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含神色安然,毫不为颜率的质问所动,眼神朝着在坐的公卿扫了一眼,缓缓道:“老夫以为,祖宗所谓之成人,其意为心智成熟,堪当大任。w?w?w?.?诸位以为然否?”
见到众人默不作声,杨含又道:“作为天下共主的周天子,如果心智不成熟,何以引领朝政,何以掌控天下?想想先祖历王,幽王,便是心智不成熟的典刑,或者倒行逆施逼民反叛,或者为博美人一笑而烽火戏诸侯,其带来的危害之巨,直接导致如日中天之大周迅衰败,甚至数百年之后的今日仍然要承受其惨痛的苦果。”
虽然评论先祖君王颇为不敬,可大家都知道这段历史,无不默默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颜率心里虽然不以为然,却也不能不认同他的这个说话,一时无言反驳。
姬延渐渐皱起了眉头:好你个杨含,居然偷换概念,祖宗规矩明明说的是成年即可当政,却被你说成了心智成熟才可当政,还拉出了幽厉两个昏君做例子,将满堂公卿唬得一愣一愣的不敢说话,这样一来,主动权便到了你杨含的手里,果然高明啊!
杨含继续冷冷道:“覆辙在前,为我大周千年基业计,决不可由心智不成熟者当政掌权。”话语掷地有声,使在座诸人无不想起幽厉二王之危害而心有戚戚焉,就连刚才已经同意通过的丁彤脸上也出现了犹豫之色。
姬延眉头皱的更紧,心中大骂道:一群蠢猪,全被他引到了歧路上,怎么就不知道从祖制的根上去驳斥他呢?只要抓住“成年即可当政”这一条,他所有冠冕堂皇的说辞都跟放屁没有区别。
颜率眼珠一转,高声反击道:“太尉何以将当今天子同幽厉二祖相提并论?他可有干过何种不堪之事?”
杨含心头暗喜,等的就是你这个问题,只要走上老夫设定的路子,你就输定了。“当今天子,十二岁便即位,至今已有八载矣!八年来,他都干了些什么?想必大家都心知肚明,除了任性胡为,飞鹰走狗,可对国事有过一丝一毫的上心?可对国家社稷有过半点建树?虽然目前还没有干出什么特别不堪之事,可按他一贯之表现,实难让人有任何信心!”
“杨含,休得在背后非议天子!”颜率怒极反笑,满头雪白的须簌簌而抖:“想我王十二岁便即位,此种年龄,谁不任性?你能看到天子飞鹰走狗之过往,可看到了他奋图强之此时?”
在老太师含怒而的的诘问之下,杨含竟然一时哑口,虽有满腔话语却吐不出一个字。
小屋中的姬延暗自喝彩,兴奋地捏紧了拳头。
“奋图强?”坐在对面的司徒王续见杨含快要招架不住,便接过话头嗤笑道:“老太师可能举出几个实例?”
颜率略作沉吟,冷冷说道:“此次秦军东来,在座诸位可有一人想出了破解之道?可有为国家社稷尽过半分心力?除了惶惶不可终日还能做什么?”说完冷厉的眼光在六人身上缓缓扫了一圈。
听闻此言,众人无不露出涩然之色,就连杨含和王续两个强势者也失去了刚才的锐气,挺直的腰杆不自觉的塌了下来。
颜率见到大家的表情,嘴角拉出了一丝冷笑:“只有天子,因为形势危急却无力抗拒,愤然舍身撞钟;醒来之后,又带伤召开朝会,略施小计便从东西两周公处获取了大批粮草和援军;接着又以郊迎之法将秦军的攻势化于无形,使得洛阳安然无恙,使得大周国祚绵延。”
稍停之后,他继续道:“天子所做的这些惊天大事,你们,都看不见么?全都有眼无珠么?”
铿锵的话语排山倒海般压向一众公卿,让他们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遑论辩驳。
颜率却不管他们低落的士气,拿出了痛打落水狗的架势:“秦军走后,天子不费半分粮饷便将援军利用起来建设住宅,又不辞辛劳亲自整训禁军,就在昨日,还同冬官府制定了增加铁产的办法。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不是为了国家社稷?哪一个不是奋图强的标志?”
众人还在老太师疾风暴雨般的轰炸下头脑懵,王续却已经从最初的震动中回过神来,神色泰然的看着颜率,待他话音落点,眼皮一翻便是一道精光射出,不疾不徐的说道:“老太师说到了天子近日所为,这也正是下官要说的。”
一句话便将大家拉进了他的节拍中,使得颜率刚才的话语变得苍白起来。
“老太师所谓天子的奋图强之举,在下官眼中,却恰好是任性胡为的最佳诠释。天子从东西周获得粮草和援军,不是靠着堂堂正正的君主威权,而是靠着欺骗和戏耍,实有违正人君子之道,可谓不信也;他为了整训禁军,居然强压着下官对自己的亲人下狠手,使得下官大损亲亲之道,亦非明君所为,可谓不仁也;他借着郊迎之机,乔装打扮后混入仪仗队伍,以天子之身行小卒之事,更是严重的违背了祖宗礼法,可谓不孝也。”
王续轻轻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接着道:“他打着重视人才的幌子,将大将军府上的一个农奴,还有金铁坊的一个农奴直接抬籍为国人,完全无视礼制之森严阶级,可谓不礼也;他不顾‘命士不入市’的祖制,悍然走进市场,还膻动私刑指使侍卫殴打市场管理人员,种种作为恍如贩夫走卒,可谓不智也。”
听到这里,颜率的脸色已经黑成了锅底,只觉得胸中升起了滔天怒火却无从泄,眼前金星直冒,不由身子一歪,赶紧伸手扶住案台才没有让自己倒在地上;杨含则是眼中放光,身子再次挺拔起来,刚才的郁闷之气一瞬间便痛快的呼了出去,全身上下无处不通畅;其他几人无不瞠目结舌,想不到在老太师口中天子的种种大义之举,在王续口中却成了彻头彻尾的胡作非为,变化之快,反差之剧,能直接让人血气逆转,当场晕厥。
小房间中的姬延猛然间头脑一阵空白,直接傻掉了,他完全没想到自己能够被批判的体无完肤,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无耻之徒。还有一个问题,自己干的这些事情很多都是非常隐秘的,尤其是乔装小卒之事做的更是天衣无缝,为何王续能够了如指掌呢?
那个小卒,一定是那个小卒,他恐怕原本就是王续的人。姬延猛然想起自己曾经承诺过以后让他做伍长,回来后一忙却给忘了,实在是不应该呀!朝议结束后一定得找他谈谈。王续呀王续,你可真是不简单啊!再次印证了那句话:长期身居高位者,没一个省油的灯。
王续眼里跳动着汹汹火焰,嘴角噙着一丝冷冷的笑意,接着道:“以上所举种种行为,已将仁孝礼智信各种美德统统违背,如果说这样的人还能任其领政掌权,我大周亡无日矣!”说到这里已是痛心疾,捶胸顿足,好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悲恸形象。
当王续停下说话之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大殿中一下子变成了深山幽谷,静的让人心悸。
老颜率不愧是久经风浪的老油子,神经已经锻炼的无比粗大,虽然被打击的不轻,却很快就缓过神来,他强撑着坐直身子,深吸了两口气,压下心中的郁闷,沙哑着声音道:“今日朝议,乃公卿共议,最终结果取决于多数人的意见,实非某一人逞口舌之利可决也!”
他停下来梳理了一下思路,继续道:“前边已经有老夫和太傅二人通过,太尉是否通过,请表决。”
杨含诧异的看着这个倔强的老头,心道天子都已经被批判成这个样子了,还用表决吗?可这确实是古已有之的成法,如果不表决就会被当做放弃,那可正好遂了老头的心意。于是摇头淡淡说道:“老夫这里不同意。”
颜率点头道:“好,太尉不同意。那么司徒呢?”
王续不屑的说道:“下官这里自是不会同意。”
“好,前面四人,二人通过,二人反对。后边的,宗伯怎么说?”
姬雍黑着一张老脸,瓮声瓮气的说道:“老夫永远支持天子之决定,通过。”
小房间里的姬延瞬间满血复活了,他差点笑出声来,想不到这个一向对自己严厉无比的王叔公,关键时刻居然如此挺自己,世事之奇,实在让人难以置信,他心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人生大起大落的太快,实在太刺激了!现在已经是三对二了,后边两人只要任何一个通过,自己的提议就算通过了,五日大朝便正式敲定,以后自己就可以引领朝政了。到那时,整个周国便由自己说了算,想吃油条吃油条,想喝豆浆喝豆浆,惹得不开心时,老子豆浆买两碗,喝一碗,倒一碗!
后边还有司寇姬经和司空夏荀,这两人中能有一个通过吗?姬延在心底鄙视了一下自己,这一点还用怀疑吗?王伯姬经可一向对自己最好了,他这一票绝逼会投给自己。成功就在眼前!
颜率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姬雍这块最难啃的骨头原来却是一块熟透的肥肉,入口即化,有了他的支持,咱们赢定了!他看了看杨含和王续,现两人居然气定神闲,丝毫没有即将落败的觉悟。
颜率心中猛地一个咯噔,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不管了,表决结束,一切便会尘埃落定。
“接下来轮到司寇了,你这里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