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滞在了这一刻,这实在是一个出乎了所有人意料的结局。
架在林冲脖子上的那口刀,仍是那般的夺人双目,却又平稳异常。在人们看来,此刻的石方,身形显得是如此的异样!是啊,莽莽江湖,有几人能在堂堂正正的对决中,击倒鼎鼎大名的豹子头?又有几人,能把快刀架在林冲林教头的脖子上?
石方此刻却绝没有露出丝毫的得意之情,剧烈的争斗下,体力消耗得实在太快了。石方努力的平息着凌乱的呼吸,两手持刀,面上还强自露出一丝微笑。
凭良心说,林冲绝对的强悍!强悍到石方想想都觉得后怕!
石方已经是对林冲的战力作了很高的评价,但等到真对上他时,还是觉得太过于低估了。没想到他竟然强到了这种程度!表面泰然的石方,自己心里却清楚地知道,身上早就湿透了。心力体力两重交迫下,连石方自己也搞不清楚怎么挺过来的。
林冲的脑子一片空白!
自打被刀架在脖子上的那一刻起,林冲心里仅剩的一丝骄傲,也随之灰飞烟灭了。败了!自己竟然败了!两眼一闭,一股悲楚呛然而生。片刻前还轻灵无比的蛇矛枪,仿佛一下子重得堪比泰山,手一松,“铛”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梁山那边固然是没了一点声息,扈、祝两庄这边也是鸦雀无声。所有观看了这一战的人们,脑子都有点混乱,只在本能的驱使下,眼看着两人摆了半天的造型。
突的,两方阵营都哄乱了起来。只因为一个原因:石方动了。
石方动了,没有想象中的漫天飞血,也没有说出哪怕一个字,就那么突兀的,石方的刀,收了回去。
林冲双目怒睁,暴喝一声:“既败,惟死矣!”声音之大,远离场中的众人,亦是两耳嗡嗡作响。
石方淡然一笑,顺手把手里的刀往地上一插,上前拾起了林冲的蛇矛枪,往犹自怒目相向的林冲手里一塞。“你连死都不怕了,难道还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吗?”说完,又是一笑,眼神也是清澈无比。
林冲真真正正的呆住了!石方所说的话,他听不太明白,但大概意思还是明了的。只是他实在是琢磨不透石方的想法,两方不是敌对关系吗?为何眼前这人说话的内容、语气又生似与自己深交已久的知己良伴呢?
石方仍是一脸的笑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林冲。
慢慢的,林冲眼里的怒火,渐渐没了踪影。古井不波的脸上,也泛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此时此刻,所有的语言都是多余的,所有的恩怨也在相互对视中慢慢消逝。天地间,只剩下两道惺惺相惜的目光在空中交错、纠缠……
“哈哈哈哈……”,很突兀,又很自然的,两人同时大笑起来。笑声透着说不出的豪气,道不明的开怀。连早已爬起来,一直没敢过来的乌骓马,也闻声凑了过来。
笑声一止,林冲又恢复了那副冷峻的扮相,双手一拱,也没说什么,就此牵了乌骓马徒步向本阵走去。
石方也一脸的肃然,抱着拳,目送着林冲远去。两人都没说什么废话,只靠仅有的几次眼神的交触,彼此间的心里都了解了对方的心思。相信,这就是传说中的肝胆相照吧……
“林冲,林冲……”石方默念着这绝世猛将的名号,心里的滋味,真的可以用百感交集来形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和这位林教头的初次见面,会是这么个场景,这么个结局……
“梁山花荣,恭请扈庄主指教!”石方这里还沉浸在感慨中,那边,梁山营中,花荣已经策马奔了出来。
石方微微一呆。并不是说老石没听过花荣的名号,恰恰相反,对这位以神射著称的神箭手,石方的印象可不是普通的深。
印象最深的莫过于他的箭术了!小李广的诨号,可不是随便什么主都能被冠上的。冷兵器时代,箭,作为为数不多的、而又历史久远的远距离打击武器,它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因而,弓箭也理所因当的得到了足够的重视。那个时代,几乎人人都能搭弓引箭,但真正以箭成名,更以之千古留名的,又有几人呢?不巧的是,这位花荣花将军,正是有数的几人之一。他的箭术之精,也就可想而知了。
再一个令老石念念不忘的,就是花荣对宋江的“忠”了。印象里,花荣绝对能算得上是宋江的死党。也不知这小子吃错了什么药,那么大个梁山,还就认准宋江一个人了。征战中,固然是片刻不离宋江左右,最后,宋江都挂了,他还和那个号称智多星的蠢蛋,一起傻乎乎的为宋哥哥殉了葬。这样一个主,老石想印象淡点,都不容易。
令石方感觉意外的是,花荣的出场,和预料中的有点出入。这位神箭将军的箭术,自然是只能用可怖来形容。犹让人发怵的是,他还全没半点所谓的高手风范,老爱抽冷子下死手。多少能征惯战的猛将,就是栽在了他精炼而又防不胜防的箭下。石方也不是什么迂腐的人,也不认为暗箭伤人就一定是多么多么的无耻。只不过,就算再怎么理解,轮到自己受到威胁的时候,老石还是觉得头疼的不是一点点。自打知道梁山的出证名单上有花荣的存在,老石的心里就提起了十二万分的注意。即便方才身处和林冲的对决中,石方也没敢有丝毫的大意,十分精力只用了七分,剩下的三分都放到花荣身上了。没想到的是,和林冲的交手,竟然就那么“安然”的过来了,什么花絮都没有。过就过了吧,更没想到的是,这小子偏在这当口又冒出来了。
花荣的心里,此刻也不平静。先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决,给他的刺激也着实不小。花荣的能耐,并不仅限于箭术上的造诣,祖传的花家枪在江湖上也算有不小的名头。花荣的内心也同样的骄傲,与林冲不同的是,他的骄傲深深埋在了心里。花家向来以枪术传家,到了花荣的手里,更是把箭术也练到了极致。一切无他,皆因一个傲字。“要么不做,要做就做最好的!”花荣的心里始终都有这么一条定律。他努力的朝着自己既定的方向前进,也差不多可以说是就要达成了。偏在此时,横空冒出了一个扈成来。
石方刚一出场,杨雄就失声轻呼了一声,等他一报名号,梁山众将更是惊异了。飞天虎扈成着实算不得是什么有名的好汉,小小的山庄之主,充其量只能算有些名气而已,可杨雄偏偏把他说得人见人惧的。待到双方一交手,带给众人的感觉就绝不是震惊那么简单了。
林、扈二人的对决,花荣从头到尾,看得是真真切切。林冲的勇悍固然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更让他惊心的却是林冲的对手——扈成。步伐轻灵诡异,飘忽不定;身手也是干净利落,绝没有半点多余的花架子。花荣心里暗自把自己放在林冲的位置上,这才恍然发现,在那样的处境下,自己绝不会做得比林冲更好。在大多数的将领都看得脸色苍白的时候,却也有那么几个人看得是热血沸腾,花荣更是有了不能自抑的感觉。
如果说时间倒流到那个扈成刚出来的时候,花荣必须承认,自己有那么一刻,心里有过一箭了解了他的想法。原因很简单:麻烦!要不是心里有那么一丝好奇心的话,相信自己的箭,早就飞出去了。早先,花荣就有出箭的冲动,要不是烟尘太大,相信那“三头猪”能回去一个就不错了,哪还要等到林冲出枪啊。花荣从不认为用箭杀人和用刀枪杀人有什么不同,更对那些指责自己暗箭伤人的家伙嗤之以鼻。那些死于自己箭下的所谓高手,对上自己手中的枪,相信结局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既然如此,何必那么麻烦,一箭,只需要一箭!简简单单,何乐而不为呢?再说了,自己每次发箭之前,都会提醒对方:“看箭”!都放水到这般地步了,你还是躲不过去,也只能怨你自己学艺不精了。
但,仅仅过了片刻的功夫,花荣就完全颠覆了自己想发放冷箭的打算。这样的对手,值得受到每一个武人的尊敬,至少自己就有了与之堂然一战的意念。等到老石撤刀的那一刻,他在花荣心目中的地位更是又连提了好几级。林冲败了!但花荣的心里并不觉得这样的失败有什么屈辱。对手的武艺、武德,江湖意气,所有的一切都不时激荡着花荣心里的那股江湖热血。场内所有的变化,花荣都感同身受。在这样的对手面前,败了又有何妨?败了又有何憾?
林冲慢慢的步回本阵。别人可能没细想,可花荣想到了,林冲选择步行回营,何尝不是对对手的一份尊敬呢?随着林冲越来越近的身影,花荣的心慢慢的热了起来,双手也不住地摩挲着早已握着的日月宝弓。花仔心里不住的提醒自己,此时绝不是自己下场的最好时机,毕竟对手刚刚完成一场绝不轻松的对决。但,心里的那股战意,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终于,气势凝至顶点的花荣,策马冲出了营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