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一回/长勉幼效徙木立信/兄教弟执赤子之心
判决当日,在涅阳的甄家人除甄窈回归云观,其他人全体返宛城,进城门分开,裴襄转太守府,甄广彦领着广蘅、广佑、广铭和广盛直接去见祖父耘承族长,进到老宅书房,正好耘直和耘书也在。落座后,广彦开门见山通报结果:“王氏一族除了王淙、王澄奉、王澄旭三人判斩,秋后执行,还有王云武、王云青和王云臻发配至西南边陲从军,王澄信、王澄贵、王云迁、王云久拘役,王秉闰被官家手书贬到南海郡去作一县令。王氏各家能保持大半完整,全拜文县丞力争,否则王家判死子弟会更多!”
甄耘直:“裴太守显然对于涅阳王氏忌惮甚重。那文升阳得甚甜头,要如此和郡守对着干,有损前程啊!”
甄耘书发问:“快说说我们甄家都得到多少好处?”
广彦回道:“窈娘承诺,官府罚没原杨氏族下所有铺面全归甄氏打理,冶炼作坊出产大部分产品也由我们包销,收入四六分成——她四我们六!”
甄耘书发出一声惊叹:“这一年可得多少进项啊——老大,我们甄家这回可捡着了!”
甄耘承微笑着说:“窈娘小小年纪,还真是不负重望!不过如此分成说不过去,五五比较合适,不能让贯之和太守两家太吃亏!”
“还不只这些呐!”广衡也兴奋开口:“杨家堡重建不用花我们一厘钱,只出人任事即可。窈娘把杨家堡及外面名下所有场院的修缮复建土木活儿都交给广彦兄负责,来年冬至前完成。广彦兄今后只要在草纸上随便划拉几个数字,盖上名戳,就可以派我们到归云山庄去提钱。三祖父你猜猜,总额度有多少?”
甄耘书很快道:“要我说,凭窈娘年纪,顶多五百、七百金大天了,还能过千?”
“何止!”广盛在一边抢着回答:“——总共五千两黄金啊!如何用度全凭大兄一个人说了算!”凭借甄广彦这段时间的表现,其执行能力得到裴襄认可。
甄云直往嘴里吸口气:“贯之这几年哪来这么多钱?”
“约莫是背地里抄剿了某处山贼老巢得来。”甄耘承接住话,然后转对小辈们说:“——嗯,广彦呀,既然贯之和太守家都信赖你,认为你能管好,你就不能辜负了这份信任。同时,这也是难得一次做事机会,对你是一番历练,是一项考验。你们几个都要好好帮助他,我稍后还会挑选一些有潜力子侄交给你们管带。都别懈怠,长辈会时刻关注你们。做好做赖,就全看你们自己了!另外,贯之如今对于本族尚未摒弃成见,我看我们也该放下架子,主动去鲁阳关与其见上一面,修复彼此关系。有窈娘一档子事情在,他就算以前再有怨气,也不好当场驳斥脸面。耘书,你明天就带贯舟走一趟,就说是我说的,喊他回家!”
裴襄在太守府居住的小院只有一栋房,东西间儿,东里屋是他的卧室,外屋瑄子住,平时不在家时弟弟妹妹有时也过来渡宿。当晚临睡觉前,裴襄从母亲屋出来返回住处,由瑄子服伺洗漱完,对她说:“你忙完手头活儿进里屋,我要和你说说话。”不多会儿,刘瑄就从外屋进来,赤脚踩着地毯走到坐于床边的裴襄跟前,往他对面一站,手指交叉紧握着放身前,默不作声,裴襄盯着她的眼睛瞅半天,这丫头的呼吸还是相当平稳,表情一如既往挂了些许冷淡,于是叹息说:“我总觉得你在我身边并不是自愿。能不能跟我讲讲,你到底是怎么打算?”
刘瑄轻轻道:“奴无打算,现如今挺好,真的挺好!”
裴襄把头摇摇:“跟着我,不测之事还有可能发生,结局不会每次都这样美好!”
刘瑄默默地说:“生如何,死亦如何!——身在此,自然安之若命。”
“你把我这里当成尼姑庵了!”裴襄自嘲地一笑,“也许你做得没错——如果对我太好,将来极大可能会落得个万分失望!”
这时,外屋响起噔噔的脚步声,门帘一掀,弟弟裴霄先跑进来:“阿兄,我今晚要和你住。”说完蹬掉虎头鞋,上地台往长羊毛地毯里一扑,打着滚儿玩。
丰管家自后面跟进来,裴襄问:“丰伯,找我?”
瑄子转身去立柜里拿额外的铺盖,给二郎君用。丰管家说:“是呀大郎,明日本郡是逢十开人口市,府里要买进些役奴和使女,我看你身边就瑄夫人一个人伺候,就过来问问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好替你添俩使唤丫环。”
裴襄想了想,心里一动,问:“那人市上有工匠卖吗?”
“有啊,不过不会很多。手艺人比较抢手,一般都是向驵侩预订。”管家答道。
“那我明天跟你一块,到市场逛逛。”又对刘瑄说:“瑄子你也去,给咱俩挑两个侍女回来。”
裴霄躺在地下叫嚷:“明天我也要去!”
裴襄:“你头午还得去上私学,哪有这闲工夫。”
裴霄:“私学何先生今日去了宝林寺,要明儿晌午才回来。头午没事!”
裴襄:“那好,就带着你。”
管家离开后,裴霄一骨碌坐起来,紧盯着正在忙碌铺床的瑄子后背腰身看。裴襄见其一脸猪哥相,张嘴正要教训,却不料小弟先开口,一句话就差点儿没把他噎死:“阿兄,你叫她把衣裳掀起来让我看看!”
刘瑄直起腰,惊恐地睁大眼睛看裴襄,手足无措。裴襄:“咳,咳——你,你说什么?谁教你的?”
裴霄振振有词:“今天,学长白小胖带侍妾妙舞来上学,她年纪和瑄子差不多,课间时让妙舞给我们大家舞蹈。苟麻脸儿说她胸小屁股小,没他家那个好看。白小胖不服,就叫妙舞解开衣襟让我们八个同窗评判!——我想比比,多大才算大?”
裴襄反问:“你说的白小胖和苟麻脸儿都是谁?”
裴霄从毛毯上站起来:“白小胖叫白绣,他阿父是鲁阳关护军;苟麻脸儿叫苟钊,家父是本郡司盐官儿。”
原来裴霄的同学尽是些膏梁子弟!看这架势,弟弟这是要往花花大少方面发展了。历史上的那些纨绔,大多数可是任性、惹祸、败家的行家里手,鲜有自己最后捞着好的,也没几个不给家庭带来灾难。绝不能让小弟也步其后尘!裴襄略略考虑,便对他正色说:“霄儿弟弟,瑄子是为兄的女人,你只能恭敬,不可亵渎!虽然你如今快七岁了,有些事情自然是不太懂,可是阿兄这句话你今后要牢牢记住——为人处世,绝不能跟外人学,因为你是裴信之子、是我裴襄亲弟弟!再过一年你年满八周岁,阿父一定会给你挑选个侍妾服伺,你不能把她也推到人前,让别人去指手画脚!你如果不能善待她,我就会把她从你身边领走。等你再大一些,父亲也会给你安排使女,如果你让她们受委屈,我一样还会把她们都带走,并且请求父亲只给你配仆妇。你知道俺们父亲奈何不了我!等你将来适龄婚配,我不管你想娶几房妻室、纳多少姬妾,我只要求你一点,就是像对待珠宝一样珍惜她们每一个人。你如果没做到,我发誓拼着被你记恨,也要把她们从你身边夺走!——你听明白了?”
裴霄有些畏惧,不敢出声。长兄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严肃过!裴襄走过去,张臂抱住矮自己一头的弟弟,口里喃喃而语:“别害怕,霄儿。你、珠儿、璋儿,都是哥的亲人。哥会像对待另一世界的妹妹一样对你们,教会你们一辈子厚道做人、精明做事!只要哥在这,哥就为你们披刀避箭、遮风挡雨,让你们兄妹在这个邪恶世界里濯清涟而不妖,出淤泥而不染!”裴襄按着裴霄两肩,上下打量这个和自己七分相像的弟弟,半天才说:“现在,俺哥儿俩去睡觉,养足精神明天好好去玩儿!——瑄子,你回吧。”
兄弟俩跳上床,裴霄又开始了嬉闹。刘瑄则低着头往屋门口走,到了门前驻足,稍微犹豫一下,回转身,双手叠于腹部,冲裴襄深深地鞠下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