己身边,也翻不起什么波浪的。以后再找个更好的机会夺了他的兵权,或是暗中诛灭了他,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不用跟他计较这一时。
“可这事情已经发生了,明天王爷殿下就要宣布,怎么能停止呢?”张颢懊恼地问。
严可求说:“这很容易,我们明天让徐将军自己主动说不愿外任就行。”
次日,因徐温昨晚送了厚礼而没有前去赴宴,且说自己身体欠安,按礼节,张颢与包括严可求在内的一众将领一起去拜访徐温。一见躺在病榻之上、有魂没气的徐温,顾不得询问其病情之轻重,严可求开口就假装重重地责备他说:“徐将军,您好糊涂啊,古人尚且不敢忘一顿饭的恩德,何况你是杨氏三世的重要将领,世受其恩,现在幼王刚立,正多事之时,您竟然请求居住在外面以求苟安吗?我们大家可都不答应啊。”
徐温一愣,苍白的脸上泛上了红晕,他也假装感谢说:“严将军一席话,令我似从梦中醒来,惭愧不已。既然有你们的诚心挽留,我如果还执意要谋求外任,躲这份清闲,就显得太不识抬举了,也的确有负杨氏三世之恩。罢了,罢了,我还是在这扬州城里助张将军一臂之力吧,以愚钝、病弱之躯,供张将军任意驱使,为吴国效犬马之劳。”
见徐温与严可求配合得这么默契,张颢心里一惊,暗道不好,感觉自己上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