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中乐声袅袅,江采蘋轻舒广袖在皇帝面前翩翩起舞,仙袂乍飘,荷衣飞动,光艳陆离的霓裳在满室灯火辉煌中飘若春云。入宫短短数月,这位年方十八岁的美娇娘再次获得晋封,因她喜爱梅花,李隆基特赐号为“梅妃”,一应礼秩等同于正一品三妃,一时风光无限。然而,作为后宫中品级最高的嫔妃,江采蘋除了君王的万千宠爱之外,却并未得到任何实权,这让她颇感郁闷。
掌管六宫诸事的依旧是刘淑仪,尽管她对皇帝甚少有刻意逢迎之举,也并不热衷于与江采蘋等一众后宫女子争宠,但她在宫中的地位却始终稳如磐石,无人能撼动半分。今日正值中秋佳节,李隆基在麟德殿中大摆家宴,与妃嫔宫眷、宗室亲族等聚在一起共享天伦之乐。乐伎们轻敲檀板,款按银筝,舞池中的梅妃江采蘋献上一曲“惊鸿舞”,身姿轻盈曼妙宛若九天飞仙,明眸顾盼,巧笑嫣然。
歌舞升平中,一袭浅绯色华裳的淑仪刘澈端坐于皇帝身畔,也不多言,只是以静默的姿态游离于此间繁华,半垂着眼帘若有所思。须臾,见李隆基心情大悦,她这才适时地含笑赞了一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江妹妹舞姿之美,竟不似人间所有。”
殿内众男子皆凝神屏息,专注地看那一袭霓裳纷飞飘舞,美人莲步乍移时,溢满惊艳的眼波便随之轻轻摇荡。大殿一隅,唯有忠王李玙心不在焉地喝着闷酒,容色萧索,微露醉意,时而抬头去看不远处谈笑风生的寿王、盛王两兄弟,目光中隐隐露出一抹怨毒。
张嫣嫣陪侍在侧,见状不禁担忧地伸手一牵他的衣袖,柔声劝道:“殿下别再喝了,不管怎样,都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我心里烦着呢。”李玙不耐地打断她的话,仰头将杯中琼浆一饮而尽,然后又拿起酒壶斟了一杯,苦笑道,“嫣嫣,我真的很累……你说,我现在除了借酒消愁,还能做什么?”
张嫣嫣善解人意地一叹,轻声道:“我也没想到,那太华公主年纪虽小,心眼儿却颇多,竟真能想出办法来助寿王一臂之力。说到底,他不过就是奉旨督建一座道观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哼,那群朝臣惯会溜须拍马,偏偏又扯上什么‘勤俭’、‘仁孝’,听着就叫人恶心。”
李玙不屑地嗤笑一声,也压低了声音说:“可惜啊,父皇偏偏就吃这一套,如今群臣纷纷上表,寿王入主东宫竟成了众望所归。咱们这两年费尽心机……唉,算是白忙了一场。”
“那倒未必。”张嫣嫣秀眉一挑,声音始终巧妙地控制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范围内,“常言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寿王如今风头太盛,迟早会有得意忘形的时候。依我看,殿下不妨再耐心等一等……毕竟,皇帝的心意最难猜,也最易变。”
“等?”李玙轻笑,随即施施然地站起身来,“我有些醉了,先出去醒醒酒。”
张嫣嫣一敛裙裾,忙要起身跟上。坐在另一侧的忠王妃韦珍被冷落许久,早已忍无可忍,此时更是阴沉着脸,以袖掩口轻咳了一声,冷冷道:“张孺人,你好生在这里歇着吧。殿下要出去走走,自然有我来陪侍。”
“是。”张嫣嫣也不敢顶撞,只得讪讪坐下。
韦珍心中得意,以胜利的姿态傲慢地冷睨了她一眼,又对李玙殷勤道:“殿下不妨先去雪柳阁歇歇,我去叫人取杯醒酒汤来。”
“不必了。”李玙却忽觉心中一阵烦躁,不想再理会妻妾们的刻意温存,于是,扬手止住了想要跟过来的妻子与几位侍女,“你们都留在这里。我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
暮色渐浓,天空中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滴答,滴答,一串串水珠坠落在庭院深处繁茂的花叶间,隐隐送来几缕清甜的桂花香。见管事的女官不在,麟德殿外伺候的宫人们大都溜到偏殿的阁子里吃点心去了。紫芝站在殿外的长廊里,偷偷从怀中取出那本《春秋左氏传》,借着廊檐下昏黄的灯光,惜时如金地认真读了起来。
明天,她就要去内文学馆参加女官考试了,心中难免有几分小小的紧张,但更多的却是对于未来命运转折的期待。有了官衔,她就能堂堂正正地去求见宦官高力士,请他设法救回她的家人。更重要的是,如果几年之后,她也能努力坐上曾经尚宫大人那样的高位,那么……自己离那个尊贵的少年皇子就会更近一些了吧?灯影摇曳下,小姑娘捧着书抿嘴儿笑了,哪怕只是这样想一想,心里也觉得很甜很甜呢。
身侧传来清晰的脚步声,紫芝心中一慌,忙又把书悄悄塞回到怀中,规规矩矩地垂手侍立。偷偷抬眼看去,只见一紫袍青年从麟德殿中缓步走出,容貌虽称不上十分英俊,举手投足间却自有一种天潢贵胄的气派,让人不敢直视。自从调去翠微殿服侍太华公主,紫芝渐渐也能认得出一些常在宫中走动的亲王显贵,此时略一思索,便想起眼前之人正是皇帝的第三子忠王李玙。
紫芝忙躬身施礼,见他身后并无其他宫人随侍,便又取来一把纸伞恭恭敬敬地递上。李玙并未正眼看她,只是自顾自地撑开纸伞向前走去,随口吩咐道:“掌灯,去雪柳阁。”
麟德殿附近建有几间宫室,可供亲王们平日入宫朝拜、饮宴时休息所用,这雪柳阁便是李玙在宫中的小憩之所。紫芝提着一盏宫灯在前引路,待二人行至雪柳阁门前时,便停下脚步恭声道:“殿下请进。若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告退了。”
“嗯。”李玙淡淡应着,推门时略一低头,却发现自己的袍角处被雨水溅上了几点污泥,便又回身唤她,“你也进来,服侍我更衣。”
阁中漆黑一片,显然此时并没有其他可供差遣的宫人。紫芝略一迟疑,还是顺从地跟着他走了进去,取来火折点亮案上铜灯,然后低着头默默侍立于房间一角,不言不语,也再无任何动作。
李玙一撩袍裾坐在软榻上,见房门仍然半敞着,便有些不耐烦地蹙了蹙眉,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先把门关上,再去内室的箱子里取一套新衣衫来。”
“是。”紫芝轻声答应着,双腿却僵硬得根本迈不出一步。房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十五年来,她从未与陌生男子这样独处过,更别说,还要亲手服侍他宽衣解带……少女心中愈发忐忑,无措地轻轻咬着嘴唇,踌躇了半晌,终于鼓足勇气试探着开口:“奴婢粗手笨脚的,只怕服侍不好殿下,不如……奴婢去唤殿下身边的人……”
微微感觉到酒后的眩晕,李玙以手扶额,不悦地问:“怎么,你不愿意服侍我?”
“不是不是。”紫芝连忙摇头解释,“奴婢只是……太华公主还在麟德殿,奴婢只是担心……担心公主有事吩咐……”
“太华公主?”李玙冷笑,也不知怎么,一听到这四个字,寿王那春风得意的笑容就又浮现在眼前,心底不禁腾地燃起一团怒火,“我明白了……你是他们的人,所以才这样厌憎我,是么?”
紫芝更加不知所措,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不是的,奴婢哪里敢厌憎……不是不是……殿下误会了……”
李玙霍地站起身来,优哉游哉地走到她面前,用两根手指轻轻勾起她的下巴,意外地发现这女孩儿的容颜竟如此姣好,眉黛弯弯,肤光胜雪,娇嫩得就如同新生的春柳一般。紫芝很厌恶他这样的举动,却又不敢太过激烈地反抗,只得微微侧头,试图摆脱他手指的掌控,目光闪烁间,一张细嫩白皙的小脸涨得通红。
见她这般羞怯模样,李玙终于意识到她是在担心什么,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从来都不缺侍寝的女子,适才也并未打算要对她做什么,只是……太华公主身边一个卑贱的小小宫女,竟也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厌憎他、拒绝他、反抗他么?心头的怒火熊熊燃烧,愈演愈烈,刹那间就化成一阵邪恶的渴望——他想把这枝嫩柳攀折。
“既然不是,那你就留下来。”凝眸许久,李玙终于蓦地放开她,缓缓踱到门前将房门拴好,然后浅笑着转身,一字一句地对她说。
紫芝身子一僵,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恐惧霎时如潮水般席卷心头。只见李玙步步逼近,用手指着她浅粉色的裙裳,冷冷吩咐道:“宽衣!”
他依然凝视着她,映着幽幽烛火,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闪烁着奇异的光,情.欲与仇恨,如冰与火一般在他的眼睛里扭曲燃烧。紫芝被他看得打了个寒战,恐惧到极致时,脑海中竟有许多零散的记忆碎片如云影般掠过。她想起了另一个少年,在那花香四溢的春晨,他如何将刚刚采撷的玉兰蔽于广袖之下,明亮的笑容中带着几分邪气的温柔,故意逗她:“紫芝,这里可偏僻的很哪,你就不怕……不怕我对你……嗯?”
她知道,面前的忠王李玙绝不是在与她开玩笑。当然,她也能够想象,自己即将面临的会是怎样粗暴的侵略、怎样不堪的屈辱……强权之下,卑微的她永远无力反抗。无路可逃时,她终于不堪重负地屈膝跪倒,痛哭哀求道:“不要……不要啊……忠王殿下,您就饶了奴婢吧……”
对于女人,李玙从来都不会有丝毫怜悯,而且,她的抵抗已经完全激起了他的征服欲。借着酒劲,他一把就拎起了这身量纤纤的小女孩儿,毫不温柔地将她摔在软榻上。紫芝泪流满面,仍在拼命地挣扎呼喊,徒劳地想要推开他解衣的手。然而,此时的她如此孤立无援,哪怕用尽全身力量,又如何能阻挡那一声声清脆的裂帛之音,飘散在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