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
星星镶在天幕上,像草鱼的细甲,光点亮灿,只是,那鱼腹的银灰亮白之色,已趋大片,似水银散开了,连钩镰一般的弯月,也要冲淡……
天地之间,风很大,野狼岭周遭草木,伏下了,昂起了,草波木浪起伏间的围守大军,在黎明的青光里,现了,又隐了……
难得这**,从未有过的消停:岭下的围守大军,既没有敲锣打鼓,零星打枪,也没有喊话,没有从山道上,发起一**的冲击……整个一片静,前所未有的……
虽如此,瘸子李和山上的土匪,反倒没有睡一个好觉。(百度搜索更新最快最稳定)http://ebook./
苟军师死了,有关形而上的作战策略,已没有人能与瘸子李交流,瘸子李感到孤独,恍然,而无奈……
宝子尽管跳叫着要严查凶手,但瘸子李很清楚:整个野狼岭上,想寻一包耗子药,都是很难的。能给苟军师下毒的人,都是自己的亲信,资历最老的一拨羽翼之众啊!
法不责众。
更何况,野狼岭如今是这般的境况,安敢再内部消耗,自刈羽翼?
罢了……怪只怪,苟军师一心为山寨,但行为峥嵘,低估人心,可悲,可叹矣……
瘸子李将自己关在屋里,不见任何人,也不睡,枯坐着……
夜长,又静,这令瘸子李感到惶恐。
相比较而言,起先多日,陈叫山的队伍在岭下闹腾,各种声响传来,瘸子李反倒觉得心安。而今夜,啥声音都没有,瘸子李反倒惶恐不安,心里空落落的,总感觉有大事要发生……
岭上的烟草,已经没有了,瘸子李将野葫芦的枯叶子,撕扯成细细碎沫,朝铜烟锅里按塞了去。(百度搜索更新最快最稳定)
“哧”,瘸子李划了一根洋火,手指颤颤巍巍地,凑向铜烟锅,野葫芦枯叶“呲呲”冒几下烟,叶筋太多,太粗,终究难点红……
窗外吹来一阵风,洋火灭了……再划一根,又被吹灭……再划,再灭……
洋火匣匣里剩最后一根洋火,一划,居然是根“窝火棍”。
瘸子李闷闷地叹一口气,将铜烟锅丢到了桌上,“咣当”一声响,不禁唏嘘,“人霉了,火都点不着了……”
长夜犹长路,熟睡赶路,不觉间已达,若失眠,则彳亍……
宝子用子弹壳,做了一串风铃,挂在了**前。今夜风大,风铃总响个不停……
在平日,这风铃的叮叮当当之音,是卢芸香最好的协睡曲。
然而今夜,这曲子奏得急,频繁了,反倒成了失眠的缘由……
“你把那个弹壳串解了,吵得人睡不着……”卢芸香肚子隆得高高,两手撑着坐起,才能拧身去拍睡在一旁的宝子。
“咋了?”宝子其实也没睡着,假寐着,被这一拍,睁开眼,张了个哈欠,眼角有了些“瞌睡泪”,用袖子擦着问……
“没咋,我听着心慌……”卢芸香朝**边挪了挪,抓过茶壶,倒了一杯凉开水喝了,吁着气说,“我睡不着,娃在肚里也睡不好,老翻腾……”
“是么?这娃才是的……”宝子半是怨怒,半是幸福,将耳朵贴在卢芸香肚子上,闭着眼睛,仔细地听……
卢芸香低头看见男人光光的脑袋,凑在自己肚子上,泛一点点青青淡光,忽而长长地叹了一声……
宝子原本已经感受到,自己的耳朵,隔着卢芸香的肚皮,被一股力顶了,痒乎乎,极为舒服,正要笑,忽然听见卢芸香的叹息,便坐直了身子,问,“芸香,你咋了?”
“军师死了……我总觉着,咱山上要出大事……”卢芸香幽幽地说。
“咳……我以为啥事呢……能出啥大事?就是给陈叫山三头六臂,他也飞不到岭上来,除非他是孙猴子,会腾云驾雾……”宝子张了个哈欠,“睡吧,时候不早了,别想那么多,让娃也睡会儿……”
卢芸香忽然哭了起来,宝子有些懵然,有些慌……
“芸香,莫哭,莫哭,哭了动气,将来娃生了,要长气卵包哩……”
卢芸香却哭得更大声了,一下扑在宝子的怀里,哭得头发一抖一抖……
“好了好了,莫哭,莫哭……”宝子抚着卢芸香的头发,望向窗外的夜,**前那串弹壳风铃,叮铃铃响个不停……
“唉……我晓得,让你受罪了,吃没吃上好的,喝没喝上好的,娃都在肚里扑腾了,还没个消停日子……”宝子唏嘘嗟叹,旋即变得愤愤,“待我打下陈叫山,我要把他吊在岭上,晾成肉干,出我这一口恶气!”
“我不为吃,不为喝,我就是害怕……”卢芸香身子微微抖了起来,宝子便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许是宝子搂得力大了些,卢芸香感觉不舒服,推开宝子,坐直了,抚着肚子,望着那串子弹壳风铃,忽然幽幽地说,“也许,我们真的错了,不该去乐州城杀人放火……”
宝子不解地看着卢芸香幽幽的眼神,“芸香,你怎么说这话?卢家人把你当人了么?除了给你一个卢姓,除了下人喊你一声三小姐,还有啥?祠堂你进过么?坐席你上过正桌么?清明扫墓,初一十五给祖宗烧纸,让你沾过手么?”
卢芸香只是叹息……
“还有,咱先前那孩子,若是不掉,现在怕都能读书写字了……那贼夫人心比蛇蝎,生生就能下手做了孩子,她不死,我这口气顺不了的!”宝子越说越激动了,将被角攥在手心,狠狠攥着,拳头微微抖了起来,慢慢才又松开了,情绪却愈发激动起来,“什么他娘的祖宗规矩,什么狗屁门当户对,名份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我呸!那三太太就是个**出身,老爷照样娶她,什么名份,什么父母之命,哪有媒妁之言?怎么不提老祖宗的破规矩啦?”
“我啥都不管,啥都不在乎,我只想这孩子,顺顺当当生下来,长大,成人,好好地活着!”卢芸香的两行泪,又默默地流了下来,一直流到了唇边,下巴,落了空,“叭嗒”一下,滴在了高高的肚皮上……
虽掉泪,但卢芸香说话未带哭腔,宝子便未发觉,兀自兴奋地憧憬起来了,“我想好了,等娃生下来,我就去山下抓几个老妈子上来,好好服侍你坐月子,给娃洗屎洗尿,山上这帮土锤,毛手毛脚,干不了这活。对,我再抓几个私塾先生,教娃读书、识字、算算术……嗯,洋文也要学,啥都学!他要看啥书,我就给他弄啥书,满屋子都给他弄满了书,让他全都读了,全都装肚子里……我这肚子里没文墨,眼窝子就浅,没见识,娃可不能像我……”
“咱就在山上当一辈子土匪?娃将来也当土匪?”卢芸香闭了眼睛,将眼泪逼回眼眶里,忽而一问。
“那咋能呀?”宝子一摆手,“娃将来是有学问的人,能让干这脑袋别裤腰带上抢饭吃的活路?他要到上海去读书,北平去读书,再觉着没读够,就去西洋读,书读够了,就干那些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大事!等年岁够了,就娶老婆,娶好些老婆,多生娃,越多越好,让娃的娃,也个个都是干大事的人,一辈辈传下去……”
“你咋晓得是男娃,不是女娃?”卢芸香原本唏嘘着,许是被宝子的愿景畅想给触动了,许是被宝子那高扬着头的憨憨的姿态给逗乐了,便笑了,伺机一问。
“怀女娃肚扁,男娃肚尖嘛!再说了,就算是女娃,也还是我说的那样嘛,寻个好女婿,有学问,干大事的女婿,生一堆娃娃下来,然后……”宝子摸摸后脑勺,转过头来,“再不行,咱继续生,多生些娃,男娃女娃都有,不就好了?”
“轰轰轰……”
宝子正徜徉在愿景之幸福中,忽闻岭下传来三声炮响,便翻身跳下**,从墙角抓过长枪,拉开房门,一缕青莹莹的曦光,射了进来,照亮了那串子弹壳风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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