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那?”
青须的动作自然引起了龙之介的注意,他疑惑地叫了一声,但青须仿佛丝毫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向前走去,好奇的龙之介也跟着上前。
一步,两步,三步……
在走入那一片黑暗的阴影之前,青须突然停住了脚步,龙之介也在他身后站定,因为一个面色平静的男孩已经从那里走了出来。
“——是我。”
高野宗纯平淡地宣告了自己的存在。
周围的空气就像快干水泥一般凝固了起来。
这个时候,龙之介毫无危机感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小宗~?不是在睡觉吗?”
“是被你的‘乐器’吵醒的。”宗纯没好气地说道。
龙之介反而很高兴:“哦、哈……这样的话,也不算完全失败了嘛!”
宗纯僵着脸笑了笑,用眼角偷偷地瞄着青须。
经过这么一串插科打诨,Caster脸色已经正常了许多,他半眯起微凸的眼睛,审视的目光把宗纯从头到脚逡巡了一遍,最后并没有说什么,连招呼也不打一个转头就走,而龙之介对他的态度疑惑不解,立刻就把跟他说话到一半的宗纯丢到一边,追着青须走远。
终于能松了一口气了,此时他对于龙之介的没头没脑真是感激万分,托他的福,之前还万分险恶的气氛早已悄然散去。
宗纯转过身,在他身后的黑暗之中,众多的触手仍旧在蠕动。
就在刚刚,这些触手从他身后突然“袭击”,把他整个人包围了起来,不露一分一毫。
这是宗纯第一次亲身体会到被触手吞噬的感觉,黏滑的触手在他身上游走,所有的视角都被封闭、被触手阻挡住了,外面的世界仿佛被隔绝了一般。
但只有在最初还没弄清楚是什么情况时,他还留存着些许恐惧,随后这种恐惧就如冰雪消融了,因为——它们在保护他。
被青须发现的刹那,宗纯是真的感到了莫大的危机感,脖子后都忍不住起了一圈鸡皮一般的小颗粒。
——这是就算他初到这个世界、面临着那个杀人现场时也没有感觉到的,真实的杀意。
就连他都能发觉青须的杀意,那么这种依靠本能胜过思考的魔物更是如此,尤其是它还能从与召唤者的魔力链接中朦胧地觉察出青须的情绪。
没有任何犹豫地,触手怪作出了自己的选择,将宗纯整个包裹在内,试图将他隐藏起来,或者索性用自己的躯体去遮挡青须的怒火。
智能低劣的魔物肯定没有思考过后果或者权衡利弊,只是出于自身的直觉做出了行动,这就等同于用血肉之躯去堵枪眼儿一样,尽管这行为在宗纯看来是不容辩驳的愚蠢,但在保护对象变成自己的时候,多少还是会感到有些不同。
尤其是青须还完全掌控着它的生杀大权,不管宗纯会不会被发现,触手怪的下场都绝对不会好过。
然而宗纯并不在乎这些,或许他会可惜少了一个好用的跟班,但在必要之时,用触手怪的命去换他的命的话,宗纯绝对是千百倍地愿意的。
而且在真实地感受到青须的杀意之后,有那么一瞬间,他产生了一丝软弱和畏惧,真切地寄希望于触手怪帮他挡灾上。
不过高野宗纯毕竟是高野宗纯,这样的情绪影响他不到十分之一秒,随即就被他牢牢压制在心底,理智开始回笼,思绪也重新开始转动。
然后他几乎是立刻发现了触手怪这么做的最大破绽。
——毫无疑问,青须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而在这个地下魔术工房之中,能够自由活动的也只有青须、龙之介、高野宗纯和触手怪,即使只是用排除法,也能确定偷窥者一定是后两者之一。
而触手怪,由于向来畏惧召唤者青须的缘故,是绝对不会主动出现、接近青须的。
它会出现只有两种可能性:青须的命令,或者宗纯的命令。
既然青须本人并没有召唤它到此,那么到底是谁给它了命令,不言而喻。
因此,不管是触手怪还是宗纯本人出现在青须面前,最终的结果其实都是一样的。
然而两者的性质却是截然不同,如果是触手怪出现,那就是赤|裸裸的背叛,青须很可能因为它能为了宗纯而隐瞒自己这个召唤者而更加愤怒,最终这股愤怒还是要报偿到宗纯身上的,而且比现在的情况更加凶险百倍。
想通了这一点,宗纯干脆斥退了触手怪,然后光棍地站了出来。
一边是九死一生,一边是十死无生,他选择自己站出来,就是为了抓住那一线生机——宗纯在赌,赌龙之介的存在能让青须保持最基本的清醒。
然后他赌赢了。
宗纯很庆幸,自己的命向来很硬。
不论是刚到这个世界就陷入变态杀人狂的杀戮现场,还是面对青须的九死一生,他都把握住了那转瞬而逝的机会,从必杀之局中得以保命。
当然,这命硬也是自己善于利用周围的势换来的。
不过经历了这么一遭,高野宗纯从未如此清楚地意识到,继续呆在青须和龙之介身边是多么危险。
必须要离开这两个家伙。
然而,只是普通地逃走的话,宗纯实在没有把握逃出青须的掌控。
他唯一想得到的办法,就是让青须和龙之介在圣杯战争中失败,最好是死掉,这样他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以图后策。
他对这样的念头没有丝毫的负罪感,反正那是两个变|态杀人狂,少了他们那还是对社会做贡献了。
回到平常睡觉的阴暗角落,宗纯将这一切想通、辗转反侧了半宿,尚且年幼的身体经不起熬夜,最后还是很快睡着了。
-133:22:17
当宗纯醒来的时候,只感到地下道中安静了许多。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平日里,地下道总是会回响着各式各样的哭号和惨叫,虽然渗人,但多少也为这里增添了几分人气。
现在,这些哭号和惨叫却通通消失了,那么——那些发出背景音、被抓来的倒霉鬼们的下场如何,不言而喻。
宗纯的心情立即变得极差。
即使是之前总是漠视这些人惨状的他,也在一刹那间有了一种兔死狐悲的怅然,不过他很快又打起了精神。
无论如何,他也不想像这些人一样,无人知晓地死在这种鬼地方,现在还远远不是放松的时候。
所以他立刻振作了起来,去找青须和龙之介。
***
“小宗也想跟我们一起出门?”龙之介略带惊奇地瞪大了眼。
“才不是跟你们一起,我有自己想去的地方。”宗纯十分冷淡地回应。
也难怪他会感到意外了,这是宗纯安安分分地呆了那么久之后,第一次做出这样的请求。
无疑,在自己好歹算是阶下囚的情况下,还对囚禁者提出要独自出门这种敏感请求,不但出乎预料,而且不合常理。
由于常年游离于社会边缘之外,龙之介在待人接物的常识上确实有某些缺失,可这绝不代表他就是个笨蛋。
相反,在来到冬木、遇到青须之前,他独自生活了那么久,还能毫无破绽地在各地偶尔满足一下自己的小小爱好,这已经足以证明他卓越的智慧。
但或许是宗纯此时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龙之介反而没有很激烈的回应。
“唔,怎么办呢……?”龙之介嘴里嘀咕着,看上去是在很认真地思考宗纯的要求,目光无意识地游向青须。
宗纯也将视线投向对方,并没有因为昨天深夜的惊魂而显出任何畏惧的情绪,他很清楚,虽然是在向龙之介提出请求,但实际上做出决断的人是青须。
事实上,青须和龙之介并没有特别限制宗纯的自由,即使他说想到地上独自逛逛,八成也是会得到许可的,因为青须有十足的把握把他追回来。
从表面上看,青须和龙之介因为圣杯的关系都无法离开冬木市,只要离开这里就安全了,这对于以前那个22岁的高野宗纯或许还值得一试,然而现在呢……?
尽管他还保留着成年人的思维,这具身体却是不折不扣的6岁男孩,想要赶在青须追踪到之前离开冬木市那是难如登天。
——或者不如说,独自随便走在街上的话,不被好心人当做走失的孩子送去警局就很不错了,要是倒霉一点,被拐卖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宗纯可没忘记,现在他的身体可是一件恶性杀人案中的唯一幸存者。
就算不提这几天龙之介的肆意拐带,之前的四次连续杀人案也肯定已经在警方那里挂上了号,他现在的样貌固然与原来已经大相径庭,但DNA、指纹检测什么的可就说不准了,而且他也无法说出自己的家在哪儿,是个彻彻底底的黑户。
他可不想被送进福利院。
此时的青须已经没有了昨夜的疯狂,只有仍旧闪动着奇异光彩的双眼说明他绝对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平静。
在宗纯找过来之前,他正打算跟龙之介一起出门去抓来更多的祭品,之前那些祭品就在昨夜已经消耗殆尽,他需要足够的活祭打动神明那冷酷的心肠,唤回他所珍爱少女的记忆与灵魂。
如果是往常,他大概会仔细思考一下宗纯行动的目的,然而此时,他的全部心神都已经被少女的身姿所侵占,他对这件事之外的任何事物都感到厌烦。
所以青须只是不耐烦地看了一眼高野宗纯——这不经意的一瞥让男孩近乎亡魂皆冒——就率先往外走去。
“哎?”龙之介对青须的反常有些吃惊,但很快他就顾不上这些了,因为青须并没有停下来等他的意思,这让他不得不迈开脚步追在青须身后,“等等我……旦那……”
宗纯也安静地跟在两人身后,通过阴暗潮湿的地下道,泛着白光的出口出现在他面前。
他眨眨眼,走出了这个黑暗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