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寂寥，我给七音念着柯子尘同我讲的故事，终究是九岁大的孩子，在我细细的声色中，她终是悄然睡去。
我替她拉了拉被褥，而后便踮着脚离开房间。
夜里的风有些凉，而蹲在火炉旁凑着柴火的我，却感觉大汗淋漓，便时不时拿着葵扇替自己扇风。
我低着头想着早间在巷口的事，果然心中还是颇为在意，却也不清楚到底是在意那茶楼里捏碎茶盅的女子，还是对那墙后似曾相识的声音耿耿于怀。
一道漆黑挡去了我跟前的亮光，以为是七音又再度难眠。我低着头扇着火，悠悠道：“还是睡不着吗？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如何？”
“好。”轻轻的一个音，却让我的手兀地一顿——是沐司。
我抬头望去，见他正立于我跟前，一身茶色粗布衣也难掩他的英气，他披散着长发站着，长风划过，带起几分飘逸。
“越儿要同我讲什么故事？”他轻声问到。
我神色愣怔，思绪里组织了半会儿的话语，最终还是只有一句简单的“怎么还没睡”落音。
他挑了挑眉，嘴角微微一弯，露出一副好看的笑靥来，“屋里燥热，出来透透气。”
我了然地扬了扬唇角，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柴灰。
仍是那句话，深夜不能寐，定然是心头上有事。
我虽久久不言，却是定睛望着他。末了，他也侧过俊脸望着我，“越儿不说故事吗？”
我尴尬一笑，心里想着那些个略显稚气的故事，笑道：“想听什么？”
他略作沉思的模样，良久却漫不经心地道，“越儿心里头的故事，如何？”
我顿时神色愣怔，一头雾水地瞅着他，重复着他方才的话语。
却见沐司点了点头。
兴许是见我不晓得他指的为何事，他干脆道破，“越儿还要留在这王府里到几时？”
我没做声，便又听见沐司继续道，“夜晚从后山回来之时，我见你同贤安王在门口踌躇许久，越儿，今时不同往日，你我应当知道现下处于何种情势。”
“贤安王来了，柯子尘应当也会来这河洛吧。”
“越儿，你可是在等他？”他长叹了一口气，更深露重，月照无眠，心头亦是有几分寒意。
“我不愿你背负着什么国恨家仇活下去，但我也不想你和仇人的儿子有什么沾染。越儿，虽设计我沐府的是风熙云，可斩尽我沐府的刀子是谁，你心下定然明白。”
我轻咬了下唇，我清楚是谁，是大昭的先帝，是柯子尘的父亲。
说起沐府被陷害，那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一个圈套。
其实除了柯长安外，先帝还有一个小儿子，是十五皇子，若他还在世，应当有茸耳这般大了。
那日十五皇子到府中做客，说是寻沐司讨教武艺，当日沐司正于边关伐敌，听闻沐司不在，小皇子便也有些怅然，便噘着嘴朝沐府的管家抱怨了几句。
彼时我已然和柯子尘完婚，正在扶月宫中摆弄花草，却听穆苏火急火燎地啜泣着赶来。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问她可是谁欺负了她，宫里头那些拜高踩低的小婢女，每当柯子尘不在宫内时，便以我是将军府的养女开始作为笑谈嘲弄她。
可见她哭，这还是头一次。
我从怀中掏出手绢，细细给她擦着两颊的泪。穆苏急红了双眼，打着颤说道——小姐，求你想想办法，将军府，将军府被抄了！
我心头一颤，替她擦拭泪水的手帕兀地从手中滑落，整个人犹似被掏空一般，胸腔难呼出气，却也难吸进去。
我当下所能想到的，便是去找柯子尘，整个深宫六院中，他是我唯一的支柱。
奈何我那时不知，在殿里淡然瞧书的人，虽有他的面容，却无他本人对我的那番心意，一模一样的面孔，却不是那个处处护着我的他。
我起初将这事告于那替身时，他只是微微颦了眉，眉间是我从未见过的淡漠。
我知他无心济我，便小步跑到晨月宫去求姑姑，可我到了那晨月宫门时，侍女告诉我，姑姑早在龙涎宫外跪了许久，却终不得见圣上一面。
我赶到龙涎宫时，见姑姑跪于台阶下，火辣的骄阳，晒得她面上都是细汗。
这时风熙云挪着莲步赶至龙涎宫，慢条斯理地走上来道，“姐姐，恕妹妹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帮不上姐姐丝毫。”而那时我看的清楚，她面上虽是歉意之色，眸中却是得意地笑了出来。
我立于一旁，见姑姑毫无理会风熙云的意思，只是跪在台阶下，目光坚定得打在龙涎宫的雕花槅扇上，双唇轻颤，抬着声喊到，“皇上，沐府是被冤枉的，还望皇上明察！”声音久久回荡在空荡处，却不知为何，似是始终穿不进殿内男子的耳中。
那风熙云唉声叹了口气，直摇头，“要是别的还好，妹妹兴许还能帮上一帮。可这谋害皇亲国戚，可是死罪一条，那十五皇子小小年纪，竟离奇地殁在了将军府。姐姐道是冤枉，可凡事讲究个证据，不妨亮出将军府清白的证据，也好堵了那悠悠众口。”
十五皇子进将军府时是走着进去的，出来时，却是被人抬着出来的，一切的根源，是那献给他的茶点中，被人投了毒。
证据？我心里轻笑一声，彼时我与姑姑都待于宫中，并无目睹那事情的经过，只怕证据，早被有心人给销毁了。
风熙云瞅了一眼旁边的小婢女，那小婢女也跟着她垂下眸子轻笑，面上满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哎，也不知是何人这样狠心……姐姐，若是真有那么一回事，不如就认了吧，兴许陛下念在将军府旧日的功勋上，能够网开一面……”
我攥紧了拳头，气得怒火中烧，“用不着你在这黄鼠……”话还未说完，久久沉默的姑姑蓦地发了话——“越儿！跪下。”她命我跪下，向那龙涎宫里倨傲的天子求情。
“我沐府身正不怕影子斜，本就没做过的事，又何须去认了这莫须有的罪？沐家先祖，世世代代保家卫国，忠心职守，不敢有异念！皇恩浩荡，陛下定会明察秋毫！”姑姑提着声铿锵说道，仿佛说给听的人不是风熙云，而是那红瓦金砖砌成的屋子里的人。
那时我便发现，姑姑字字句句中，道的是沐家，却绝口不提一个将军府。后来我才知，一向心思玲珑的姑姑，那时早就猜到了先帝的心思。
他忌惮将军府的势力，此番谋杀皇亲国戚的罪名，不过是他顺水推舟——将将军府连根拔起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