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超然心里还是对救人耿耿于怀的，但是他知道，上面不让救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就如同王大龙被捕的消息一样，马超然心里自然是对上级忠诚而服从，但是他对于能救同志的机会，又怎么能眼睁睁的放过呢。
不仅马超然这么想，孙掌柜也是。但是孙掌柜没有表现出来任何不满，他隐约能感觉到许儒风和孟晋的死绝对不那么简单，甚至很有可能是自己上线领导的策略，但是自己的同志，王大龙和严赫平也接连被捕，这却不在上面的算计之内。孙掌柜和马超然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也不敢随意揣测。他们只是知道，自己的上线‘东岳’是党内一个很厉害的人，可以说是算无遗策。甚至没怎么出手，就让许儒风和孟晋相继毙命了。可是‘东岳’对于自己人被捕，却显得软弱无力，这点是让大家都想不通的事情。孙掌柜更不知道这个上线‘东岳’，这个指挥沈阳专署全局的人到底是谁，是什么身份，他只知道，自己会定期收到纸质情报，让大家做一些并不算困难的事情。比如刺杀李高参和弄松一个桥的护栏。甚至大家都不知道这些任务的目的是什么，但现在看来，是无疑是奏效的。
除此之外，孙掌柜还有另一层考虑。他倒不是不信任这个仅仅见过一面的周亮，只是安然的从反省处逃出来的人，会不会是一个圈套，会不会是敌人的诱饵。自己不能大意，现在沈阳还有自己的几个同志在，已经经不起折损人手了。至于王大龙和严赫平是一定要救的，但是不能这么草率的救，要一个无比周密的计划。而现在杨海声停职，很快就会有人暂时接任他的位置，无论是谁，自己的同志们肯定是要吃苦头的。这个空当，应不应该救人呢。马超然和孙掌柜悄悄转移之后，也思考了许久。
周亮回去之后，一直暗中与一些进步的同学联系，这些同学虽然思想解放进步，但是上一次被党通局抓去了不少老师和学生，很多还没有放出来，不免心有余悸。周亮也不勉强他们，只是尽力安抚，不能丢掉了学校这片阵地。而那些同学们也没有举报周亮，尽量帮他隐瞒住处，供给食物，几天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暴风雨前，往往都是令人压抑的平静。孙掌柜和马超然感觉到了，于顺水也感觉到了。这场博弈，双方甚至不惜打起了明牌。谁都知道周亮是于顺水故意放走的，杨海声的停职只是一出蹩脚的苦肉计，但是出于同志之间的感情，让孙掌柜和马超然不得不考虑救人的事情。于顺水在监视周亮，虽然不是极其严密，没有掌握马超然和孙掌柜的住处。但是周亮在学校接触的人，于顺水心里已经有数了，他知道这些都不是大鱼。他在等，用周亮这个饵，能钓出来多少大鱼。
一连几天，周亮都没有跟任何可疑的人联系。没有情报送出去，于顺水已经开始怀疑周亮是不是有一个秘密电台了。于顺水便找到了司马衷。
他看见司马衷还是一脸坚毅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研究已经不再出现的‘蓬莱’码。于顺水叹了一口气说道：“最近电台有什么异常么？”司马衷缓缓的抬起头来说：“孟署长殉国之后就没有了。一切正常。”于顺水问道：“那你还研究这个干什么？”司马衷幽幽的说道：“以防不测。”于顺水知道，这只是个借口，司马衷对于密码的偏执是疯狂的。他甚至不允许他眼前有他解不开的密码，包括这个困扰他许久的‘蓬莱’。于顺水说道：“周亮手里可能有个电台，你最近多听听，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呼叫。”司马衷点点头继续了他的研究和计算。于顺水也不想讨这个没趣，便离开了。
他出来找司马衷之前，叫了尹健和李岚去了自己的办公室。于顺水知道，他们不会马上到的，就算是马上到，自己不那么早的出现，也要杀杀他们的锐气。果然，于顺水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李岚和尹健已经到了。于顺水看见他们没有说话，悄无声息的开了门，示意两个人走进屋。
于顺水进屋便说：“南京那边来消息了，几个月里很难抽调人来管理沈阳专署。我还是暂代署长的事务，等待上面派人。”尹健和李岚都没做声。于顺水扫了他们一眼继续说道：“李处长，你调查的那个叫裴长生的司机和他的儿子怎么样了。”李岚说道：“嗯，动用了很多关系，已经有结果了。很遗憾，他们俩都不是共党。”“不…不是共党？怎…怎么可能？”尹健诧异的喊了出来。而于顺水也是惊奇的看着李岚。李岚饶有兴致的说了下去：“裴长生是五代单传，他儿子叫裴继脉。是咱们的人。”于顺水突然想起来他儿子的照片十分面善，问道：“怎么是咱们的人？谁的人？”李岚说道：“原来是行动队的，孟署长的老部下了。这个裴长生也是署长的老司机都是很久了。又一次孟署长行动失利，死了几个部下。其中就有这个裴继脉。”于顺水知道孟晋时常责打行动失利的手下，便已经明白一二了。李岚继续说道：“这裴长生可能是以为孟署长杀了自己的儿子，才跟孟署长同归于尽的。”于顺水能听出来，李岚也是对是孟晋杀死的裴继脉有猜想，只是不便明言，才把猜测的事情推给了已经死去的裴长生。尹健说道：“这…裴长生不是共党？”于顺水冷冷的说道：“是共党的人。打入咱们内部的。他应该就是‘蓬莱’。”于顺水知道，不管这个裴长生是不是共党，事已至此了，他都必须说他是共党，否则沈阳专署的面子就丢大了，而且已经没有了‘蓬莱’码。认定这个已经死去的裴长生是共党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完全可以向南京汇报了。李岚和尹健明白了于顺水的意思，考虑大局也都没有说些什么。
而如今孟晋的秘密葬礼已经举行完了，裴长生已经上报南京说明是共党。南京方面并没有责罚于顺水等人，只是为孟晋不住惋惜。孟晋的事情了结了，但是于顺水的话还没完。于顺水让李岚先离开后，留下了尹健。
于顺水对尹健说：“你是负责总务的，咱们党通局和警察局有枪支流失，你知道不知道。”尹健突然被于顺水这么一问，竟然一愣，说道：“这…这枪支流失，警察局那…那边倒是常有的事情，咱们…应该不那么严重。”尹健不知道于顺水突然提起这个是不是对自己偷偷贩卖一些军火有所怀疑了，但是他知道于顺水应该没有什么证据的。于顺水说：“我听说有些小混混还用的是党通局的装备？”尹健说道：“这…这个，不奇怪，就比如孟署长尸体上你找到枪了么？没…有吧。有……时候，尸体被那小…混混摸了…枪，也…常有。”于顺水说道：“你得加大检查力度了，不能让咱们自己的枪外流。现在能拨给咱们的本来就已经很紧张了。”尹健识时务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尹健自己不仅做倒卖情报生意，更倒卖军火。孟晋在时，曾批下大批的枪支子弹，而于顺水是不知道的。现在只有尹健自己知道，这又是一笔横财。可是尹健不知道于顺水为什么突然提及枪支的事情，是不是有所怀疑了，是不是要对自己下手，尹健心里都是一惊。
尹健离开于顺水办公室之后，便匆匆的离开了署里，找到了一个公用电话。拨通了号码之后，尹健便悄声说了起话来。而于顺水早已派了手下盯梢尹健，虽然大家都知道对外宣称的是裴长生是共党蓬莱，但是平心而论的话，却还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于顺水凭借了多年的直觉，他知道共党一定是在署里能接触到情报频繁的人，很可能跟南京还有联系。要说情报，司马衷接触的是第一手的情报，于顺水不是没有怀疑过他。对于于顺水来说，第一直觉就是一直韬光养晦、不动声色的司马衷和经常在南京和沈阳之间往来的尹健。可是直觉往往都是靠不住的，多年来把脑袋别在腰带上的于顺水深知这一点。只有铁证摆在自己面前，才是最靠得住的。他已经秘密监视了司马衷、李岚、尹健，甚至还有杨海声。但是若说行为异常的，恐怕只有当下这个尹健了。
在尹健身后的不远处，就是于顺水派出的小特务。他仍然不敢跟的太近，生怕尹健发现自己，暴露目标。而他也只是隐隐约约的听见了，“最近风声紧”“货很快就到了”等等的话语。小特务离开后，尹健也回了署里，谨慎的四处看过之后，才安心回了办公室。于顺水已经隐约知道了是什么交易，可是他不知道在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深究这件事。更关键的是，这个尹健到底是不是共党。
与此同时，令于顺水既失望又欣慰的是，长期以来对司马衷的监视，都没有找到司马衷的一点蛛丝马迹。司马衷自从发现了“蓬莱”密码之后，就淡化了一切活动，潜心研究，已经衰老了很多。每天除了办公室就是家里，甚至一点多余的地方都不去。接触的人也十分的单一，就像是有意安排的一样。都显得那么没有嫌疑。而这，正是于顺水最害怕的地方。他觉得司马衷太谨慎了，太沉得住气了，简直不像是真的一样。不过他知道，司马衷是不是共党，很快就见分晓了。于顺水不急，该着急的，是很快就上钩的共党。
王大龙死了。在这天清晨，大街小巷的报纸，这个消息都成了头条。报纸上赫然是王大龙被折磨的体无完肤的尸体，无比的吸引大家眼球。大街上，看着报纸的不仅仅有政府的人、学生、算命的下九流、甚至不识字的老太太也要看看这触目惊心的照片。而孙掌柜和马超然自然已经知道了这个噩耗。报上写的是，共党王大龙在山里偷猎，被野兽咬噬而死。这无需是假情报，对于党通局来说，王大龙已经没有价值了，杀了他是迟早的事情。悲痛蔓延在马超然和孙掌柜身边，其实又何止是他们，还有已经看到了报纸的周亮，都是悲痛的强忍泪水。知道王大龙是一个铁血的汉子，不该这么屈辱的死去。可是，悲剧就这么真真切切的发生了，发生在了所有人眼前。生与死，谁也逆转不了。只是大家还不知道，这是于顺水的计策，借此让潜伏在沈阳的其他共党沉不住气，意图救人。
然而，令周亮在内，所有人更担心的确是另外一件事情。虽然死者已矣，但是生者的安危却是更重要的。这些天有些老师和学生是陆续被放掉了，但是‘黄鹤’严赫平还杳无音讯。甚至被放回来的老师和学生都没人知晓他的讯息，这一切确实是令孙掌柜和马超然揪心不已。而更担心的自然是周亮了，严赫平是周亮的老师，严赫平平时的言行举止，那种无法言表的气质与形象都深深的感染着他身边的每一个人。而这样的人，是不应该与拷问、牢狱这些词沾边的，哪怕这一切严赫平已经早有预料。但是，周亮不允许，他急了，为他的老师着急了。
孙掌柜和马超然接到了周亮的电文，是请求组织营救‘黄鹤’。周亮不知道，孙掌柜和马超然又何尝不想去营救呢，一个是装备不足，缺枪少弹；而另一个就是上面并没有批准。马超然曾是大夫，他深知生命的重要，人命关天。但是眼下他们却要眼睁睁的看着严赫平很可能死去，他们却无法解救，这对他们又是何等的折磨。除此之外，孙掌柜脑子中突然闪过一个危险的念头，这会不会是一个诱饵，引诱大家上钩的诱饵。他举棋，却无法落子。
孙掌柜与马超然商议，再向上线‘东岳’全面的汇报一次自己的计划。这是营救严赫平最后的机会了。
这个汇报里说明了眼下的情况，缺少枪支弹药的现实和严赫平岌岌可危的生命。他们在等，不仅仅是等一个回复，更是等着救一个同志的命。而周亮，已经发出了第二份电文给了孙掌柜，而回复却只是让他自己安心等待。
司马衷在办公室中，他的手下们都在夜以继日的倒班监听着各个频道，生怕漏下一点没听到的疏忽，被共党钻了空子。而司马衷，还是老样子，一个人在逼仄而温暖的办公室里研究那他毕生最大的敌人，蓬莱。哪怕只有稍稍一点点的突破，他都会十分激动，甚至高兴几天。而这几天他又闷闷不乐，也是因为蓬莱毫无进展，哪怕这个电码已经不存在了。外面有人来了，耳音轻灵的司马衷听见了脚步声。但他已经无力去管是谁来自己的办公室了，哪怕现在就是委员长来了，他也不会在意的。
是司马衷的手下，拿了一份电文进来。来人说：“主任，这份电文是这几天突然截获的，暗码呼叫，可是我们都没能破译。所以拿来给您。”又是一份？司马衷心里一惊，他不知道共党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密码高手，他手下的破译小组，都是自己亲手训练的，一般的密码就算是没有密码本，也能找出基本规律。但是如今，困难的密码越来越多。自己党通局第一密码大师的称号，怕也是快落地了。
司马衷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接了过来，仔细端详着，记录下来的电码。是一串数码，规律性不强。但是，通过自己仔细看的几分钟里，司马衷觉得自己应该能找出头绪，便接下了这份电码。让来人去了。
几分钟后，司马衷便知道了这种密码的原理。虽然是环环相扣，但是比起‘蓬莱’那种毫无头绪的密码来说，是容易的多了。司马衷并没有急着马上去破译，而是放下了密码，静静的回想着当初尹健来找自己时说过的话。
尹健说：“我…给你指一条发…发财的路啊？”司马衷那时不解的问是什么。尹健说道：“现…现在，情报生意赚…钱。老兄这…这里第一手情报…要是出给我，肯定发财。”司马衷警觉的说：“这恐怕不方便吧。”尹健说道：“怕…怕什么。现在到处…都是买卖情报的。你凭这点死…死工资能赚多少。你…你看看我。那…那生意，多了去了。要…要不，怎么养老婆孩子。”司马衷没有放声，尹健继续说着：“反正…你再考虑一下…，我等你信。等…等你有了好情报的…时候。告诉…告诉我。”司马衷说：“我考虑考虑吧。”尹健说道：“恩…放心，我这价…价钱，绝对公道。再…见。”尹健走了，留下了一人在屋静默思索的司马衷。
那时的司马衷，如同现在一样思索着。不同的是，他现在已经不矛盾了。他径直的走向了尹健的办公室，敲响了门。
屋里如司马衷所愿的一样没人，司马衷毫不费力的撬开了尹健的门。司马衷环顾四周，看着尹健的办公室。跟他自己局促的办公室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尹健办公室中的沙发、座椅、还有流光溢彩的佛龛都在晃着司马衷的眼睛，司马衷更是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来的。不管跟不跟尹健做生意，都要防范这个拉自己下水的人，司马衷如是想。司马衷拿出了一个小型的监听器，放在了尹健办公室中观音佛龛的背后，他知道，尹健这么虔诚的一个人，是不会轻易的移动观音的法身的。司马衷看见了自己的监听器万无一失，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他知道，无论是伤人还是自保，都要提前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