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可可醒来时,天刚蒙蒙亮,她起身动作有些猛,导致伤口倏地一下以她能感知的速度撕裂开,她疼得攥紧了拳头,白色纱布上被鲜血渗透开,红色完全覆盖住,她眼前黑了黑,她从做上堂主那一刻,就再没有受过伤,不管多么艰难的任务多么厉害的对手,她总是赢的那一个,这一次她自己下的手非常狠,因为六叔不是轻易能被蒙骗的角色,她忽然有点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了什么。
怕六叔看到那些痕迹吗。如果她信誓旦旦保证,以美色和肉体可以让顾升死在她手上,六叔绝对不会怪罪她,他原本只把她定位一个情\/妇的位置,她是脏是净,是黑是白,他都不会在意,那么她怕的到底是什么。
她想为顾升守身吗。
和他一夜贪欢,便再也接受不了任何男人的触碰吗。
她做了十八年堂主,也做了六叔十四年情\/妇,她被他按在床上疯狂侵占的次数数也数不过来,每一次她都像经历了一场痛苦到流血的死亡,她也曾把匕首偷偷藏在枕下,在他趴在她身上喘息那一刻,她已经摸到了,高高举起在他后脑,只要扎下去,狠狠的扎下去,六叔一定会死。
可她忽然犹豫了,不是因为他养育的恩情,不是因为她害怕胆怯,而是她不甘心自己为这样一个禽兽偿命。
在港城,他势力大过天,除了顾升,没有任何人可以和六叔平起平坐,一些为他誓死效忠的手下不会放过她,会让她死得更惨,她凭什么为他陪葬。
她等着,等别人来了结他。
这一等,就是十四年啊。
顾升。如果不是遇到顾升,她大约还不明白,活着与爱情,是这样美好的两件事。
将自己交给一个能让她心甘情愿的男人,烙下属于他的印记,她忽然幸福得想哭。
而多少年,她都没有流过眼泪。
冯可可换了衣服,她从卧房内出去,原本轻快的心情忽然一下阴雨覆盖。
六叔还没有离开,他此时穿着一身唐装端坐在沙发位置,正非常耐心而专注泡着一壶茶,窗子打开了一半,灌进来的风吹散了茶香四溢,六叔颇有几分陶醉的闻了闻,然后笑了一声,这个过程中他始终没有抬起头,但他感知到了冯可可的存在,他忽然伸手指了指一侧的木椅,“坐下,陪我喝杯茶。”
冯可可迟疑得又看了一会儿,他也不急,一心扑在泡茶上,没有催促她听话,冯可可低头看了一眼伤口边缘,大约是非常好的药,伤口似乎在迅速结咖,但她装成很痛苦的样子,捂住纱布迈着非常缓慢的步子过去坐下,六叔斟了一杯放在她面前,白色的水雾袅袅升起,她看着有些恍惚,耳畔是他在问,“还记得以前在港城,我还没有允你做堂主,你最常做的事吗。”
冯可可的记忆飞到很多年之前,那时她喜欢穿素色的裙子,比如白色和蓝色,她一年四季都穿长裙,到脚面那种,遮盖住她修长的双腿,冬天外面披上一件厚厚的风衣,她总是散着头发,喜欢朝着风口的位置,还喜欢听蔡琴的歌。
她将六叔看成自己父亲一样,她每天都会守在庄园门口迎他回来,然后笑着和她说自己养了什么宠物,看了什么书,他总是眉目温和听她说,每每不厌其烦。
可后来,全都变了,她看他的目光带着恨意,带着冰凉,她做梦都在想,怎样才能杀了他,让他痛不欲生。
冯可可闭上眼睛,将那些不堪的回忆压下去,她笑了笑说,“常做的事太多了,您问哪一件我不知道。”
“哪一件让你印象深刻,就说给我听听。”他端起茶杯吹了吹表面漂浮的茶叶沫,“大约我老了,喜欢回忆过去,听别人讲从前的事,会觉得很有意思。但身边人都顾及我的势力,不敢和我说真话,阿谀奉承听多了,我想听几句忠言逆耳,只有你有这个胆量。”
六叔抿了口茶,他看着杯身纹着的青花,微微有点愣神,冯可可不再看他,而是将目光移向电视旁边挂着的一盆吊兰上,隔了不知多久,六叔忽然开口,对着虚无的空气喊了一声芹芹。
芹芹是他亡妻的小名,大约在三十年前就去世了。
六叔这么多年身边女人一直不断,可唯独没有再续弦,他有六个姨太太,在港城澳城那边,有一些非常有钱有势的男人,比如黑道上的,或者豪门家族,男子都会名正言顺包\/养妾室,养在宅子里,和正室一起居住,还会生子生女,只是没有婚约,但和夫妻没什么两样,冯可可算是他的六姨太了,但她是单独居住,因为她还有个另类的身份,就是他名下两个堂主之一,管着两趟街道和上百名手下,这样的女人非常传奇,让人很畏惧,那五名太太在一些聚会上会非常排挤她,曾经二太太不知发了什么疯狠狠扇了她一巴掌,在所有人认为她会以堂主身份崩了二太太时,冯可可只是笑了一声,她靠近那打了她后有些胆颤的苍老女人,对她说,“只有你们依附他把他当成依靠和命,我还从来不屑。”
冯可可冷笑着看此时面色动容的六叔,他也恰好缓慢转过头来,望着她,他透过她在看一个人,目光有些痴恋,“你非常像我亡妻。你十四岁在街头时,我就发现了,这也是我带你回到家中的缘故。但除了那份气质和眼神,你和她完全不同,你骨子里很冷漠,女人的无情是天生的,后天无法训练,你给了我很多惊喜,包括成为我最得力的手下。我不喜欢强留一个人,尤其是你,我对你感情非常复杂,到现在我也说不清楚,如果你帮我解决掉顾升,我可以破例答应你一件事。你应该清楚,我对于向我产生了异心的人,从来都是不留活口。所以我许你一次例外。”
冯可可攥紧了沙发垫子的一角,六叔从没有骗过她,以前她不敢提及要得到自由这件事,她也觉得离开了六叔的组织,找她寻仇的人太多,她未必能成活,但他只要承诺,从来没有食言,这是唯一一点让冯可可觉得他还算个男人的地方。
“答应的这件事,包括放我离开,再也不纠缠吗。”
六叔眯了眯眼睛,他思索了良久后说,“可以。但你要明白,你解决顾升,你自己也要背负一条人命,我知道你很有本事,外界对你也不了解,我能够助你逃离,但无法保住你一辈子,以后怎样逃避警方,是看你自己运气。”
冯可可终于露出点笑容,“继续这样下去,我早晚也不会有好下场,不如赌一把,希望六叔记住你的承诺。”
冯可可站起身,六叔望着她背影,在她推门进屋前一刻,他慢悠悠说,“顾升码头这周日会出一批货,这批货捅到警方那边能够让他永远翻不了身,我要你做的事,以匿名通知警方,在警方赶到之前,想办法解决掉顾升,可以留口气留半条命,但让他永远说不出话,给警方制造一个他畏罪自残的假象,我会安排手下人在机场等你,准备三张机票,分别是去我在国外有势力的三个国家,你随意挑,等到国内风声过去,你可以再选择你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当然,不需要告诉我,我也不会好奇。”
冯可可停住步子,她不易察觉的攥紧了拳头,身后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保镖从门外进入,附在六叔耳畔说了句什么,他蹙了下眉头,对冯可可背影说,“还有五天时间给你准备,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这是你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我并不愿意到最后,以背叛我的手下对你进行处置。”
六叔说完朝着门的位置走去,带着保镖全部离开。
冯可可走到窗台向下俯瞰,六叔进入一辆黑色的加长林肯内,几名保镖站在两侧位置,车开出小区,她飞快走到卧室内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对方询问了一句,她只是说,“到地下车场等我。”
与此同时,蒋华东在宏扬集团也得知了顾升陷入麻烦的事,他捏着六叔一张相片,背景是他带领十几名保镖走出虹桥机场,虽然已经年逾古稀,但一生站在高位散发出的气势仍旧非常骇人,对于六叔,蒋华东了解不多,他一直在内地跟随沈老做事,之后独立出来,一个人打天下,并不需要求人,也很少答应别人请求,但并不代表他没听过六叔,他在港城那边,是媲美顾升的黑道大佬,非常阴狠歹毒,他从不亲自出马,手下培养了两个身手惊人的堂主,一个姓何,一个姓冯,竟然还有一名女子,而蒋华东非常惊讶之处在于,他手上还有另外一张相片,是顾升和冯可可并排看烟花。
他看了半响,觉得有些好笑,随手将照片搁置在办公桌上,古桦带着一名黑衣手下从办公室的偏门进入,蒋华东看了一眼那个人,说,“消息属实吗。”
“属实。我一直盯着六叔还有这个冯可可,发现就是冲着顾升来的,不仅如此,顾升和冯可可应该有些感情纠葛。”
蒋华东点着一根烟,他揉了揉眉心,脑海中忽然想到了小玉玺倒背着手一脸无奈的样子,“不省心啊,一点也不让我省心。”
蒋华东忽然低低笑了出来,现在他算是感觉到了这份心情。
顾升竟然对一个要杀他的女人动了情。
这是觉得人生太长,想提早结束吗。
他摆手让古桦那名手下出去,自己拨通了顾升电话,那边非常乱,似乎是在赌场内,还隐约听到有男人高亢大喊筹码的声音,顾升接通后一直在走,风声非常迅猛,直到那边声音逐渐平复下来,他才开口说话,蒋华东第一句便是,“我已经知道了。”
顾升刚想问你知道什么了,那边又来了句“六叔”。
顾升攥着手机的手顿了顿,他靠着围栏嗯了一声,“没事,我自己能解决。”
蒋华东冷笑一声,“我也并没有说我打算帮你解决。”
顾升:“……”
蒋华东一向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极少和别人说长篇大论,甚至对待不熟悉的人,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可一旦他要说,便堵得对方哑口无言。
但顾升心里清楚,他如果不打算出手,也万万不会打这个多余的电话。
蒋华东等了一会儿对方都没有出声,他有些不耐的嗯了一声,顾升笑着说,“你是想让我留遗言给你听吗。”
蒋华东的眼皮忽然跳了跳,他不相信预感,这都是莫须有的事,但他记得,他眼皮总共就跳过两次,一次是他在新港码头的仓库和沈张对峙,另一次是他躺在医院生死不明,再有一次就是现在。
他非常烦躁的扯了扯衣领,“没空为你圆遗言,不如自己活着实现。”
“我想要薛宛,你给我吗。”
蒋华东非常干脆的沉默下来,顾升虽然看不到他脸,但也能想到他现在多么黑沉的表情。
他扶着桅杆笑了半响,“我开玩笑的,我早就不喜欢她了。”
“有时间开玩笑,不如花功夫溜溜上海的所有陵园,看看哪一块宝地适合你永久沉睡。”
顾升翻了个身,背靠着栏杆仰面望天空,似乎要下雨了,南边飘来特别大的一块乌云,和周边的小块云彩不停的聚集靠拢,变成黑漆漆的一整片苍穹,顾升还从没有见过这样迅速的变天,仿佛在酝酿一场湮没整座城市的暴风雨,他凝视了好久,然后说,“我如果出事,恒宛全部交给你,我这边有一些人跟随我的手下,你帮我照顾好,尤其是刚子。”
蒋华东闭了闭眼睛,“我的宏扬还不知道交给谁,宛宛这一胎生下来,我要带着她和孩子过几年什么都不想的生活,你不要托付给我。”
“就当报恩吧,我为你照顾她和小玉玺那么多年,假如薛宛这一次生了儿子,宏扬和恒宛都算后继有人。”
“那是我儿子,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自己的公司自己做,当初逼得宏扬差点无路可走,你的气势不是很大吗,现在认什么输。我怎样也不会让我儿子涉足黑道和商场,就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不要像我前半辈子那样身不由己,连最爱的女人都无法名正言顺抱在怀中。”
蒋华东说完挂断电话,他摩挲着桌角的红色釉漆,抬头叫了一声古桦,古桦正在前方的秘书室内和方雅琪讲一件事,听到声音立刻过来,蒋华东说,“盯住顾升,他要做什么,第一时间通知我,向我在赌场和夜场的全部手下打个招呼,随时等候我调动,凡是在办事过程中搭进去性命的,家里人我养着。不要有后顾之忧,务必帮我把顾升平安带出来。”
古桦脸上带着一丝为难说,“蒋总,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虽然顾升对您和夫人有恩,但之前是他非要到上海来,还对我们下过手,功过相抵,帮助他只会让我们自己深陷麻烦,他和六叔都是港城那边的人,他自己的事自己能够解决,如果您出于仁义方面,想要出手,那也没必要搭进去这么多人。警方那边对您的关注并没有减少。”
蒋华东靠在椅背上望着桌面沉默了片刻,最终他说,“按照我说的做,在我被沈张带走的危难时刻,我将我最在意的全部托付给了他,现在我们的位置反了过来,不管怎样,我都会出手,不只是那群手下,一旦到了来不及的时候,我也会亲自上去。”
古桦蹙着眉头还要说什么,蒋华东伸出手制止了他,然后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专注翻阅起来。
古桦没有法子,只好退出去按照他说的通知每个手下。
方雅琪从秘书室内起身,拿着一份档期安排的报表走过来,她对蒋华东说,“您傍晚要去出席一个饭局应酬,对方是国土资源局局长。约定时间为五点三十分,地点在园外园饭庄。”
蒋华东嗯了一声,其实他并没有看进去手上这份文件,他满脑子都是和沈张在新港码头那一场恶战,那么多箱炸药忽然间爆炸,他凭着机智和冷静死里逃生,可即使这样,在关键时刻如果不是裴岸南关键时刻托住了他身体狠狠朝着土坝上方一举,他也未必能这样健全坐在这里,也许已经是瘫痪,是残疾,甚至是一具死尸。
但顾升武力有余,却并没有蒋华东的冷静和睿智,而六叔比沈张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要制造的死亡地点,一定更加恐怖难以逃脱,顾升要怎么办。
黑道的人之间自相残杀,是无法让条子插手干预,因为彼此都恶贯满盈,谁都存在一个侥幸,一旦赢了,还可以高枕无忧,解决一个心腹大患。
其实黑道的人能达到一个非常高的位置,除了自身能力之外,很大缘故都是在这条路上的运气,也许像蒋华东年少时一战成名,也许像沈张一步步从底层打通人脉像蜘蛛结网那样慢慢的悄无声息的笼罩住整个南三角。
每个人的方式不同,但终归这条路都是一样的。
一条长长的桥,一片拍打着海浪与漩涡的葬身之地,桥上是未亡人,前方是不归路,底下是万丈深渊,能将人分支得身首异处。
蒋华东在想,到底怎样能让顾升的危险最小,他该如何做,是直接利用手下残余势力和六叔宣战吗。
他不再有从前那般惊人的势力圈子,但他的威望摆在那里,一句话照样地动山摇,可他也有自己的犹豫,如果他没有薛宛和孩子,他不会有丝毫记挂帮助顾升打赢这一战,但是现在,他不得不考虑古桦的话,他要保住自己的家庭和爱人,再分割出去最大的精力保住顾升。
蒋华东盯着一页合同的脚码愣神,方雅琪试探着喊了两三声他都没有反应,她只好将报表放在他面前触手可及的位置,然后转身退离办公室。
此时靠近码头的地下停车场一片冰冷空旷,站在天窗下方一身黑色风衣的冯可可,正夹着一根狭长的女士香烟听手下人汇报什么,她的手下和她一样,并不以真面目示人,永远戴着墨镜或者口罩,这不是一种故作神秘,而是为自己在之后事情败露有逃脱的时机和借口。
没有被敌人看到过自己的容貌,他的所有猜测永远都只是猜测,无法成为言之凿凿。
冯可可听完手下人的汇报后,缓慢转过身体,墨镜后方格外漂亮的眼睛眯起,迸射出一抹凶狠的精光。
“六叔港城那批货,竟然还没有走。”
“没有,六叔不放心您在这边独立做任务,大约认为,顾升那样的男人,您作为女人也会有所余地,怕您下不了手,所以亲自过来督促,但与此同时,港城那边的货就耽搁下来,他最信任手下都带到这边来,留下的群龙无首,他不是很放心能会安全出货。”
冯可可冷笑着吸了口烟,“他一心以为,来这边盯着我就会让我陷入被动,殊不知我不再是那个十几岁任由他欺辱的女孩。我一旦有了异心,会选择黄雀在后,我为何不反抄回去断他后路,这还是他教我的,我自然要用在他身上,总之我的软肋是不会被任何人揪住。”
手下人微微抬起头看了看她,“堂主,这件事还是三思后行,六叔的势力非常广,一直延伸到了国外,他要除掉一个人,是会想尽一切办法不允许对方逃脱,您为了顾升没有必要付出这样大代价。断了六叔后路,也意味着您曾经的罪行昭告天下,警方针对这样组织,势必会一网打尽,他栽了,您也逃不掉,而顾升未必会那样有情有义帮您从泥潭中拔出来。”
冯可可靠着墙壁,一方天窗有白色的光束,光束很长,中间是飞舞的尘埃,她的头发被风吹拂,和那些渺小的沙砾尘埃飘荡在一起,她像极了一副黑暗的素描,将世俗的惊心动魄和不公汇聚在一起,她看透了每个人的结局,却唯独看不透自己的,她一生做了很多身不由己的事,她也不知道这一辈子自己到底来得值不值,可她忽然很想让自己做一件好事,也许这不算好事,只是她很想做,她无法想像自己要和顾升生死对决的那一刻,她怎样下手伤害他,如果可以,她宁愿选择反手去杀六叔,和他同归于尽。
与其都是一死,她能手刃仇人也不错。
“他帮不帮我重要吗,我知道我怎样做就够了。”
她又点了一根烟,目光深沉凝视着面前那一束白色的光,手下人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看不透她,她仿佛变了一个人,收起了曾经的锋芒和蛇蝎,像是从遥不可及的高空倏然坠向了平凡的地面,将自己所有毒刺都剪掉磨平,盲目的为了一个人改变全部初衷和性格。
他们是一群受命于人的杀手,被训练得冷血无情,完全不懂人情冷暖,其实这个世界上很多国家都存在这样的人吧,比如情报局间谍,比如国际特警,比如很多很多类似职业,为了一个上级指令,刀山火海,罔顾人情。
可人都是要遇到劫数吧,总不会一生都风平浪静,何况还是这样特殊的人。
最深最浅最亲最疏最冷最热都不过是一个情字。
冯可可与顾升,也许就是这世上情字中最悲惨的故事。
一片深海,一片苍穹,中间隔着苍茫的世界。
天空和深海,拥有最遥远的距离。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奔腾在地,她就像一片深海,她从来没有睁开眼,一直这样沉睡着,吸纳融汇了世界上最肮脏的黑暗,而顾升就是她忽然清醒看到的一方望不到尽头的天空,她爱上了那样广阔伟岸的他,潇洒逼人的他,她用最大力气激起汹涌的海浪,哪怕一次次触礁痛得血肉模糊支离破碎,还是不肯放弃,他无法低下来,她就想尽办法高上去。
如果注定要牺牲,就让海水干枯,世界少了一片海洋并不会影响什么,漫长的时间熬过,那枯竭的地方还会再积满更蓝的水,而她不能失去一片天空,那将是一个巨大缺氧的黑洞,使得天地都在一夕之间颠覆灭亡。
冯可可离开地下停车场,和手下人分道扬镳,她没有再到酒吧或者赌场,她觉得这几天并不需要再见顾升,她已经做好了决定,这一次她要以卵击石,用她对六叔的了解和她自己的阴狠与狡诈,在最危险一刻倒戈,保住顾升。
她认为自己很可怕,她根本不清楚这样念头从什么时候驻扎在她脑海中,总之当她面临选择时,她毫不犹豫做出这样决断,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开车回到公寓时,已经是深夜,她本能的在楼下车位巡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六叔的车,六叔大约在周日之前都不会再来,他似乎很害怕见到她,不知是想到了她会背叛还是觉得在冯可可身上,他太残忍了,一方面将她当成自己亡妻在占有,另一方面又把她当成做事的机器在利用,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过分与猖狂,便无法再心安理得面对。
冯可可掏出钥匙刚打开门,忽然一侧有黑影一闪而过,速度之快只带起一阵凄厉的风声,她迅速朝着那一方看去,空荡的电梯里空无一人,但是门却打开,她手缓慢触摸到墙壁上的开关,在要按下去的一刻,手被人握住,她瞳孔一缩,抬腿便是一脚,对方反应更快,敏捷闪身躲过,冯可可掏出口袋内的匕首,漆黑的过道看不到什么,对方绕开了楼梯位置唯一的天窗,连半分月光的助力都借不到,冯可可只能凭借过人的身手与触觉,根据耳畔风声的位置和方向来辨别对方在哪个角落攻击,她跪在地上猛地一个凌空翻,匕首从腋下一侧出击,擦着对方手臂扎去,黑暗中有衣服破碎的撕拉声,但对方随后空手握住她的匕首,她用腕力狠狠一转,将刀刃反转,扎着对方的掌心刺去,脚下一个扫堂,扳住对方脚踝,朝着右侧狠狠一劈,她本以为自己赢了,然而对方似乎掌握了她的身手套路,先她一秒甩开了她身体,惯性使她朝身后墙壁猛地砸了过去,她避开了腿跟位置的伤口,可仍旧被触碰到,疼得她来不及稳住脚下,可想象中背部和后脑钻心的痛感并没有传来,她像是垫在了一块非常柔软的垫子上,带着温暖的温度,和一抹熟悉气息。
冯可可身子骤然一僵,身后的人伸手朝着她胸前探来,她出于本能保护狠狠扣住那只手,朝着相反一侧用力一掰,那人非常灵巧的将手在她腕中扭动一下,非常轻巧的退了出来,冯可可的位置现在处于劣势,那人从后面控制她身体,能看到她每个动作的目的,她根本赢不了,她忽然狠狠转头朝着对方的天灵盖磕去,就在这一霎那,那人终于开口说话,声音中带着一抹好笑和无奈,“睡了就翻脸,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冯可可一愣,她在黑暗之中仔细辨认说话人的脸,男人不知触摸到了哪里,有一束非常弱的白光在他们脸之间,她清楚看到是顾升,而她正以非常别扭的姿势在他双腿间被夹住,她狠狠朝着上方一踢,顾升再次躲过,他的脸忽然向下压来,抵住她鼻尖,口中喷出潮湿带着香烟味道的气息,在她脸颊处炸开,“别踢坏,不然这么好的夜晚,就浪费了。”
冯可可忽然觉得很想笑,但她脸色仍旧冰冷到让人觉得无法靠近,“六叔随时会来,你活腻了,可以直接告诉我,死在我手上,比死在他手上会痛快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