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暴,裁决!”
尼索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挡在两眼前,为的便是遮挡因为巨大电流而产生的刺眼光束。同样的动作他已经重复了许多遍,但这一招带来的亮光和随后地面的一片狼藉景象却从未改变。
距离那天晚上的散心已经又过了三天,格莉森达对于那晚自己在房间中奇怪的行为只字未提,只是如同往常一样和尼索外出清理小山脚下的莫麦克卵。经过好几个星期的辛苦劳动,小树林里的莫麦克已经减少了很多,两人打算朝着山地那里深入探查一番。
当他把手放下的时候,格莉森达已经将剑插回了剑鞘。她吹了吹散落在额前的刘海,朝着尼索扬了扬下巴,好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战绩和实力。一股焦糊的味道钻到他的鼻子中去。
“我越来越可怜莫麦克们了。”他从箭筒当中取出一支箭矢,用它拨弄了一下散碎在自己脚下的一堆发糊的莫麦克卵蛋。又用手在面前挥挥,稍微驱散了一点焦臭的味道。“在你没来之前,他们绝对想不到会有一个像你一样的怪物一个挨着一个端掉他们的巢穴。”
“什么叫怪物?我这叫实力……”格莉森达踩着已经被烤焦的泥土里黑乎乎的东西,笑嘻嘻地跑了过来。“怎么样?山脚森林里的那些恶心的莫麦克巢穴都被我们清理得差不多了吧?咱们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去山上看看了?”
尼索捏着鼻子,遥望了一下不远处层层拔高的山岭,又向殖民地的方向回头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这几天的成效还算可以,至少骚扰殖民地的虫子明显减少了很多。但是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即便我们清理了树林里的莫麦克们,从山沟中涌出来的虫子还是毫无减少的迹象。”
格莉森达点了点头。她先是不自觉地低头抚摸了一下那枚戒指——这一点被尼索察觉到了——愣了一会儿神,接着转过身,朝着山峦的那里缓步走去。
“看来,这些虫子们真正的大本营应该在那片群山当中,而且数量之多绝非仅仅依靠我们的力量就能够应付的了的。所以殖民地如果想摆脱这种生物的威胁,还是需要请别人帮忙。很抱歉,我可能没办法根除这种危险……”
尼索跟在她的后面,听到这句话,立刻就笑了。
“你这是什么话?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帮助,现在殖民地的状况将会更加糟糕。更何况你与我们无亲无故,曾经也只是寄住关系——甚至现在也是,可是你仍然选择留下来和我一同对抗危险,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呢,你又何必说声抱歉。”
格莉森达撅撅嘴。
“话虽如此,但我既是铁了心的要在恢复家族荣誉之前,当一个自由的冒险者,那么伸出援手就是我的分内之事。而且……而且你还帮助我克服了回忆的恐惧,帮我寻找到了祖父的元素戒指,也就意味着你成为了我完成使命路途当中最重要的角色。按道理来说,像我这样一无所有的人,可以为了你的恩情而付出一切的……”她一开始紧张,就又不断地用手摩擦戒指,说话也说不清楚了。
“呐,你又开始找些有的没的推脱各种东西了。老是把优势让给别人,使自己吃亏,这样的性格必是会栽跟头的。”
“哼哼哼!没有人拥有着在我拔剑之前使我栽跟头的速度,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不是这个栽跟头……”尼索满头黑线。“算了,不聊这种东西了,我们还是讲讲莫麦克吧。我曾经对你说过,山的那一边便是环境险恶的深红丘陵。深红丘陵当中最盛产两种东西,一是熊,二是山顶巨人。熊还好说,而最喜欢清净的山顶巨人是一定不会放任巨型蚂蚁在自己的家旁边筑巢的。若是莫麦克有一丝智慧,都不会选择去山的那一边和残暴的巨人硬碰硬。”
“你的意思是,剩下的莫麦克巢穴都在山峦的这一边上?半山腰或者是山顶吗?”
尼索沉思了一下,摇摇头。
“我还是坚持我在第一次看见这些虫子的卵穴时的想法,也就是相信它们的真正据点在山的洞窟当中。原因其实非常简单。之前我们摧毁的莫麦克卵都被那些虫子们用一些草茎或者石头支撑着,因为其本身非常易碎且滑腻,一不小心就会因为各种原因导致孵化失败。而那片山坡……”
他伸手指了指远处的山峦。
“我从一些地理古籍和冒险者那里得知,面朝我们这边的山坡非常陡峭,而面朝深红丘陵的山坡则平缓一些。这也是为什么同一座山,我们这里叫山峦那里则称为丘陵了。山坡上光秃秃的,经常受到风吹雨打,而且石壁陡峭难以攀爬,寻常人上去也免不了九死一生,更何况是脆弱的莫麦克卵。”
他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即便卵放稳了,也经常会受到碎石的攻击,不如我们这里还有树荫的庇护,不易毁坏。动物、虫子也是生物,而是生物就会选择趋利避害,尽量排除危险。所以我觉得,只要莫麦克不存心想着绝种,应该是不会把育卵的地方放在山腰或者山顶上。”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道理。”格莉森达点了点头。“莫麦克即是巨型蚂蚁,那就一定会保留着一些蚂蚁的习性。我之前虽然很怕这种东西,但是我也知道蚂蚁是喜欢钻到阴暗的洞窟当中去的。莫麦克体型庞大,寻常的石缝必定容不下它们,所以我们只要找到山洞就可以了,是吧?”
尼索微微点了点头。
“应该是这样,可是也说不准。推断再怎么完美也只是推断,不是已经确定的事实,事实还是需要我们去寻找的。无所谓,我们走吧,向前就是了。现在知不知晓这种东西没什么区别,因为事情总是会明朗的。”
格莉森达眼神又涣散了一会儿,咬了咬嘴唇,轻声哼唱道:“
我们走罢!
就像无知的孩童一样
管他那尽头是黑暗是断崖
我们只知道路在脚下……”
格莉森达放缓了脚步,哼着这样的曲子,靠到了尼索的身旁。
“这是什么歌?”
“这不是歌,这是《月亮经》上的诗,是圣阿姆德斯带着薇拉公主连夜出逃弗里敦前所说的话。”
“圣阿姆德斯是谁?”
“他是默西亚第一任国王的长子。那时,新建立的默西亚王国与瓦兰纳里女巫结盟,想阻止三圣教的传播和伊尔马瑞的建国。圣阿姆德斯原本是对抗伊尔马瑞的先锋军领袖,但他却爱上了被他俘虏的伊尔马瑞公主薇拉,也就是克索雷登和女神尼瓦日安的女儿。在薇拉将被默西亚人当众处决的前一天晚上,他带着她逃出了弗里敦。”
格莉森达踢着脚下的石子,又哼了起来:“
你若想知道我们拥有什么
我亲爱的公主
我们拥有着无限时空中的永恒
那就是彼此心中的真诚……”
“很感人的故事,”她说“也是很幸福的故事。圣阿姆德斯在狱中向薇拉告白时说:
你做我的公主,我做你的骑士
你做我的火焰,我做你的焦木
日月星辰变幻不息,运动不止
驱动它们的乃是何物?
唯爱是也……(注一)
太美了,尼索,总是这样美好吗?还是只在书中?”
空气平静了许久。尼索的眉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开口:
“总是这样。”
“那……我觉得我有点爱你,不……应该说……哎呀,烦死了,《月亮经》上面没有把判断爱情的方式明明白白告诉我……哎?你别咳嗽,你越咳嗽我越紧张……”
尼索摊开手。
“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说这样的东西永远存在,相反,美好只能在一个人的一生中停留那么一个短暂的刹那。现在这样的东西没在我们两个人的头上降临,以前不曾有,未来恐怕也不会有。所有的爱,只会在两人视线交汇的一瞬间迸发,除此之外,不会再有幸福来光顾我们的心灵。现在,格莉森达,你看着我的眼……你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心惊和胆怯吗?”
“没有,可是……”
“之前呢?之前我们看向彼此呢?”
“也没有……”
“所以,这便是没有了。格莉森达,正是因为你不懂感情这事,所以你才会把随便一样东西认成爱情。”
“不,谁说我不懂?我就算没有办法悟出来,我光看书也能看明白,《月亮经》上的爱人有的是呢!无论是尼瓦日安对克索雷登,圣阿姆德斯对薇拉,还是剑圣格墨克罗斯对歌妓梅丽。他们拥有的感受我都有,他们没有的感受我也有……”
她捂着自己的手,捏住戒指上的宝石,肩膀都快缩到了胸前。
“……我爱你,因为我只要与你在一起,即便一句话不说也会很温暖。我的剑能够荡平前方的一切危险,可是只有你在我身后的时候我才会毫无畏惧。便是想着你也开心,忆起你也开心,梦到你也开心。过去的回忆我不怕了,我有你吹散它们身上的阴霾,露出本就应该显现的平凡的样子……“
格莉森达从脸一路红到脖子根,但是语言却坚定到让尼索心惊。
“从风暴堡垒里逃出来的时候,我对前路一无所知,现在我全明白了——我存在,就是为了爱。对你的和对亲人的,对家族的和对荣誉的,对信念的和对勇气的……这些爱我都要拥有,还要把它们紧紧握在手中,就像一个战士拥有他的剑一样,至死也不会放下。”
尼索行动的速度未减,但是他每抬一脚,就如同抬一座大山般艰难。他的手心冒出了一点汗,心里面也掀起了惊涛骇浪。可他言语依旧温和而果断,给人一种温柔却又不可置否的威慑力。
“不,格莉森达,请你相信我对你没有爱情,你对我也没有。”
“你在撒谎,你们男人总爱撒谎。我不比你更清楚我自己吗?因为我爱你,所以你爱我也是天经地义的——你说了,世界总是如故事一般美好。”
“我也说了,所有的美好都是短暂而且无法掌控的。你太过于单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你的不谙世事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严重。没有你爱别人,别人就必须爱你的道理,要求别人爱自己是最大的傲慢。况且你爱我绝对不会胜于爱你的妹妹或者是爱我脚下的一花一草。因为你太擅长于爱了,所以才会分辨不清爱情是什么……”
尼索仍然说道:
“我与你的关系应当是这样的:你是黑夜当中的行路人,我是你手上的火把。在日曦还未撒在你额头的时候,我便成为了你唯一的依靠。但当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阳光充塞四虚时,你便会把我丢弃,不再想到我。可那时候你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和眼界,也拥有了比火把更为耀眼的东西——日光,去照亮前方的路。我将会成为你的回忆,也许在你奔向终点路途中的某一时刻悄悄闪过你的脑海,随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格莉森达没有声音。
“像你这样坚强的女孩总会遇到太阳的,所以我并不奢求我可以成为那样伟大的事物。格莉森达,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没有声音。
“格莉森达?格莉森达?……”
尼索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发现自己的身后空无一人。他愣了一会儿,快步原路返回,一边走一边找,嘴里面还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
“格莉森达!格莉森达!格……”
呼喊声戛然而止。一个巨大而幽深的洞穴出现在他的眼前。尼索只是往里面望了一眼,就明白眼前洞穴的复杂性和空间之大并非他能够想象的。尼索向四周看看,第一时间排除了格莉森达为了气自己,和自己开玩笑的企图。于是他便摇摇头,叹了口气说:
“战士工会的金牌战士竟然会走路跌到一个大洞里去,恐怕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的……”
他咬了咬牙,伸手试了试泥土的坚硬程度,随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装备,选了一个相对平缓的地方,侧过身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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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意)但丁《神曲·天堂》“是爱也,动太阳而移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