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恼羞成怒,猛地站起身,迈开步就往外走。
“皇上。”
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唤,如泣如诉。
昏黄的灯光中,他猛地转身,那双仿佛要喷火的眼睛直直看向她。
此刻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符妙容苍白的脸上多了一条血痕。
从嘴角拖到下巴,触目惊心。
好似他们新婚之后的第一个清晨,他亲手在一方雪锦上涂上的那一抹鲜红的朱砂痕迹。
“你服毒了?”皇上不禁愣了一下。
符妙容突然凄然泪下,说道:“皇上,臣妾知道自己每日的饮食里都被掺杂了东西。天长日久,臣妾就会真的痴傻疯癫,变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若要如此,臣妾还不如自行了断来得痛快。毕竟臣妾在您面前装作乖巧懂事的样子已经太久,临了还是忍不住最后任性一回。”
“你何止任性?”皇上恨极了眼前这个女人,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心肠歹毒,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你明明知道你不仅是你自己,你是朕身边最重要的象征,还是选择死来报复朕!你口口声声说爱慕朕多年,其实你只爱你自己,你连从小相依为命的亲姐妹都可以肆意设计陷害,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皇上这么恨臣妾,最重要的还是因为臣妾临死告诉了一个您并不愿意承认的事实。”符妙容笑得悲苦又得意,“您可以将钦安殿的含晖叫到御前询问,看看臣妾是否在说谎。又或者,皇上还有别的法子验证。”
皇上冷笑了一声,他缓缓地走近符妙容,紧紧地盯住那张曾经纤妍极丽,此刻却因嫉妒而扭曲的脸。
“妙容。”
符妙容被吓了一跳,她万没想到皇上还会愿意如此轻柔地呼唤她的闺名。
“妙容,”皇上盯着她说道:“朕记得那一年,你和娇容一同入府的情景。你们姐妹性格沉静,很识大体,样貌也是非常出众。你亦步亦趋地跟在娇容的身后,一对黑漆漆的眼珠悄悄地左顾右盼是那么乖巧可爱。”
“皇上。”符妙容被他的话打动,眼泪聚集在眼眶里不住地打转儿,然后重重地砸了下来。
“朕虽然与娇容成婚在先,有些夫妻情义,也不得不承认,你比她更美,也比她聪慧。加上你的家世才学,的确堪为一国之后,母仪天下,垂范后世。以至于你虽然犯下大错,但是朕还是舍不得杀你。”
皇上距离她越来越近,仿佛说话间唇齿附近涌动的空气都能弹在她的脸上。
“可惜你贪心不足,事事都要与永安相比。你再好,在朕心里也永远比不上她。即使她心里已经有了别的人,即使以后她与别人在一起成婚生子,朕也一如既往地爱她,永远不会改变,直到朕老了,死了,仍然如此。而你,永远都不可能取代她在朕心里的地位。她是朕此生唯一最爱之人,你永远都比不上她!”
她临死前要给他致命一击,让他的余生都不得安乐。
而他,自然也要在她临死前给她致命一击,让她带着永远的遗憾和悔恨死去。
睚眦必报,公平。
“皇上,你……”符妙容气得什么话都说不出口,突然睁大了眼睛,瞳孔散开,死了。
这一段纠缠了数年的冤孽情缘终于以其中一方的死而落幕。
皇上直起身子,转身快步离去。
身后是符妙容僵直的身子仰面倒下,重重地砸在床上的声音。
皇上一脚踏出门,内侍连忙迎上来,说道:“皇上。”
“钦安殿可有个叫做含晖的宫女?”皇上脚下生风,气冲冲地向前走,内侍一路小跑追在后面,险些快要跟不上了。
“有,有,一直伺候长公主的,是个很得力的人。”内侍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皇上突然停下脚步,对着险些撞上来的内侍平静地道:“即刻绞杀。”
皇上的口谕越短,事情就越大,内侍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他连忙说道:“奴才遵旨,这就差人去办。”
皇上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还有皇后,已经薨逝了。一切事宜都交给礼部去办吧。”
皇后的丧礼是国丧,但皇上轻描淡写,仿佛置身事外。
“啊!奴才,奴才马上派人去……”内侍心中叫苦不迭。
皇城又要被缟素披覆了。
一切人生的悲苦都被掩盖在哀乐与哀礼之中。
登基不久就连续死了两位皇后,皇上克妻之名可算是做实了。
民间的传言更玄,都说是皇上天生神力、武功盖世、智勇双全,是男人之中的男人,所以他身边的女子都被他吸尽了阳寿,年纪轻轻就都身心折损而死。
幼薇等人得知小符后的死讯之时,业已到达青州城内。
他们在一家悦来客栈歇脚,打算明日出发去往蓬莱山。
众人安顿了行装,转身下楼用膳,便听到邻桌正在议论纷纷。
“听说小符后比她姐姐已故的宣懿皇后还小上好几岁,鲜嫩得像一朵花儿似的。可惜啊,这回真应了那句话辣手摧花。”
“别瞎说!皇上已经让礼部拟定了谥号,应该尊称为纯懿皇后才是。”
“是,是,是!不过咱们皇上命中是不是犯点什么啊?难道不请个方术高人指点一下吗?看看能否破解?”
“你可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天潢贵胄的事情,你操什么心?”
“哎呀!我这是担心过不了多久皇上再娶上一位年轻貌美的皇后娘娘,然后捱个一年半载就又没了!皇上还没有后嗣继承皇位呢!看来是势必要再娶的。听说啊,吴越和清源进献的两个妃子也都死得不明不白的。难道也是……”
“你不要命了?在这里胡沁什么?小心官府当差的把你抓起来!”
“我怕什么?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真要抓我,我转身就跳到海里去!”
“我看你才应该快点说一门亲事,省得整天胡思乱想!”
“我倒是想啊!哪有姑娘愿意嫁给我啊?”
“哎?我看那里有两个姑娘模样不错,要不要帮你说和说和?”
“得了吧,一看就是娇滴滴的大小姐,我可伺候不起。就吃那么一点饭,哪有力气伺候我老娘?”
“哼,你刚才不是还心疼皇上的女人吗?这会儿怎么见个模样标致的动也不敢动了?”
幼薇侧耳听着,心中越来越气,随手扔出两根筷子,正巧插在那一桌正中位置的瓷盘里。
桌边的人定睛一看,见那木筷穿透了瓷盘,直插进木桌半寸。
“女侠,女侠饶命!”
“饶过我们吧!”
那两个汉子吓得站起身,边说边往门口挪动。
“还不快滚?!”幼薇怒道。
话音未落,那两个人往掌柜的面前扔了几文钱便跑得没影儿了。
庾遥饮了一口茶,笑道:“这些人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啊,连我们余女侠都敢招惹,真是嫌命长!”
王渊也道:“莫气,莫气!这些人闲饥难忍,随口胡说罢了!”
王渊对这些宫禁秘事颇有兴趣,但是碍于幼薇身份敏感,也不好贸然开口询问。
更何况,雪卿在旁边,他一个大男人没事儿乱嚼舌头也怪没品的,于是就硬生生地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