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止特意换了一件简素的锦裙,浅淡的莲花在裙底绽开,淡绿色的锦带上那枚玉佩也被摘去。
她梳的干净利落的发髻上没有任何累赘之物,但别了一支金色发簪,乍一眼看上去略显平凡,若是细细打量既不招摇又不失风度。
精致的俏脸上无妆自清,那双灵动的让万物失色的瞳仁频频闪辉,袖口轻轻扬起,慕止垂了垂脑袋把手上的棉被取了。
虽然伤口还未痊愈,但已经结了疤。
小默静静地站在一边,慕止的一举一动都落入眼中,慕止不管是什么装束都依旧遮不去身上那种不染世俗惊艳至极的姿态。
瞥见慕止手上的伤,小默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蓦然睁大眼睛大声嚷道:“我的天哪,良娣你的手伤得这么严重?”
慕止歪着脑袋看了看她,又若无其事地把手中的棉布扔在了桌上,淡然道:“也不是很严重,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这还不严重?你疯了不成?”小默蹙着眉头道。
“废话少说,诗落她们呢?”慕止伸出纤细的手指点了点小默的脑门,一字一句地问。
小默咬了咬唇角:“秦姑姑去帮司事舫准备大年用的东西了,禾娜估摸着在门外候着呢。”
慕止点点头:“那走吧,就你们俩跟我去,其他人都留在这里。”
“是。”
玄阳宫是莲妃夜露殿所在地,从东宫出发要走上一段路程。慕止也不想一出门就坐着轿子被人像嫁娶一样抬过去,况且凭她的品级若是如此招摇必定少不了吃亏。
听闻圣上一生只娶了不足五个妃子,比起自己清楚的历史来说,这个朝代的妃嫔还不多,想必圣上也是一个痴情的人,不然不会如此独宠莲妃。
像是知道慕止会来一般,慕止前脚刚到玄阳宫后脚就有小太监迎上来。
“良娣安好,莲妃娘娘等您多时了。”一句话,讽刺语气十足,这精准的鸭子腔发的可谓是出神入化。
慕止略低眉眼,恭敬道:“请公公带路。”
夜露殿。
比起东宫的太子殿来说,相差甚远。本以为莲妃喜爱奢华尊贵之气,但自打门进来入眼都是极为清雅的气氛。
到了深冬却愈发清脆的青竹像是刚移栽的一般,在夜露殿一角挺拔屹立。
慕止还未来得及观察周围的景致,转眼就被带进了室内。
莲妃那张绝艳的脸,慕止依旧记得心里,是见一面就难以让人忘怀的娇俏容貌,不然也不会生出沈沾墨这样完美的妖孽。
“慕止见过母后,请母后恕罪。”慕止垂眼对坐在自己对面软塌之上的莲妃盈盈一拜。
莲妃斜斜的靠在软塌后的丝绸被上,她细长的眉眼挑起对慕止摆了摆手:“坐。”
慕止抬起眼时就看见莲妃脸上并没有她第一次见她时那种不可一世的傲气,相反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人分辨不出是真是假。
“谢母后。”慕止坐在了莲妃的身侧,轻轻地抬起眼。
莲妃还记得慕止的眼睛,漆黑而亮,不同于任何女子的神情让人心神一紧。
“身子可好些了?自从你入宫就险祸相依,想必是受尽了苦。”莲妃伸手将慕止的小手握在手里,然后身子猛然一顿,慕止手上坚硬而厚实的结茧让她心里一震。
慕止却没有理会莲妃的震惊,她弯起眉眼对莲妃笑道:“让母后挂心了,只要母后不怨慕止这些日子没有来请安就好。”
“墨墨说你不喜宫中束缚的规矩,请安这样的事日后便免了。”莲妃叫到沈沾墨的名字时,语气里是无限的宠溺。
墨墨?我噗,慕止不知道为何在这样紧绷的情绪下,竟然听到这两个字极其地想笑。
莲妃本以为慕止会因为上次的见面对她畏惧,现在瞧见她垂着眼睛但露出来的无法遮挡的笑意,竟没来由的心里一热。
她难道还不知道自己对她暗中做的事情?亦或知道了在她面前装的?不管哪一样,这慕止都比自己想象中的坚强聪慧。
只可惜,她只是个女官出身,家中更是连双亲都没有。她对于沈沾墨来说没有任何帮助,她的下场只能是死。
“朔瑾与墨墨的婚约一拖再拖,这件事情让母后甚是头疼。”莲妃眼神中无尽的试探,她将慕止的手握紧了一分,幽幽地说道。
重点来了。慕止轻轻吸了口气,依旧笑意相迎:“母后的意思,可是让我劝劝殿下接受了莲小姐?”
莲妃眼神一滞,她只是稍加刺探慕止,却不想慕止竟然如此直白地就说了出来。
若是自己这样还打马虎眼,那就太说不过去了,诚然道:“这是你身为良娣应该做的。”
慕止抽了抽手,莲妃会意放开。慕止从软塌上下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莲妃面前:“请母后降罪。”
莲妃细眉蹙起,她盯着慕止一字一句地说:“何罪之有?”
慕止淡然道:“慕止做不到。迎娶莲小姐是太子殿下的事任何人无法左右,况且,慕止不希望殿下成为朝政中的牺牲品,这对于莲小姐而言也着实不公,若殿下喜欢莲小姐,慕止愿意自己滚蛋将殿下拱手相让。”
莲妃眼神一深,厉声道:“慕止,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慕止声音依旧平静:“慕止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若是母后想让慕止来劝太子殿下迎娶莲小姐,慕止确实做不到,就算是要劝必定也是劝他放弃这门婚事。”
“你好大的胆子,你认为本宫是在跟你商议吗?本宫是看得起你才如此跟你说,若是本宫想砍了你谁也阻拦不住。”莲妃也从榻上起身,她俯下身子对慕止冷声道。
慕止轻轻抬起头望向莲妃,若说自己不害怕那是假的,以卵击石无疑是自取灭亡,但现在让她接受沈沾墨娶别人更不可能。
“慕止知道母后心中想法,请母后再给慕止三个月时间。三月之后,慕止将不再阻拦这门亲事,而且若是三月后母后依旧执意让莲小姐嫁给殿下,慕止必亲自着手操办。”慕止轻声道。
莲妃盯着慕止迟迟没有说话,慕止说知道自己心中的想法,还说不希望沈沾墨成为朝政的棋子,那么侧言就说她手里可以掌握更多的权势?笑话!
三月,本宫就给你三月的时间,你小小慕止还能翻天了不成?
“好,本宫给你三月的时间。三月之后,我看你拿什么理由阻止这场婚事。”莲妃盯着慕止咬牙切齿道。
“谢母后。”慕止深深吸了口气。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慢点。”
这声音才传进来,下一秒慕止就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抓住,一把把自己从地上拖了起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沈沾墨将慕止拉起来,对莲妃冷声冷气地说。
“墨墨。难得你来一次,母后让人给你……”莲妃的眼神突然晃动起来,她对沈沾墨笑着说。
“慕止身子弱,怕是以后难以来给母后请安,母后既然已经潜心修佛,就别动了别的念想,儿臣告退。”沈沾墨甚至连眉头都没有抬一下,他用自己的话堵住莲妃后面想说的话,话落拉着慕止就走。
莲妃的眼眶迅速的红了一圈,她看着沈沾墨的背影鼻子一酸,就掉下了泪。沈沾墨还是恨她的,不管自己如何做都弥补不了那一次致命的创伤,他恨她。
莲妃眼角的泪滑落唇角,可是,沈沾墨,母后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这是母后临死之前能给你的全部。
慕止临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所以莲妃的眼泪慕止也瞧进了眼里,不知为何心中蓦然一痛。不管她是怎么作恶多端,或者对全天下的人都残忍,可一切都是为了沈沾墨。
走了一段路,慕止再也无法压制,她一把甩开沈沾墨:“你没看见她哭了吗?她是你母亲,沈沾墨,不管她对别人如何最起码你在她面前要……”
“要?要怎么样?谁让你来的,来之前为什么不派人通知我,若不是我提前回来,你是不是还准备瞒着我?”沈沾墨俊脸青黑,他沉着眼睛冷声道。
“你发哪门子火,我只是来请个安至于吗?”慕止被沈沾墨吼得心里有些发酸,自己分明是不想让他陷在她和莲妃之间,他倒先来兴师问罪了。
“是不是请安你自己心里清楚,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再踏进玄阳宫。”沈沾墨依旧冷言。
“沈沾墨,她是你的母亲,纵使她想杀了我也是为了你,任何人都可以恨她,只有你不可以。”慕止只觉得莲妃方才的眼泪,已经挣脱所有的权谋,单单是一个母亲对一个子女的。
不管如何,沈沾墨对莲妃的态度都过于尖锐。
“这是我的事,慕止。”沈沾墨的眼神深了一层又一层,她不想让慕止一寸一寸的剖开自己的内心,了解到他的故事。
她承载不了,也无法承载。
“是,这是你的事。与我无关,那我的事是不是也跟你没有关系?”慕止只觉得心凉一片,她看着沈沾墨的眼神渐渐凉薄。
“慕止。”沈沾墨有些无力,他不想对她发火,因为她不懂。
“她刚才见你的眼神,分明是好像许久未曾见过。可我仍记得,在我大病之时,你就被传进了玄阳宫,你没有见她?”慕止低声问。
“除了像跟你大婚之前选秀和今日这样的事不得不见,我不会跟她见面。”沈沾墨轻声道。
“那你如何跟她商议事情?”
“自会有人替她来见我。”沈沾墨的语气又冷了一分。
慕止终于了解到了莲妃之痛,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让沈沾墨与莲妃的关系变成了这样,但一个母亲想见自己的儿子还要千方百计地出谋划策,实在让人心酸。
“沈沾墨。”慕止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想问为什么,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嗓子眼里发不出来。
“慕止,你只要好好的待在我身边就好,其他的都不需要知道。”沈沾墨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地抚上慕止的脸,语气轻了下来。
沈沾墨的眼神里,是她从没有见过的悲伤,那一层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快要将她生生湮灭。
慕止朝前走了一步,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她把脸埋在他的胸腔,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轻轻地说。
“我一定,会等到,你想告诉我的那一天。如果可以,也请你把你的痛苦,分给我一半,好吗?沈沾墨。”
我要的不多,哪怕能帮你承受一点,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