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地的却不是董长舒,也不是傅小娇,而是艳容。刚才傅小娇突然出手,董长舒全副心神放在她身上,对欧阳俊之那一声示警竟全未在意,艳容却是听到了,危急时刻,飞身扑上,代董长舒受了这一刀。
同一时刻,傅小娇一声闷哼,匕首偏了几寸,扎在了艳容左臂上。艳容只觉一阵剧痛,双腿一软,倒了下来。董长舒一声惊呼,惶急已极!却不来扶艳容,而是一把抱住身旁的傅小娇。
“小娇、小娇!”董长舒的声音里带着不可抑制的惊恐和疯狂,艳容忍痛,抬首望去,傅小娇胸口插着一柄长刀,刀光清寒,已没入她身体大半,却是欧阳俊之刚才情急之下所掷一刀。
“痛……”傅小娇轻轻呻吟,带着微微地抽气,董长舒浑身都在颤抖,只是不停地叫着:“小娇、小娇……”
傅小娇的眉目忽然沉静下来,一种温柔的感觉在她渐渐灰白的面上浮现,她嘴角溢着血丝,却柔声叫道:“长舒……”纤细的指抚过董长舒鬓角,目中泪光闪烁,流露出依恋的深情。
“小娇,你醒了?”董长舒也似呓语,懵懵地发问,紧紧地搂住怀中的人儿。傅小娇艰难地点点头:“是啊,好长好长的一个梦。长舒,我好象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你说,现在是梦么?”
董长舒哽咽道:“不、不是梦,小娇,你真的醒了,真的回来了。”傅小娇温柔地看着他,淡淡地笑着,果然便与艳容微笑的样子有几分相似。艳容忘了伤口正汩汩流出的血,呆呆看着眼前这一幕,美目中渐渐露出惊恐万状的神色来,悄悄往后挪了挪身子,低下头去。
傅小娇依然温柔地道:“长舒,我快死啦。”董长舒只将头埋在她怀里,却不言语,他知道,这是回光返照,傅小娇临死前的一刻清明。傅小娇又轻轻道:“我死了以后,你不要太伤心,你是咱们的堡主,一定要让驭天堡成为武林第一哦。”这是他们年幼时,董长舒和她说过的,在此刻提来,份觉凄凉。
董长舒抬起头来看她,忍泪笑道:“小娇,你少说几句,我们好不容易才重又聚在一处,让我好好看看你。”傅小娇头一偏,蹙眉道:“我都没打扮,丑死了。”却瞥见躺在地上的艳容,吃了一惊,待要定睛望去,却觉手足渐渐冰冷,神智也趋模糊,心头大叹:“罢了、罢了。”一股倦意袭来,眼前渐渐黑暗,她面上浮现一个奇异的表情,抚着董长舒鬓角的手一松,立时沿着裙角耷拉下来,冰凉的指尖再无半点温度。
傅小娇,终于还是死了。
“小娇——”一道深沉绝望的悲嗥,蓦地响彻了整个驭天堡上空。
接下来数日,艳容都在房中休养,再没见过董长舒。傅小娇死后,他就将自己关在东厢,足不出户。却也没怪罪欧阳俊之,反而将堡中大小事物交了由他打点,自己再不出面。
外间的战事未休,艳容心中担忧,只是发生了这件事后,也不太方便再跟丫鬟仆妇们打听,丫鬟们在她面前似乎也有意避忌,所以,在这小小庭院中,一切还是安宁与平静的。只是,压抑的感觉笼罩着一切,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压抑,直如暴风雨前的阴郁。
这一日,艳容躺在午后的竹榻上歇息。窗外的秋色愈发浓了,院中的梧桐、木芙蓉早被染了层秋黄的色彩。只是菊花还开得艳,虽不见凋零的迹象,可那衬了一地的黄却总让人生出几分萧瑟之意。
没想到这个时候,欧阳俊之居然来了。丫鬟前来通禀的时候,艳容呆了一呆,点点头让人将欧阳俊之请进厅来。欧阳俊之还是一身黑衣,俊尔不凡。艳容却将目光投向他身畔挂着的玄色长穗的腰刀,就是这一柄刀,杀了傅小娇啊。
欧阳俊之没有多言,直截了当地向艳容坦陈了自己的来意。明辉城已经正式开始进攻驭天堡主堡,激烈的争夺进行了一天一夜,外面的形势很不好,在这个时刻,急需董长舒的出现,振奋士气,同时也只有董长舒,拥有与杜明辉一战的实力。
然而欧阳俊之等人在东厢外等候了数日,却连董长舒的面也未见到,因此,想请艳容前往一试。
艳容轻轻叹了口气:“小娇姑娘的死,对堡主打击太大了。他既连你们也不愿见,哪里又还会见我了?”欧阳俊之眉头一拧,恳切地道:“容夫人,现在危急时刻,我们众人商议过了,无论如何,不管用什么方法,还请您一试。”艳容心头大震,自己这个来自明辉城的女子竟得到了他们的信任么,望着欧阳俊之诚挚的双目,终于,点了点头。
董长舒没有拒绝见艳容,这一点让艳容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她在欧阳俊之等人鼓励和期冀的目光下,走入房去。
一掀开藕色的门帘,就看到董长舒坐着的身影。他坐在窗边,凝望着窗外的夕阳,良久良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艳容知道堡主的脾气,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陪坐着,直到夕阳一点、一点地沉到窗子下去,周围被都被最后一抹暮色涂成橘黄,董长舒才回过头来,问了一句:“明辉城,开始进攻主堡了?”
艳容点点头,董长舒呼出一口长气:“杜明辉,太厉害了。”艳容垂下头去,把手轻轻覆在夫君手背上,听他继续说:“他这一次有备而来,明辉城不愧称霸江淮数十年,底子之厚,天下无人能出其右。我们几年前毕竟经历了这许多大仗,现如今,有些吃力了。”
艳容知他素来硬气,今日说出这样的话,一来是因为驭天堡的形势不好,二来恐怕是傅小娇的死令他丧失了斗志,不禁默然。董长舒却笑了笑:“艳容啊,前些日子委屈你了,我还未曾向你道歉。”艳容不知他怎的在此时提起前事来,只得摇头回道:“妾身如何敢当,只要堡主还肯将艳容留在身边,妾心愿足矣。”在夕阳余光的映染之下,眉目间是一份恬淡安宁。
董长舒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目前恐怕形势还真不好,不过你不用担心,若真撑不下去,我便将你还给杜明辉,想来他还不至于为难你。”
艳容听得这话一怔,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双目忽地一闭,似乎暗暗咬牙,蓦地起身,“咚”地跪倒。董长舒一皱眉,喟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又没说你是奸细,方才不是证明了你不是吗?只是两军交战,不关妇孺,我是为你打算一下,你又何必如此呢。”
艳容脸上的表情却是异常坚决的,坚决到声音都出现了颤抖:“堡主,请听艳容说完。我本是挹芳阁一个普通的歌舞伎,那日为堡主和杜城主献舞是我第一次接客,没想到杜城主就指定了我来跟随堡主。我发誓,我以前从未见过杜城主,决不是什么奸细。我跟随堡主之后,自问也一直安守本分,即使前些日子出事,我也坚信堡主会还我清白,让我回堡主身边。现在果真如此了,难道堡主又要赶我走吗?”
抬起头来,泪光莹莹,好熟悉的感觉,小娇!董长舒心头刺痛,撇过脸去,不语。艳容继续低诉:“我知道,自己身份低微,是不配跟在堡主身边的。可是堡主,你可知道,早在明辉城学艺的时候,我就听过你的名、你的传奇,暗暗地仰慕你。我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幸运,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可后来我知道了,我的幸福,是另一个女子给的,她就是……小娇。她虽然死了,可我知道,她永远是活在堡主心中的。既然艳容有一点点、一点点地像她,那么,就让我来当她的影子,伴在你的身边,可以么?只给我这样一个机会,可以么?”
董长舒深深吸了口气,胸口有什么东西在翻腾,他知道这是自己在心痛,每当念及小娇时候的心痛,痛得他无法开口。艳容苦笑一声,没有停下来:“小娇姑娘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子,所以她死了堡主才会如此伤心,甚至失了斗志。可是,堡主,驭天堡千千万万的子弟妇孺都在看着你、等着你!你是他们的希望,如果连你也放弃,不去理会他们,那么他们只有等死!堡主,你忘了小娇姑娘临死前说的了吗,她希望驭天堡成为武林第一!你这样就要放弃她的遗愿了吗?”
董长舒闭上了眼,一掌抚胸,脑中思绪翻转,刚才艳容这一番话,每一个都敲进他心底里去,震撼着他的灵魂。没错,小娇的死的确让他萌发了放弃的念头,只觉得世间一切,于己再无意义。可是艳容说的没错,自己是驭天堡的堡主,承负着子弟们的希望与责任,也是小娇的信任!他不能就这么放弃啊,为了驭天堡,也为了小娇。
暗暗咬了咬牙,他将目光再次投向艳容,这个女子,这个来自明辉城的女子啊,虽然这次的事情了结了,可他和堡中的许多人一样,还不能完全信任这个来自敌域的女子,方才送她回明辉城的话,一半是真心,还有一半却存着连自己也未察觉的试探吧。
可是她却如此痴情而又勇敢地表达了心中对自己的爱慕之意,还用这样诚挚与坚决的方式鼓舞自己,一刹那间,心头涌上一种难以言状的感情,令他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握着艳容细弱的双肩,用带着颤抖的声音,轻轻地却坚定地道:“你放心吧,我是驭天堡的堡主,我不会弃我的子弟于不顾,我会令驭天堡成为武林第一的!”董长舒的目光转为温柔,在艳容耳边低诉道:“而且,我要你与我分享这一切,容儿,跟小娇一起,我们分享这一切。”
艳容目中涌出泪来,却只呆呆地,无语地,紧紧拥住眼前这个男人——一切,到了此刻,才真正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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