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儒风疲惫地坐了下来,李岚办公室中的几把椅子让他觉得倍感舒适,也让他终于感到了疲惫的心,需要片刻的休憩。但无论何时,不是现在。他知道自己还需要做到更多。“哦?你知道?”许儒风甚至听出了他自己声音中的嘶哑。
“是啊,我大概知道的差不多了。”李岚也没再往下说,只是再一次说出了那让每一个情报工作人员都胆战心惊的话。李岚微笑地看着一脸倦意的许儒风,恭敬的站在他的身边,等着署长的回话。而笑容的背后,他心里一直在盘算着,许儒风会问什么,而他又该怎么回答。是不是该把他的怀疑对他的上司合盘托出;许儒风会不会刨根问底的想要知道是谁,如果这个老谋深算的特务头子一直追问下去自己又该如何应答。这些都是在这一瞬间李岚所想到的问题。而思考这一切的对策的同时,还能保持着那不卑不亢的笑容,深切地望着许儒风,这才是李岚高明的过人之处。
许儒风只是看了李岚一眼,便疲惫的垂下了头。说了一句:“无论他是谁,不管是不是真的是共党的特务。只要有所怀疑,你都要牢牢的盯紧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完全击溃了李岚的心理防线。他的笑容仍僵持在脸上,可眼睛却透着一种无法言状的吃惊。他自己盘算的一切完全被许儒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击溃了。果真姜还是老的辣,他淡淡的一句话,就把这个重担扔给了自己,还无法辩驳。李岚刚刚想再说话,许儒风又开口了:“还有,想想办法,能不能把曹荃的死讯压下来?”李岚犹豫了一下说:“这个恐怕不能,沈阳城都传开了啊。您的意思是?”许儒风泛红的眼睛看着李岚说:“保密局过于壮大,会影响叶老板的计划的。需要让他们保持一种无法作为的状态。如果不能压下来,最好想办法让关镇在保密局里赶紧选一个行动队队长。”李岚又恢复了笑容:“这个还是可以试一试的。放心吧,署长。您这么劳累,气色也不是很好,也该好好休息了。保密局那边,就让我盯着吧。”许儒风点点头,没再说话,就要起身离去。李岚连忙跟着他身后,送他出了门。
回到办公室的许儒风接到了司马衷送上来的电报,送了之后司马衷就称有事,急急忙忙的走了。许儒风慢慢的看完了电报,拨通了孟晋和于顺水的电话。对他们说的事情也就是电报中说的所要发生的事情。“南京派来一位从德国留学回来的军事参赞本月二十号来沈阳,接到了情报说共党会设伏,要求保护。”这是一个头等大事,任何人都知道一个将领很可能就能决定一场还未分出胜负的战争。保护,让这个蛰伏不动已久的党通局来做,再合适不过了。“小苏啊,把这封电报给我收好。”许儒风如是说。不过这个小苏却全然没有反应,许儒风看了她一眼,又叫了一声才把她从白日梦中叫醒。许儒风笑了,若是他女儿还在的话,大抵也是这个年岁,或是大点,也没有多少。他也看出来了,面带红晕的小苏是在想她心里的情郎了。想着想着,他的眼睛又酸了,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女儿陷入爱情时候的疯狂;还有自己的女婿……许儒风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常在身边的小苏知道,署长又在想自己的女儿了。小苏拿起电报悄悄地离去了。
小苏就是苏芸,许儒风的女秘书。穿着精致的党通局制服,这紧紧的制服把她的身材包裹的更加曼妙。而苏芸的眉宇间却没有那种性感或是妩媚,有的是一种淡淡的愁容,总像有什么心事一样挂在脸上。本该有那种女特务的精明干练的她,却多了一种江南女子的秋波流转,顾盼生情。可惜她是短发,这是党通局的规矩,倘若是长发垂肩,真的就如同水乡邂逅的一位浣纱女,在等着邂逅她一场期待已久的爱情。她等到了,让她心仪的男子正是特务处处长,于顺水。而他们的恋情仍在地下不敢公开。谁都知道,在这样的一个地方,一个处长与署长秘书的恋爱,会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陷入爱情的女人,总是会带来一个又一个故事。
这天才十月十号。离那位高参的到来还有十天,还有时间,还有时间,许儒风这样想着,慢慢地离开了办公室,回去了。
十天后。按照孟晋和于顺水安排好的路线,一同叫上了反省处的处长,人们更愿意称之为典狱官的杨海声。杨海声是沈阳专署的高级干部里最年轻的,还不到三十岁的他,总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惨白的脸上由于长时间不见阳光还显得有一些灰色,只有通过他眼神中一贯的坚定才能看出来,这个人是一个很难对付的人。他的反省处和监狱与整个沈阳专署并不在一起,他平素里也并不愿意与人往来,只是自己在他的地牢里面对着他的囚犯。
他们亲自去山海关迎接的这位姓李的军事高参。之后并没有选择火车,而是选择了机动性更好的汽车,驶入沈阳。其实一路上都是有党通局的人在保护的。不过刚驶离山海关,在山路上,不知哪里来了一声枪响,朝着车来射击,只是在车的速度前,失了准头。这高参却没有那么镇定,忙问孟晋应急措施。老成的孟晋说道:“从山海关到沈阳要说山路共有三条,共党要派兵的话,也不过是游击队。咱们已经兵分三路的往沈阳去,共党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会知道你在哪条路上的。你就放心吧。”“你们党通局有共党卧底!?”李参赞惊道。孟晋不屑解释,因为在特务机构工作许久的他知道,彼此渗入特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总不能只允许你派特务,不许人家安插眼线。战争如此,无从说是公不公平。不过,孟晋还是说:“高参放心,你的行踪是绝密的。只有来接你的三个人知道你在哪辆车上。而且还是临时决定的,就算是共党在我们三人之中,也绝无时间把消息传递出去。”可是这位李参赞还是不放心,惊恐地不敢看向外面。枪声已经停止了。李参赞还是不放心地喊道:“那现在呢?共党就在外面,怎么办?!”孟晋没有回答,不屑的看了一眼这胆小的参赞。暗想道怎么会派了一个这样的参赞来沈阳,想到这里,他默默地叹了口气。车还在疾驰着,早已把刚才那声枪响的地方甩到了远远的后面。孟晋随口问道:“高参怎么没坐飞机来呢?”李参赞笑了笑,又带着点得意的口吻说:“我啊,前几年跟日本人打,头被炸了一下。以后都做不了飞机啦。”孟晋肃然道:“李高参为党国负伤,令人钦佩啊。”
李参赞摇了摇头:“哎,为党国效力嘛。这次来其实也是委员长钦点的,可不能让林彪的人出了山海关啊。沈阳军队那边我有过一些了解,过的艰难啊。”孟晋点头,只是暗想,若是军队里多了这么个胆小的军事顾问,又是添了多大的累赘啊。
一路无话。
车开进了城里,三辆车也几乎同时到了沈阳专署。远远地,许儒风在楼上就看见了,门卫秦大爷弓着腰去开那大铁门,三辆车也陆续驶入了。许儒风披上了大衣,缓步下楼。
大院里,于顺水和杨海声也分别下车了,两个人脸上都露着不快。如果说,于顺水的脸上是那种早已对生与死漠然,而这种不快,也令他微微的皱一皱眉头。而杨海声不同,反省处虽然也属于沈阳专署,但是并不跟沈阳专署在一起,确切的说是一处暗无天日的秘密监狱,监禁者共产党的战士、地下党、无辜的受怀疑者和杨海声自己。杨海声惨白的脸上,透着与阳光明显的排斥与病态。他是这些处长、主任中最年轻的、最精明的。而瘦削羸弱的他,也让自己显得更文气、更像那书中走出来的病秀才。不过,此时他的脸上也流出了明显的汗水,或是不适应阳光、或是因为刚才的那场袭击。
孟晋和李参赞是最后下车的,一下车孟晋就问道:“你俩那边怎么样?”杨海声摇摇头。于顺水说:“小股部队。但是……”没说完,于顺水就打住了话头,他看见许儒风披着大衣从大门走了出来,孟晋、于顺水、杨海声都侧立在署长旁边喊了声署长。许儒风没说话,径直拉住李参赞的手热情地说:“老弟啊,这才不到一年吧,咱们在沈阳再叙啦,算是他乡遇故知啦。”李参赞拍了拍署长肩膀:“许兄啊,你看看你,当了署长就来这虚头巴脑的一套,还搞什么晚宴,真把老弟当外人啦。”许儒风拉着李参赞往屋里走,后面跟着孟晋他们三个,说:“你看你说的,大老远的也是给你接风嘛,一路上怎么样?顺利么?”李参赞略显尴尬:“呃,这……路上倒是有共党埋伏。”许儒风僵住了,惊诧地回头看着孟晋他们:“路上遭遇共党了?”孟晋接着说:“嗯,确实,我们三条路都遭遇了,还好没什么损失。”许儒风阴沉着脸:“追查到底!”孟晋点头称是,随后与许儒风和李参赞一起进了会客室。而于顺水和杨海声就此离开了。
于顺水的办公室也是在二楼,便问了一句:“杨处长,不如来我办公室暖和暖和,你那边也挺冷的。”杨海声摇摇头:“不了,于主任。那边还有几个共党不开口,底下人盯着呢。我也不放心,回去看看。”于顺水没多说什么,只是盯着杨海声说了一句:“今天这一出,你可看明白了,这鬼恐怕就在沈阳专署了。”杨海声抬头看着高大的于顺水:“那这鬼,似乎目标不是李高参啊。”说完,便离开了。
于顺水反复揣度杨海声这句话,是啊,目标似乎不是李高参,这小股部队并不精锐,若说是刺杀,也太牵强了。可是,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这鬼的目标是谁?
晚宴,酒过三巡。其实不过是个小型的接风晚宴而已,出席的也不过是许儒风、孟晋、李岚,而军方来了一个参谋长邱夜,再就是刚到的李参赞了。这李参赞酒量不好,晚宴结束后,邱夜见李参赞路也走不稳了,也心生嫌隙,此人不堪大用。许儒风等人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也想把他们快点送走,便一起扶着李参赞往车边走。
只是这微冷的晚风都没有让这个喝的醉醺醺的参赞稍微清醒一些。月夜和没有鸟鸣的深秋,总是让人倍感安静。也让这一声突然的枪响显得十分刺耳。
这一声枪响是谁也没有料到的。众人大惊,孟晋最先拔出枪来,对着枪响的屋上开了三枪。三枪不知道都击中了什么,但是声音分别不同,最后一枪却是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微弱的呻吟。众人再看李参赞,正巧弯腰呕吐,躲过刺杀的一枪,这时大家才稍稍的放心了下来。孟晋说:“那刺客受伤了,我应该打中他一枪。”许儒风:“没跑远,看看血迹。”正赶上孟晋和李岚分神的时候,正面又来了一声枪响,李参赞已经倒在血泊中了。邱夜连忙扶住李参赞,检查呼吸,许儒风只身持枪,往前了一步,环顾四周。李岚连忙上去,拉许儒风回来,生怕再有危险。只有孟晋孤身一人沿着那共产党刺客的血迹已然追了过去。许儒风连忙喊道:“快来人去跟着孟晋,别再出事了!”才有两个一直跟随的小特务追了上去。许儒风抱起李参赞的尸体,老泪纵横。一直念叨着:“老弟啊,是哥哥的错。”李岚、邱夜拉着许儒风上车,带上了李参赞的尸体,回了沈阳专署。那已是半夜了。
李岚对邱夜进行了例行的询问,便去看了李参赞的尸体,那里许儒风、尹健、司马衷和杨海声都到了。大家都是一张苦瓜脸,低着头,不放声。许儒风也仿佛苍老了十岁,显得十分憔悴。跟邱夜说:“这个事,我许儒风和沈阳专署会为李参赞负责,追查此事。我个人也会向叶局长请求处分。”邱夜说:“老许啊,你自己先保重身体。这个事,我们会协助你们一同调查的。”大家此时都明白,军方已经不信任党通局沈阳专署了,可话说回来,他们又何时彼此信任过呢。李岚说:“邱参谋长啊,你放心。刚才孟副署长已经去抓那行凶的刺客了,于处长刚刚也带人去接应了。肯定会给你们一个说法的。”邱夜说:“不是给我说法,是给司令个说法,给南京一个说法。这种事情,我们可是瞒不住的。”许儒风说:“嗯,不要瞒,如实上报。司马啊,你现在去起草个电报,马上发给叶局长。”司马衷转身离去。紧接着,许儒风又说:“尹健,李参赞的后事,就由你们负责了。”尹健点头,没再说话。
门一声响,被打开了。是孟晋和于顺水带着一些特务们回来了,还押着一个在不断痛苦呻吟的女人。孟晋说:“第一枪是她放的,枪也找到了。她肩膀被我打伤了。抓她的时候不老实,把她胳膊扭断了。第二枪是猎枪的声音,但是没抓住人,让他跑了。”许儒风没放声,厌烦地摆了摆手。杨海声接着说:“交给我,我带走吧。”孟晋拦住了杨海声,接着说:“恩,押过去,这个女人我亲自审问!敢在老子眼皮底下放枪。”杨海声盯着孟晋看了一秒,点点头,嘱咐人带着这受伤的女共党回去了。
许儒风便让李岚和尹健把邱夜送回去。自己盯着李参赞的尸体沉默良久。屋里也仅仅剩下了他自己还有孟晋和于顺水。“咱们这里有内鬼,肯定有内鬼。”孟晋愤愤地说。于顺水看着这沉默的署长和愤怒的副署长也说不出什么来,等着许儒风的安排。
“我愿意相信我的每个部下,但是要追查到底!”许儒风如是说。
反省处。
“你说吧,跟我说总比跟其他人说要好。”杨海声在一间单独的刑讯室里,审问那个共产党女战士。那女战士手臂骨头已经被接好了,穿着干净的囚衣。只是身上还有伤,而且日益消瘦,大抵是不吃东西的缘故吧。杨海声耐心地跟她说着,劝她交待出她的上线。
“你杀了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女战士在反抗。杨海声轻轻地笑着,笑声还伴随着他羸弱的咳嗽声。他知道,酷刑对有着狂热的共产主义信仰的战士,只能是让他们更加热切的献身。杨海声说:“这里有无数的刑具,但都不是为女人准备的。在局里,你听见了。孟副署长说了,要亲自审讯你。他可不会像我一样这样对你。”他在那女战士耳边低声说着:“死,不可怕。但是屈辱的活着,受尽凌辱和折磨,自己又不能反抗,那时候,你拿什么谈你的主义、你的信仰呢?只要你告诉我,你就还有机会。”
“告诉你?”那女战士轻蔑地说道:“少来这套!要杀要剐你尽管来!”杨海声没有理睬她,默默地离开了。背后只留下了那女战士的大喊。杨海声知道,时间可以用来消磨意志,而他有时间。杨海声回到了他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就在反省处的地下,昏暗、潮湿、不见阳光。他在仔细阅读着每个被拘捕的共产党人的档案,找到每个灵魂让人不忍触摸的弱点,每次思考和阅读都会耗费很久的时间。他知道,这样做是值得的而且最见成效。可他不知道,这时,孟晋带着前来审讯的行动队的人,把那女战士污辱了。
杨海声得知消息的时候,心中十分气愤,同样是外国留学归来的他最气愤的就是这些丝毫不讲人权的事情。孟晋为人暴躁,虐囚杀人都是随心所欲,就算在杨海声的监狱里也是一样,而杨海声也只能忍气吞声的任由他践踏自己的底线。但那是副署长,又能如何呢。他不能露面,不能阻止,甚至没有离开自己的办公室。只是法办了与孟晋一起污辱女战士的自己反省处的人。他知道,现在要做的,就是蛰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