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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九英一直关注着陈守逸在场上的情形,一见戎人向他围拢就察觉不妙,“砰”一声摔了手上的杯盏,开始挽袖子,一副要去找赞松算账的阵势。

颜素连忙将她拉住,硬是把她按回座位上好言相劝。徐太妃对颜三娘向来尊重。在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说明现在不能和西戎大动干戈之后,徐太妃总算勉强克制住了她的脾气,仅是恨恨瞪着赞松,没再有进一步的举动。

太后早就担心徐九英恼怒起来,当场给西戎使臣难堪。看见徐九英起身时她就不自觉地绞紧衣袖。如今见颜素不负所望,劝住了徐九英,她微微放心,继续关注球场上的动静。

场上陈守逸见鞠杖向他横扫而来,连忙伏下身紧贴马背,堪堪躲过了这一击。他见机也快,低伏的同时瞥见挤在他右边的戎人也准备出手,猛力挥动鞠杖,狠狠打中那个戎人的坐骑。健壮的棕色大马受击吃痛,不受控制地踢打跳跃。那戎人手慌脚乱,试图控制他胯下的惊马,再顾不上攻击陈守逸。

一击得中,陈守逸直起身子身,收紧手上缰绳。在他操控下,座下的马匹微微转向,接着一声嘶鸣,人立起来。在它站立起来的同时,马蹄还不住地上下挥动。另两个戎人见马蹄向他们踢过来,不得不后退几步。

此时场外欢声如雷,想必姚潜不负众望,又进一球。中原赢了。

陈守逸微松一口气,将精力集中到与他对峙的戎人身上。

虽然被他暂时逼退,但那几个戎人显然不打算就此退却,慢慢又向他围过来。陈守逸不欲与他们硬碰,想要掉转马头,却又被另一个戎人截去了后路。

戎人的鞠杖重新举了起来。陈守逸额上微微沁出冷汗。他握紧手上球杆,准备迎接戎人的攻击。恰在此时,一只手伸过来,稳稳握住了那个戎人的球杆。接着,一个还伴随着粗重喘息的嗓音响起:“胜负已分,诸位可以回去了。”

来的竟是姚潜。

原来姚潜担心陈守逸的情况,一球射出,顾不上查看结果即回转马头。掉头之际他听到场外的欢呼,便知那球进了。他再无后顾之忧,急忙赶来救援陈守逸。一路狂奔,他总算在戎人再向陈守逸下手前赶到。

他突然出现,倒让那几个戎人吓了一跳。但他们不懂汉语,仍在原地僵持。

姚潜此时稍稍平复因急驰而有些紊乱的呼吸,看这几个戎人毫无反应,目光一冷,持杆一勾,将一个戎人手中的鞠杖挑飞了出去。

他动作极快,那戎人只觉眼前一花,鞠杖就从手中脱落,远远飞了出去。接着姚潜纵马,硬是挤进他们和陈守逸之间,一脸不善地打量他们。一接触到姚潜阴沉的目光,那戎人就打了个寒颤。另外几个戎人也为他气势所慑,一时不敢妄动。他们知道眼前这人不比那个阉奴,乃是中原有品阶的官员。惹急了他,说不定会引起两国的纠纷。

其他几个中原球手见状也都围了过来,同姚潜一道做出戒备的姿态,将陈守逸护在后面。

戎人见这情形,知道他们绝讨不到便宜了,冷哼一声,退了回去。

西戎球手一退场,场外的人群就纷纷涌入。他们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几乎没人没察觉到之前中原和西戎的短暂对峙。姚潜成了所有人的目标。狂欢的人们把他从马上拉下来,高高举向空中。这场比赛,三球都是他一人所进,可谓力挽狂澜。西戎输了这次比赛,之后的会盟绝不敢再像之前那样嚣张。中原总算扬眉吐气一回!

庆贺的众人将姚潜抛举了好几次以后,总算将他放了下来。姚潜深知此战陈守逸功不可没,一落地就转头找他一起分享此刻的荣耀,谁知搜寻,竟然没看见那位年青宦官的踪影。

陈守逸在人潮刚刚涌入之时就开始退向场边。此时他正站在场外,注视位于人群中心的姚潜,不知想些什么。良久,他默默低头,将手上的鞠杖放入筒中,转身走开。

在这狂喜的时刻,几乎没人注意到,那个参与球赛的宦官已悄然退场。

阁楼上,徐太妃见姚潜阻止了戎人,陈守逸平安无事,抚掌大乐。她毫不顾忌赞松,大声道:“传话给参与比赛的球手们,一会儿我重重有赏。”

太后虽不像徐九英那样喜上眉梢,但见赞松脸色难看至极,心里也觉畅快。只是做为东道主,她不能不出来打个圆场:“不过是助兴的游戏而已,小论无须把胜负放在心上。”

她语气温和,让赞松脸色稍霁。

不待赞松回话,太后又正色道:“不过分出胜负后,贵国球手的举动却让人有些费解,莫非是针对敝国那位宦官?虽然宦官身份低微,也还是敝国子民。若他有什么违规之举,小论尽可告知,敝国自会禀公办理,此番越俎代庖又是何故?还是小论对与敝国会盟一事心怀不满,故而借此向敝国示威?”

太后此语,似乎要把此事引到两国邦交之上。赞松额上冷汗直冒。他此番领受君命,务必要与中原和解。若是因为区区一场赛事致使两国交恶,他如何向赞普交待?赞松起身,向太后连连躬身:“外臣绝无此意。敝国是诚心诚意要与上国会盟,还请太后明察。”

太后也不愿真与西戎交恶,不过是想趁机打消西戎的气焰,以便将来的会谈。现在目的达到,她也就微微一笑:“诚意可不是嘴说说就算的。小论说是不是?”

“是。”赞松一改之前的倨傲,唯唯诺诺地回答。

双方尽欢而散。

***

中原击败西戎球队之事很快传遍都中。姚潜之名更是不胫而走。街头巷尾都有百姓聚在一起,听所谓的知情人描述那无比惊险刺激的球局。孩童们也拿着自制的球杆,在道旁模仿姚潜做过的动作。京中俨然又掀起了一股击鞠风潮。

北里虽是寻欢作乐之地,却素来紧跟风向。消息一传出,便有精明的假母将手下诸妓组织起来,击鞠取乐。

这些娘子们并非自幼熟习马球,比赛的激烈程度自然比不上男子。然而此间娘子们风姿绰约,打球时那香汗淋漓,气喘吁吁的娇态,也别有一番韵致。都中向来不乏自命风流的猎奇之士,因此北里的马球比赛场场爆满,甚至里坊之外都能听见球场传来的阵阵欢声。

北里中曲一间精巧的屋舍内,一名男子坦腹仰卧窗下,脸上覆着一条女子用的轻薄绣帕,似乎正在小睡。然而外间欢呼之声有如潮水,一波一波地侵扰着他的酣眠。

“吵死了。”被吵得睡不着的他,一把扯下脸上的绣帕抱怨。

“既是嫌吵,何不回你自己府邸睡去?”正站给廊下为鹦鹉添食的美貌女子听见,挑开帘子,倚在门边,似笑非笑地道,“你走了,我还能去看个热闹呢。”

“我府里这些天,是个人都在谈论马球,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皇族亲眷也三天两头来邀约击鞠。好像他们打两次球,就能像姚潜那样给中原长脸似的。我烦得不行,才躲到你这里来,谁知你这里也不得清净。”青年男子哀叹一声,坐起身来。

那女子从铜盆里绞了巾子,递给他擦脸:“奴家记得,大王与那打败西戎球手的姚峰鹤是认识的?”

突然听到姚潜的名字,男子明显地怔了一下,才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是这样的,”女子笑道,“奴家有几个女弟,对那位姚郎仰慕得紧,不知大王可方便与她们引见引见?”

男子胡乱擦了把脸,嗤笑道:“你们还是趁早打消这心思吧,没用。”

“奴就知道,”女子冷笑着将他递回的巾子扔回盆里,“大王平日怜香惜玉都是假的,竟连敷衍奴家一下都不肯。”

“牙娘可是冤枉我了,”男子摊手叹息,“不是我不肯帮忙,是姚潜早与我割席绝交了。我哪儿还能替你们引见?”

被称为牙娘的女子愣了一下,不相信地道:“那姚峰鹤有几个胆子,东平王也敢绝交?大王可别信口开河,哄骗奴家。”

这男子正是东平王。

“他就这脾气,”东平王一边系衣带一边苦笑道,“我和他结交时就知道他是要走仕途的人。元宗以后,朝廷对诸王管制愈发严格。朝官们怕被君上猜忌,已很少结交皇室近支。他是我第一个朋友,我特别怕他为了前途疏远我,一直不敢告诉他我的身份。后来他知道我是谁了,却并不忌讳,仍和我照常来往。先帝看重我的时候,他也不因为我得势就格外奉承我,还像以前一般待我。他交朋友不看身份,绝交时当然也不会顾及。”

“就凭这一点,这姚峰鹤也是个极难得的朋友了,”牙娘笑道,“大王怎么倒和他断交了?”

“是我的错,”东平王道,“我擅用了他对我的信任。有时我想,若我不是皇族,甚至于……只要不是我阿爷的儿子,大概都能继续和他做朋友吧?”

“大王要不是皇族,”牙娘见他有郁郁之色,有心开解,便掩口笑道,“此时怕是正苦心夏课,一门心思作行卷(注1)诗文吧?哪还有功夫到奴家这里消遣?何况大王文采平平,定不能像姚峰鹤那样,年纪轻轻就金榜题名。也不知大王考到七老八十,能不能搏回来个进士出身?要奴家说,竟还是像现在这样,当个富贵闲人的好。”

东平王被她揶揄,果然乐了:“牙娘啊牙娘,你这张嘴真是一点不饶人。”

这时窗外传来一个声音:“谁不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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