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蹄声。

开始时只是细碎隐约的声响,要将耳朵贴在地面凝神倾听才能分辨。后来这声音就越来越清晰。等到那响声轰鸣如雷的时候,地面也开始了轻微的颤动。

戎人渐渐显出了身形,如同一片黑压压的乌云,飞速驰近。远比中原人魁梧的型体散发着惊人的气势。已经出鞘的兵刃闪动着耀眼的白光。无数这样的光芒连成一片,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藏身山林的西川兵士都盯着眼前的戎人,现在他们已近到能看清戎人的面容了。

“都头?”副将悄声请示。

“再等一等。”姚潜说。

副将点头,向着身后无声做了一个手势。埋伏山间的兵士们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但是这支隐藏多时的队伍已经做好了出击的准备。这大半个月来他们已听过太多败绩,急切地想要一雪前耻。

而另一边,由陈守逸带领的一队人马已经展开了行动。

***

“决战的地点不能是维州,”看着混在人群中冲杀的陈守逸,姚潜不由想起了他们战前的那番对谈,“一旦让他们围困州城,战局就会不可避免地陷入僵持。现在的我们负担不起这样的久战。”

“所以……监军想直接和西戎对决?”姚潜记得他这样问道。

“不错,”陈守逸点头,“将戎人引诱到我们希望的地点,决一死战。中原若能在此战中取胜,就能逼迫戎人与我们谈判。”

***

戎军已经锁定了出现在眼前的西川兵马,大吼着冲了过来。

铮然一声,双方短兵相接。

混战中,砍杀之声不绝于耳。半空中不时有血肉模糊的断肢横飞,原野上很快泛起一层血色。

***

“中原的目的是维州,”陈守逸沉稳地说,“守住维州,再取得一场大胜,谈判时我们就能占尽优势。订立盟约至少可以让两国边境安稳几年,朝廷也就有余裕解决隐患了。”

“可是将所有赌注都押在这一场战役上,风险实在太大。”姚潜对于这样激进的战法仍有些不认同。

“都使别忘了,我们还有南蛮这步棋。胜算其实比都使想的要高。”陈守逸道。

姚潜失笑:“南蛮若能配合当然好,但是某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

“姚都使,”陈守逸正色道,“这一战,我们各有各的目的。韦使君想建功立业,都使想保境安民,而奴婢想守护一个重要的人。不管理由是什么,我们希望赢得战役的心情并无不同。如果对南蛮的配合没有把握,奴婢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

南蛮的军队就在西戎身后,却只在周围逡巡,并未加入战场。

陈守逸率领的西川军人数虽然不少,但无论体型还是战力都处于劣势。虽然西川兵卒都拼命作战,中原这边还是慢慢显出了颓势。中原兵士的躯体渐渐堆积,未死的伤兵倒在血泊中。战马不时厮鸣着踏在他们身上,令他们发出更加苦痛的呻吟。

“都头。”副将看着倒下的己方士兵越来越多,忍不住出声催促。

“再等一下。”姚潜不为所动。

“都头!”副将提高了声音。

姚潜在他这声喝问下似乎有些动摇。但他闭目片刻,再睁开眼时,已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带任何波澜地下令:“再等一下。”

***

“诱敌是个问题,”姚潜对着地图皱起眉头,“以某与戎人交手数次的经验,他们并不好骗。”

“所以戏要真,”陈守逸道,“不,不能说是戏。我们得真的输给他们。不止一次,而是两次、三次,甚至更多。只有彻底消除戎人的警戒,他们才会毫无知觉地踏进陷井。”

姚潜沉默半晌:“伤亡会很重。”

“为了取胜,这样的损伤是值得的。”陈守逸不为所动。

“那是人命!”姚潜听他说得毫不在乎,一时胸中激奋,双拳重重击在案上。

与正常交战时的伤亡不一样,这是经过仔细计算的死亡。他们的计划是刻意让人送死。这些人还是和他们朝夕相处的将士。

“哪次打仗不死人?”陈守逸说,“这是为了以后可以不必再有这样的死伤。”

姚潜大口喘着粗气,强迫自己冷静。他知道陈守逸的考虑有他的道理,但感情上还是无法接受。他张了几次口,终于憋出一句:“请监军三思。”

陈守逸反诘:“都使如何知道奴婢没有再三思量过?奴婢反复考虑,确定这是唯一能在最短时间内结束战局的办法。”

姚潜沉默,良久后一声叹息:“陈监军果然打算一意孤行?”

“监军有专断之权,”陈守逸淡淡道,“所以……我不是在同你商量。”

***

转眼间陈守逸的兵马已折损过半。见时机成熟,陈守逸开始带着残兵且战且退。

戎人已经杀红了眼,对中原人紧追不舍,显然是想将他们赶尽杀绝。

自从西戎出兵,西川虽然组织了一次又一次的抵抗,却始终无法战胜戎军。西戎初时还甚是小心,并不追击败退的中原兵马。然而数次突破西川防线后,戎人渐渐滋生出骄傲的情绪,对于中原军队也不再顾忌,追得越来越远。

这一次已是西戎遭遇到的最大规模的抵抗。戎人们打退这支西川兵马后愈发觉得胜利在望。连戎人中最谨慎的主将都失去了警觉,下达了全歼的命令。

戎军渐渐被引入一处谷地。这山谷极为狭窄,不利骑兵施展。戎帅机警,立刻察觉不对,正要下令回撤,却已然迟了。

中原那位并不高大的主将突然从怀中拿出一面令旗。他举起令旗,猛然一挥,山谷两边喊声大作,巨石滚滚落下。紧接着又是一阵箭雨。戎军措手不及,纷纷落马。没被射中的戎人也慌了心神,纷纷向谷口涌去,引起一波又一波的踩踏。

戎军主帅大声喝斥,试图维持秩序,却无济于事。近卫们保护着他,刚想退出山谷,还未进入山谷的戎军竟然也乱了起来。

原来中原伏兵出动时,山顶上就升起一阵冲天狼烟。一直裹足不前的南蛮军队看到狼烟,终于投入了战场。初时戎军看见南蛮军队出动还有几分喜色,可等他们发现南蛮攻击的竟不是中原的军队,而是他们自己时,戎军顿时乱了阵脚。

南蛮的突然倒戈令戎军措手不及,连基本的阵形都无法维持。此时埋伏在山上的西川军也在姚潜带领下冲了出来,与南蛮合兵攻击谷外的戎军。

在外的戎军不知山谷内的情形,许多人慌乱之下又向山谷涌去,更加剧了谷中的混乱。

戎帅见此,知道败局已定。可看到西戎损失如此惨重,他极是不甘。明明中原人不堪一击,明明他们就快夺回维州了……这时,戎帅瞥到了山谷另一端的西川兵马。是他们,戎帅握紧了拳头,是他们把西戎诱入这个绝境。

愤怒之下,戎帅反而激发出一阵孤勇。他大喊一声,让还活着的戎兵跟在他身后冲锋。就算兵败,他们也要多斩杀几个中原人。

陈守逸带领的这支西川军与戎人激战最久,早已是强弩之末。如今诱敌成功,他们刚刚才松了一口气,却见数百名戎人在主帅带领下不管不顾地向着他们冲了过来……

***

西川激战进行之时,京郊却正展现着恬静优美的秋景。

庄院之内,成片的红枫仿若彤云。落枫无声掉落,飘到树下的榉木棋盘上。

一名身着宽袍的青年坐在棋盘边上,正向面前的白磁杯中注入清酒。

李砚在门口驻足良久,终于缓缓上前,坐在了棋盘的另一边。

青年抬头,视线在李砚身上流转片刻,从身边的竹箧中取出另一个磁杯,倒了一杯酒递给他。

李砚接过,一饮而尽。

“应该怎么称呼呢?”青年悠悠开口,“李待诏,还是……崔先生?”

(第三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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