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脚下,公子如故,鲜衣怒马,肆意风流。
午时过后,在皇城玄武大街边的一家规模颇大的酒肆里,一名公子哥携着名随从在酒肆楼二楼寻了处清净地儿坐下。
“公子,两年未见,您倒还是老样子。”
他身边的随从长有一张国字脸,粗眉平直,面相甚是忠厚朴实,看着公子哥笑呵呵道。
“渴了饮酒,倦了睡青楼,唯有如此才不负公子的大好年华。楚慎,你说呢?”
公子哥面如冠玉,眸子剔透如皎月,异常深邃,鼻梁挺直,薄薄的唇边隐隐还有一抹笑弧。
“但凡公子所说,自是没错的。”
楚慎长相虽然老实,这溜须拍马的本事倒也不可小觑,甚是自然。
在他们附近的桌上坐了两名书生,身着缁衣,手中折扇的扇面上画了七八名千娇百媚的仕女,瞧他们这身行头,显然正是无数夫子口诛笔伐的斯文败类。
“什么时候下人都能穿这么好的衣服了?还能在主子身边就坐。”
两人中那名身形微胖的书生酸溜溜地低声道。
“嘘,慎言。”
他身旁的另外一名书生朝他使了个别得罪人的眼色,同样压低了声音。下人都能穿缁衣,主人的身份肯定更了不得。
两人交互眼色,俱是安静下来,但耳朵却不禁竖起,一腔心思琢磨着这对主仆的身份,着实眼生得紧。
“唔,一会儿天色暗了,陪公子去青阳坊看秋娘,对了,近日皇城有何大事么?”
这公子哥容貌俊美不凡,却是个不拘礼节的主,只见他一手提起桌上酒壶,仰头饮尽,袖口一边轻拭着唇角溅出的酒渍,一边看着楚慎问道。
这举动落在有心的两名书生眼里,六分不羁,三分慵懒,还夹杂着一丝他们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源于这名公子哥骨子里的高贵优雅。
奇怪了,这样的人物,自幼在皇城里厮混的他们怎不知晓?
“回少爷,最近皇城无甚大事,倒是那青阳坊,您怕是不便去了。”
闻言迟疑了片刻,楚慎才低声答道,倒不似他先前溜须拍马的模样。
“怎的?”
公子哥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莫非他不在皇城的这两年还发生了什么事不成?
“在您离开半年后,秋娘她……她又有了新的入幕之宾。”
楚慎说得委婉,当中的意思还是明显的——自家公子的旧情人已经有了新欢。
“那罢了,去倚翠阁寻婠婠吧。”
公子哥耸了耸肩,有些不以为意道。
这回,楚慎倒没有多话,待天近黄昏,利索地结了账,随着自家公子离开了酒肆。
“吴兄,这到底是谁,四大花魁他就叫了俩个名,似乎他说见就能见一般。再者,你看他一副名门公子的气派,他下人怎会不知道近日传出的那件事儿。”
先前酸溜溜的书生一脸惊奇道。
“那件事儿……”
他口中的吴兄喃喃自语了片刻,陡然恍然大悟道:
“我知道他是谁了!你可知道三青楼四花魁?”
“自然知晓,不然也不会这么好奇了。吴兄好端端地提这干嘛?”
“青阳坊至今也算不得皇城一流的青楼,你是知道的。”
“不错。”
“但是它却能捧出与三大青楼齐名的花魁,你不觉着奇怪?”
吴兄一脸自得道,他俩同时见着了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却只有他认了出来,能不得得意么。
“有什么奇怪的,秋娘那手茶艺勾住了嗜酒如命的楚宗少主的心,有那位爷捧着,换谁也能和其它三位大家一争长短。
说起这位楚宗少主可就了不得啦,皇城四花魁里面,他就拿下了三个,要不是他两年前不知何故离开了皇城,说不得教坊司的宋大家也要被拿下,至今为止,唯一见过宋大家真容的也就仅有这位爷了。
皇城万里地,天骄不胜数;美酒邀佳人,风流需问楚。”
言语间,他对这位楚宗少主似乎很是崇拜,如数家珍滔滔不绝。说罢,还意犹未尽地添了句:
“不是我说,这位爷要还在皇城,哪有司徒公子和红尘公子的事。”
“那你还猜不到方才那位是谁吗?”
吴兄好笑地看着他道。
“啊……你是说……唉呀!”
懊恼地拍了拍脑袋,他得意洋洋的神情变得沮丧,喃喃道:
“回来了,回来了,我等风月场堪称楷模的一代天骄——彦公子终于是回来了,怪不得他的下人不敢告诉他那档子事呢,换谁也没那胆子呀!”
似乎,秋娘背叛,等若给男子戴上了避之不及又深恶痛绝的绿帽子之举,都不如他们口中的那档子事儿紧要。
似乎,楚慎方才的犹疑之举也同样是另含深意。
玄武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路边小贩的叫卖声更此起彼伏。
人群中,一名公子哥身着一袭紫衣锦袍,腰间系有一条玉带,脚下踏着镶有金纹的小牛皮靴,行头甚是华贵,身旁还跟着名灰色缁衣的随从,分外打眼。
公子姓楚,名修彦,早两年也是这皇朝中名声赫赫的人物,当然,就像酒肆中那两名书生讨论的一样,这声名全是风流二字。
能被人推崇而不是踩在脚下,凭的自然不全是他身边莺莺燕燕中未曾失手的战绩,家世不凡才是他独占鳌头的根基。
苍澜皇朝两大宗派势力之一的楚宗少主!
苍澜皇朝位居苍澜大陆的中央地带,边幅辽阔,修士更是数以万计,堪称大陆霸主。而皇朝内,官方势力最大的自然是皇族,其次便是楚宗与隐宗了。
楚宗掌握了皇朝军界三分之一的势力,全在楚宗登记造册,这是皇朝允许也是明面上的,私下属于楚宗的武装恐怕还要更多。而隐宗则是把持了政界三分之一的文官能臣,他们自幼接受隐宗教导,长大后即使身在朝堂,根却扎于隐宗。
民间曾有戏言:两宗若是拜了把,皇甫飞灰湮灭啦!
皇甫是苍澜皇族的姓氏,虽然万多年来,两宗都各自安分守己,但内里别情,大概唯有上层人物才能知晓,这里暂且不表了。
“师姐,你看他,回来了依旧是沾花惹草……”
在人群尽头,街边一角,两名妙龄女子不知何时已悄然静立,她们的头上俱戴有帷帽,薄薄的轻纱掩住了面容。看着楚修彦与楚慎绕过街边小贩,径直走进藏在繁华大街旁的烟花巷弄,其中身着浅绿襦裙的女子跺了跺脚,有些忿忿道。
“人生须快意,纵酒当高歌,他做他想做的,喜欢便好。”
她身旁那名白裳女子轻轻笑了笑,似乎并不以为意。转过身子,低声道:
“既然见到了,芊芊,我们回去吧。”
她这一转身,人群中好些个偷偷打量两名女子的雄性牲口们具是一愣,却是女子背后青丝如瀑垂直落下,发尾末梢余有三寸的位置上系了条紫色绸带。按理,没挽发髻的女子确实奇怪,但他们也不至于发愣,然而愣就愣在,女子绸带往下部分的发丝尽已泛白,犹如耋耄之年的老妇。
任谁见了,都会倒吸一口凉气,究竟何种缘故,才让这名身处妙龄的女子青丝覆雪。
“可是,师姐,你这两年的等待……”
芊芊不甘道,话里为她师姐感到十分的不值得。
“芊芊,那七日七夜还不够么?”
白裳女子闻言并无喜怒,只是淡淡反问道。
“那七日七夜……”
芊芊小声重复了句,也沉默了,过了片刻才又道:
“师姐,你真的不去告诉他那件事么?”
白裳女子摇了摇头,轻声道:
“芊芊,走吧。”
该知道的,终究会知道。若没放下,早晚何时都算及时,而若他已经放下,她又何必徒添打扰。
烟花巷弄的深处,倚翠阁门前的公子哥陡然停了步,只见他猛然回过头去,张望着涌动如潮的人群,仿佛寻觅着什么。
此时,天际昏蓝,街边已有星火点点,人声鼎沸,往来络绎不绝。
落在楚修彦的眼里,这万般景象千声嘈杂却被自动过滤,目光灼灼地盯着人群的尽头,一袭白裳惊鸿乍现,飘然而去。
灯火阑珊于彼岸,你在他乡。
微微闭上双眸,他喃喃道:
“楚慎,你知道白昼与黑夜有何不同么?”
不待楚慎回答,他陡然睁开眼帘,眸子里绽放出极慑人的光芒,低声道:
“其实没有任何不同,闭上了眼,天都是一样的黑。但方才,公子见到了黑暗丛生中唯一的光。走!今日不去倚翠阁了,找家酒肆,继续陪公子喝酒!”
“喏!”
纳闷地摸了摸脑袋,楚慎只觉得今日的公子有些古怪,然而他做下人的怎么能对主子的意图妄加揣测呢?利索地应了声,没有多问。
倚翠阁里,一个布衣小厮哭丧着脸站在一名白裙女子的身后。
“苏大家,不是小的谎报消息,小的是两个眼睛都实打实地见着了楚公子,这才来报信讨赏啊!谁知道,谁知道……他走到门口又转了身啊……”
“婠婠,你别往心里去,楚公子肯定是有什么急事才走的,他都走到了门口,自然是来看你的。你看他辰时才回皇城,晚上就来寻你了,可见心里还是有你的。”
白裙女子身旁,一名身姿绰约三十来许的妇人絮絮叨叨地劝解道。
“花娘子,不必说了,婠婠心中有数。明日起,婠婠要敞开大门接客了,你看着安排吧。”
白裙女子也就是苏婠婠,摆了摆手轻声道。
“啊!婠婠,你可想清楚了?为了楚公子,你守身如玉了两年,如今……”
花娘子满脸诧异道。
“如今,婠婠乏了,花娘子出去后自行安排便好,婠婠想歇了。”
秀颜如玉的婠婠对着花娘子抿唇一笑后起了身,送客之意不言而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