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已经做好,少年有些意外的看着杨贺九,似乎是在好奇右手只有一根手指的他如何用的动那些厨具。
余明这次倒还算是守本分,那些岸边的鱼并没有往自家拿,许长安看着已经被腌好挂在院子里的一条条鱼有些得意的笑了笑。
心中还在不停的重复着柳春生说过的那句话,高兴的想着自己这位柳大哥真乃神人也,居然当真可以一字成真。
收好大家送来的那些东西,拿出一只蒸饼泡在盛满鱼汤的碗里,狠狠的吸了口香气。
对于少年来说没有什么是吃上一碗鱼汤,泡上一张蒸饼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再加上一只鸡腿,撒上两颗葱花!
杨贺九坐在对面安静的吃着自己碗中的鱼汤,用左手并不影响他的日常生活,而且他右手唯一那根食指并不是说就毫无用处,至少可以稳稳的夹住一张蒸饼。
少年忙打开那只粗布布包,有些好奇那位柳大哥到底送了什么东西给自己。
布包外侧虽然破旧,但却异常干净,里侧已经沾染上了薄薄的一层油水。
打开布包,里面是两只鸡腿!
许长安高兴异常,分给了杨贺九一只,自己拿着一只如饿虎扑食般赶快咬上了一口。
搬到西城近一年时间,少年一天三顿多数与鱼有关。蒸鱼,鱼汤,烤鱼......各种各样的吃法全靠自己慢慢瞎琢磨,偶尔会拿几条鱼和隔壁家换上些米面油蔬菜之类的东西。
由于少年捕捞上来的多是小鱼,所以城内并无人收购,有人愿意换与他些东西只是出于好心想帮上点忙罢了,同情却是说不上,毕竟也算是正常交易。过年的时候余明母亲倒是来让余明喊上自己一块去吃年夜饭,那顿饭的滋味少年到现在也都不敢忘。
所以少年的下一步的打算就是打的鱼不能光够自己吃了,还要拿出去换点钱才行,他已经想好了,等自己再大上一些,要换个大点的渔网,捕捞更大的鱼,来换更多的钱。
钱可是个好东西,能买来很多用鱼肉换不来的东西。
比如他此时手中拿着的那只鸡腿。
鸡腿很好吃,但少年却咽不下。
眼角瞥到了自己桌上的那盏油灯,看着手中少油的鸡腿,又扫了眼堆放在墙角位置那些大家送来的东西,想了想刚才巷子里那条落下的竹竿,以及回来的时候那位貌美好心的小娘子,如鲠在喉。
许长安放下鸡腿,低头念到:“我有旨蓄,亦以御冬......”
杨贺九抬头,看着少年的反应有些不解,却也没有过问。
少年起身,找到了几条长长的鱼串草,借着月光看着挂在院子里腌好的那些鱼问杨贺九说到:“这些鱼我想送人可以吗?”
杨贺九点了点头,微笑说道:“自然是可以的。”
许长安沉默着取下院子里等待风干的那些鱼,用草串好放在那只腾出来的竹筐内,找了几张粗布垫在上面,粗布上又放满了一些蒸饼,双手环抱竹筐吃力的走出了院门。
杨贺九放下汤碗,站在门槛位置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又转而低头看了看自己右手的那根中指断面轻声说道:“我无旨蓄,亦可御冬。”
说完话后走到院子里,朝着再向北的方向揖手深深行了一礼。
......
在月色中,柳春生依旧拿着那只秃笔站在西墙位置,他的双脚已经被冰凉的地面冻的发红,脸色也已经略微苍白,但却迟迟不肯穿上那双青绿色长靴,也不肯起手挥下那一笔。
许长安推开院门,大声喊道:“柳大哥。”
柳春生微惊,赶紧回过神来说到:“长安,你...怎么又回来了?”
惊慌失措的想要穿上那双长靴,可许长安已经跑到了自己面前。
幸好天已黑透,屋内也并无灯火。
许长安来到屋内,把那只竹筐放到地面,弯着小腰喘着粗气说到:“柳大哥,我下午从池子里捕捞上来了一些鱼,吃不完怕坏了,就腌好给你送过来了。”
说完话好像感觉自己脚下踩着了什么东西,赶紧向后收了一下,眉头微皱。
不等柳春生开口,少年就已经从屋内跑了出去,来到院子里的时候开心的大声说道:“鸡腿很好吃!谢谢柳大哥!”
巷口处柳树轻轻摇摆,柳枝微微颤动,这一刻仿佛已经恢复了生气。
柳春生愣在原地,一双柳叶眼中忽有荧光微闪,赤脚慢慢走到那只竹筐旁边,拿起上面的一只蒸饼浑身颤抖了起来。
起身看着西墙上的那副字,温柔的柳叶眼中感到一阵发热,把手中拿着的那只秃笔狠狠扔到墙角,大笑说到:“我有旨蓄,亦以御冬!”
话刚说完,热泪夺眶而出,脸上笑意不减,心头开始阵阵发暖。
......
许长安回到自家院子,本以为早应发凉的鱼汤竟然正值温热,快速吃完碗中的鱼汤,来到隔壁院子敲门。
余明探出个小脑袋仔细瞅着来人,见是许长安稍微松了一口大气。
许长安开口说到:“借你两双被子。”
余明‘砰’的一声关上院门,从内锁死,并未回话。
可少年也并不尴尬,只是摇头回到自家院子,盯着两座宅子中间的土墙不知在等些什么。
没有等上太久。突然从隔壁院子扔来了两双厚被,许长安下意识的伸手接住。
“谢...”
话还没说完,一只枕头又是迎面而来砸到了他的头上。
许长安用脖子夹着那只枕头开始向里屋内走去。
隔壁院子传来余明略显稚嫩但却冷的有些发抖的声音:“别冻死了。”
......
许长安抱着那两双被子躺在了一个小木板床上,把那只大床让给杨贺九,搂着黑剑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扭头看向靠窗的大床,杨贺九直直的躺在那里,那条黑色长匣静静靠在墙角位置似乎已经安然入睡。
“你睡了吗?”许长安开口小声问道。
杨贺九睁开双眼回到:“没有。”
“那位红衣女子说我姓李,你知不知道她为何这么确定?”少年翻了个身,面朝杨贺九问道。
“我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姓李意味着什么?”许长安再次翻了个身,搂着那把黑剑看向屋顶继续道。
“东方有一个国家,名为大唐,李姓是唐国的王姓。”杨贺九解释说到。
“所以说那位红衣女子认为我是唐国的王室?”许长安想到东城的那座豪宅,思考起自家老子离开前说过的那些话,有些震惊的问道。
究竟是如何富足的祖业才能够让他们爷俩儿祖下十八代都有花不完的钱财?姓李?!王室中人?!
“应是如此。”
“我觉得应是这把剑的问题,你知不知道这把剑到底有什么不同?”许长安想起今日画面再问。
初一开始那位奇怪的红衣少女看起来只是那么随意一问,只是看到了这把剑之后才那么确定自己姓李。
杨贺九仔细的想了想,然后微微摇了摇头说到:“我不知道。”
许长安无语,这个看起来靠谱的人却是如此的不靠谱。
“城北的那个人,是好人吗?”少年想起自己看到的那双宽厚的手掌缩了缩脖子又问道。
“算是好人。”
“他很强吗?”
“很强。”
“比起你来谁更强上一些?”不知怎的,这位少年的话越来越多,似乎是为了缓解一些什么,无论是恐惧还是失落,这些东西让他的那颗心都不敢平静下来。
“我不如他。”杨贺九没有任何掩饰和思考,直接回到。
“我们什么时候走?”
“我们不用走。”
“那城外的大军攻进来的时候怎么办?”
“大军攻不进来。”
许长安嘴角剧烈的抽搐了一下,围城的大军白天他站在城墙上已经见过,他知道城内的那些守卫根本无法阻挡。
可此时杨贺九却说大军攻不进来,这种说法对一个少年根本就无法接受,他清楚记得城内有人打架的时候两个瘦弱的青年男子都能将一位中年汉子打的站不起来,更别提加上那些强壮的战马了。
他很难想象杨贺九为何会说出来这种嚣张且自信的话来,眼角瞥向竖在墙角的那只黑色长匣,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因为有你守在西城?”
杨贺九微笑说到:“因为有我们守在这座城。”
“这座城一共有四个城门,可你们只有两个人,另外两个城门怎么办?”
“我们会尽力的。”
......
......
许长安不再发问,准备睡觉。
可待他闭上双眼脑子里全是白日里看到那乌云压境的画面。画面好似前进了许多,战马奔腾,处处惨叫。
猛然睁开双眼看着屋顶轻轻的喘了口气,耳边又听到了在酒馆外听到的那些话语。
“诶,听说城内有关系的人都搬走了,连许大老爷也是连夜搬走的。”
“真要出什么事那许大老爷能不带着他儿子自己逃跑?”
......
少年眼眶微润,抹了把泪水狠狠的摇了摇头,心想道‘这一定是巧合’。
蒙上被子想要不去想这些事,可脑子里却又莫名浮现出了那道红衣身影言之凿凿的说自己一定是姓李。
少年被这些事情扰的心烦,怎么也睡不着。
再次翻过身子,透过月光看着大床上那道睡姿端正的身影又轻声问道:“你睡了吗?”
“没有。”那道声音很快再次传来,没有任何的不满和厌烦,还是那样既不温和也无半点冷漠。
许长安支支吾吾的说到:“我睡不着,不会打扰到你休息吧?”
杨贺九睁着双眼躺在那里微笑回到:“不会。”
“那你再陪我说会儿话好吗?”
“好的。”
许长安异常开心问道:“你为什么会来这座城?”
“我老师让我来。”
“那城北的那个人为何会来?”
“他来是为了守护这座城。”
许长安感叹说到:“那他很了不起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重新补充说到:“当然,你也同样了不起。”
杨贺九摇了摇头坦白说到:“我不如他。”
同样是来守城,一个是为了守护,一个是为了尊师。
虽然都是来守城,但其中的意思却是差了很多,小小少年自然不明白其中有什么不同,只是同样的认为这两个人都是那么的了不起。
许长安很是认真的说到:“一样的,你们都很了不起。”
杨贺九躺在那里,脸上那既不温暖又不冷漠,只是代表着礼貌的笑容第一次开始变得温和了起来。
片刻后才说到:“谢谢。”
“应该我们谢谢你才是,你的老师是位什么样的人?”
“是位很了不起的人。”
“你应该很敬重他吧。”
“是的。”
......
两人一问一答,晨光已经悄悄洒进了屋内,照亮了那张英俊完美的脸庞,一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燥意和厌烦。
耳边还能不太清楚的听到那位少年孩童睡梦中的呓语:“我们都会活着的吧。”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