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1)

温燃第二天陪我去医院时,我有些恍惚。走在通往成颂病房的走廊上,脚步的回声在狭长的空间里回荡着,心里跟着也觉得空荡。

送我进病房的时候,这个如同魔鬼般的男人凑在我耳边,亲昵地对我道,“苏心,你要听话。”

听到门打开的声音,成颂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来,看见我进来,苍白的脸上浮现了笑意。他张了张口,似乎想叫我名字,却只是艰难地道出一个“珊”。

我走到床边,将摆放在他腿上的文件合上放在一旁,一边道,“你现在这个病怏怏的样子,还只顾着工作,身体怎么能恢复得好呢?”

他的前额被细碎的刘海遮住,显得干净又英俊,眼眸清澈而明亮,说话的声音有些低哑,“才来?”

我点点头,拿起放在床头的苹果,给他削了起来。空气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大概意识到了今天的我有些不一样,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安。许久后,他又道,“说话。”

这个时候的他,嗓子还没有回复完全,每说出一个字对他而言都是一种凌迟。

明明是命令的口吻,却仿佛带了些恳求,我一时间心绪凌乱而复杂,那些一开始想好的话,被心里融化的柔软封住了出口。

见我没有反应,他抬起手像往常那样顺了顺我的头发。

我怔怔地看着面前已经削好的苹果,试图清理自己的思绪。然后抬起头看进他的眼睛里,告诉他,“成颂,以后我不会来看你了。”

他表情里浮现了怔忪,一时间没有完全消化我的意思。

我只觉得心里泛疼,把削好的苹果放在他手里,一边别开视线。“上次你和我说的事情,我想好了。我们折腾了这么久,我以前是很喜欢你,可是时间一久,这种感觉变平淡了。后来我想了很久,我们再这样下去,大概也就是像以前那样,分分合合,然后等到有一天折腾到累的不行后放手,白白消磨这么多年的时间,又是何必呢?”

说着这些违心的话时,我鼻尖有些泛酸,却努力让语气保持平静。

他听着,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那双眼睛死死地看着我,里面的质疑、愤怒、痛苦的感情混杂在一起,让我的心也狠狠地揪了起来。

我轻轻笑了笑,看着他,“如果不是你出了这样的事,这些话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我们这么多年,那些理由不过都是借口。性格在那里,改变不了,就算和好了,如果以后有了别的事,我们还得折腾。”

我看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话反驳,只是打断,“我心里也舍不得,相信你也一样。可是这已经不是喜欢了,你知道吗?”

他眼睛里汹涌的情绪排山倒海,那样强烈的气息迎面而来,让我有些紧张。

他只是道,“不是。”

他握紧我的手,力道有些大,我感到有些疼。

“我,可以改。”话音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语调有些不自然,却很是坚定。

我摇摇头,将手抽出来。

他目光瞬间变得凶狠,暗沉的眼眸里,能看到里面翻腾的怒气。他死死握住我的手,试图叫我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激动,一时间竟用力地咳了起来。

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我有些手足无措。

好一会儿,他终于平静了下来,却一个字没说,目光灼热地看向我。我一阵心虚,觉得眼睛涩涩的有些想哭,吸了吸鼻子继续说,“其实当年我和你在一起,也不是因为喜欢你。那时候就觉得你对我好,和你在一起后,自己也有了依靠。没有想到自己这么一个自私的想法,会有后面那么多波折,就算后面为你伤心,也是我活该。”

他憋了好半天,只是吐出两个字,“不是。”

那些纷繁的情绪在成颂的眼里疯狂地生长,我的心乱得厉害,不敢看他眼睛里此时汹涌的情愫。

本以为会僵持一段时间,突然一阵轻微的开门声传来,成颂抬眼看去,暗涌的情绪在闪过一丝惊讶后,像熄灭的火焰般平静了下来。

我转头的时候,温燃已经走近。

他看见躺在床上的成颂,礼貌地对他笑了笑,然后转过头问我,“该说的都说完了?”见我默不作声,他淡定地转过身,带着些歉意地看着成颂。

成颂回过头来看了看我,平静的神色里所有的激动都消失殆尽,漆黑的眼眸就像一汪死水。

那样的眼神里,有着我从未见过的悲凉。

温燃道,“有些话,想必她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这些年多亏你们照顾她,这些是我和苏心的一点心意,也算是报答。”

说完,他将一张支票放在了成颂的床边。

至始至终,成颂都再没有反应,空洞的眼睛地落在我身上,又好像透过我看着很遥远的地方。我心里难受得厉害,默默地别开了视线。

温燃沉默了一会儿,拍拍我的肩,“我们走吧。”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出医院的,印象里只有倾城的暴雨,连同连绵不断的泪水,浸湿了这个城市晦涩的冬日。

那天后来的事混混沌沌,只记得自己一回去便睡了一觉,正是下午三点,外面的暴雨一直在下,城市的喧嚣淹没在泛滥的雨声里。醒来已经是晚上,印小柔回来了,看我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感应到了什么,问我怎么了。我摆了摆手,不太想说话,转头又回卧室的被窝里埋着。

躺在床上也睡不着,我一直看着天花板,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不能想。

九点多的时候,突然觉得口渴。我想大概是哭多了,失水厉害的缘故。在床上挣扎了一会儿还是爬了起来,踩着拖鞋跑去客厅倒水。

印小柔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正看得入迷,见了我随便搭句话便没了声息。我喝完水准备回卧室的时候,恰好门铃响了,我想起印小柔说晚上有个同学要给她送一些资料过来,以为是她的客人,没看猫眼便打开了门。

看到成颂站在外面的时候,我竟有种呼吸被抽离的感觉。

外面的雨还在下,水滴撞击在窗台上发出嘈杂的声响,铺陈了黯淡的背景。黄色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印刻出深邃的棱角,他头发全湿了,雨滴沿着发梢从脸上滑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浸润开来。

他倚靠在一路支撑着过来的拐杖上喘着粗气,身上的病号服已经湿透。深夜的凉风一阵阵刮过,我愣了愣才回过神来,“你疯了。”

他只是看着我,眼神认真而沉凝。

我想起他骨折还没恢复过来,平时在医院下床都是困难,看到旁边的拐杖,道,“你就一个人过来的?”

他抿抿嘴,想说话,却一个字都没有发出来。

这个时候的他,大概问话也是白搭。看他一动不动的样子,我只觉得心烦意乱,语气也变得不好,“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这样跑出来有人知道吗,还穿个病号服,外面多冷知不知道,你想死是不是?”

大概看我的语气带着点关心,他的表情有些缓和,我莫名地有些退缩,转身想往屋里退去,却被他的手紧紧抓住。

“你放手。”我试图挣脱开来。

这时里面传来印小柔的声音,“苏珊,谁啊?”

我只是道,“一个朋友。”

回过头来,成颂正安静地看着我,表情变得有些柔和。暗黄的灯光下,他凑了过来要来亲我,我心里一慌,反射性地别开脸。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心里难受,却也不知所措。

他失落地放开我,顿了顿,从兜里拿出一张纸。纸的边缘已经被雨浸湿,中间还是干净的,里面写了几行字,“我知道你白天说的是假话,你不想和我分开。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告诉我。”

他抬起头来小心翼翼观察我的神色。大概是冷的缘故,那张脸格外苍白,生气浅薄得像一层纸。

我心蓦然疼得厉害,一阵软热的情愫涌了上来,几乎不能自己。下一个瞬间却想起温燃那张没有表情的脸,陡然生出的害怕逐渐将那柔软的感情覆没。

“我没有说谎。”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艰难而沙哑地说到,“不可能。”

我抬起头,勇敢地看进他的眼睛里,“我早就厌倦了,或者说,从来都没有喜欢过。白天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我依靠你和成叔叔,当然希望有更牢固的关系。当初和你在一起,也只是找个依靠。事情拖了这么久,回想起来,只是为了满足一些私心就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真是让人反感。”

我拼命地再脑海里找着那些伤人的话,那些让自己显得不堪的话,“我一直在故意讨好成叔叔,你也应该发觉了,你看,我就是这样的人。”

他的眼睛有些发红,死死地看着我,手猛然地握住我的肩膀,力气很大,握得我骨头疼。

我继续说,“你家现在出的那些事,你是知道的。说我见风使舵也好,说我没有良心也好,像我这样的情况,最重要的还是找个稳定的依靠。”

我脑袋嗡嗡的,不能思考每个字里所代表的意思。为了让他死心,我已经口不择言了。

他只是看着我,张了张嘴没再发声。

我将他放在我肩上的手推开,一边道,“我给kathra打个电话,让她来接你。”kathra是他的秘书。

他摇摇头,没再看我,转身准备离开。

楼道里的风很大,他湿透的衣角轻轻地摆动,背影有些沉重。直到那一刻,我才回过神来似的,理清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只觉得眼眶一热,差点又要哭了出来。

我狠心将心里的苦涩压下去,正准备关上门,却听到走廊上一阵声响,回头看时成颂已经倒在了地上。

我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匆匆跑过去的时候,只见成颂躺在那里,胸部急促地起伏着,意识仿佛陷入了混沌状态。大概是冷的缘故,他的身子缩成一团,苍白的脸色上带着游离的生气。嘴里不时地发出模模糊糊的声音,却听不清楚。

我尝试着扶起他,手却被他避开。

他神智已经有些不清,没有睁开眼,安然地潜伏在自己的世界里。嘴里嗫嚅着,好像在低声倾诉的孩子。我又觉得心里一阵抽痛,手抚上他的额头,才发现他烫的厉害。

我从屋里找来毯子,又找来印小柔帮忙,想把他送到医院去。

印小柔出来看到这情况时很是震惊,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帮我把成颂扶起来。我脱下了他上身的湿衣服,用毛毯严严实实地裹好。

后来多亏印小柔找来保安,我们才顺利地把他送上了出租车。

车里,我坐在后座负责照顾成颂。我的手抱在他身上,让毛毯捂得严实一点。过了一会儿腾出一只手,给林秘书打了个电话过去,向他稍微说了下情况。

夜有些深了,城市夜生活奢靡的雾气渐渐消散,雨声里残留着纸醉金迷后的安谧。黄色的路灯在雨里模糊,扩散出柔软的光晕。

从来没有一条路,像现在这么长。

我不敢多想,只觉得又紧张又害怕。成颂一开始有些抗拒我的碰触,后来大概他真是冷得厉害,不知不觉间已经靠在我身旁取暖。时不时嘴里还微弱地发出声音,模糊不清。

我心里拧成了一团,只是轻声地说到,“你这个傻瓜。”希望他听见。

他眉头皱着,毫无血色的嘴唇随着呼吸轻轻开合。许久后,我仿佛听见他在叫,“妈妈。”

低沉地语音里带着难过的腔调,梦呓一般,就像是孩子本能地寻求安慰。

我不再看他,拼命睁大了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

去医院的时候林秘书和医生已经等在那里,他们把成颂送上了推床,便向着走廊深处走去。临走的时候,林秘书回头看了我一眼,深沉的眼神意味深长。

那天晚上回到家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做了个梦。梦里的我,站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上,四周是亮白的光,成颂从走廊的尽头向我一步步走过来,脸上是我熟悉的骄傲和不可一世,焕发的光彩让他的英俊更甚。蓦然之间,我就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我们都还青涩的时候。

他走近,绅士般的对我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我只觉得心里小鹿乱撞,不知不觉间便红了脸,只想着岔开话题,“你……没事了吗?”

他偏着脸看我,有些疑惑。

我指了指他的腿,“你的脚……还有,你昨天发烧发得那么厉害。”

他恍然大悟地一笑,亲昵地摸了摸我头发,道,“傻丫头,那都是我生前的事了啊。”

我几乎是从梦里惊醒了过来。

没等自己完全清新过来,就在床头摸索出手机,打通了林秘书的电话,那边没有人接。过了好一会儿回过来一条短信。“我在开会,成颂没事。”言简意赅。

我依旧觉得不安,从床上爬起来,饭也没顾得上吃,就去了医院。

大概是下了整整一天雨的缘故,老天已经筋疲力尽,今天索性放了晴。出门已经是中午了,阳光泛着柔软的金黄,清新而温暖。

到医院的时候,路上碰到一个熟悉的护士,便问了问成颂的情况。确定他没事后,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本打算就这样离开的,临别护士却补充了一句,“成颂正在后面的花园里晒太阳。”我心里似有根弦微微一动,也不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改了方向。

花园不大,我没多久就在草坪上看到了成颂,他坐在轮椅上,微微仰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像是在发呆。旁边不远处有几个小孩子在闹,追打在一团,不时传来欢笑声,倒显得他有些落寞的安静。

我远远地看着,不敢走近。

接下来的几天,心情一直阴阴沉沉的,所幸收到了美国p大的offer,那边愿意提供半额奖学金,让我一度抑郁的心情稍微缓解。

可再后来想起了留学保证金的事,又觉得有些为难。

虽然这些年稍稍存了些钱,以备不时之需,数额还是远远不够。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是一颗重达201克拉的鸽血红宝石。这是当年我爸结婚时送给我妈的,据说价值连城。她不在后,这颗宝石留给了我。离家出走那年,我对宝石的价值是完全没有概念的,只是觉得它是爸妈的结婚礼物,意义重大,便带在了身上,后来无意中知道它是无价之宝,倒有些愕然。

我联系了一个家里做珠宝生意的朋友,看他能不能帮忙联系买主。朋友只是问了问鉴定书的事,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并约好改天有空让他亲自看看宝石。

卖掉珍视的东西固然不舍,可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个时候的我,只想快点逃离这里,逃到没有那个人的土地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鸟,哇咔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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