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了,出现了,三生约不可轻负,她来了!
人群里响起一阵欢呼,大抵源于万古以来对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好祝愿,在这一刻突破了他们对星辰宫的无比崇敬,转为对这对恋人的期许憧憬。
以上,可能诞生于说书人的嘴里,可能出现在戏文折子上,但并不存在于眼前这幅场景。
真实的场景里,楚修彦一袭红袍倒在了冰冷的青砖上,这一幕落在终年积雪的千年峰前,色彩格外艳丽也格外刺目。
曾有小道消息说,如果后来的楚修彦不曾堕落,将被星辰宫偷偷观望的每一个少女视为梦中情人。而哪怕是堕落的楚修彦,也依然有不少深闺少女为他春心萌动。
在楚修彦的记忆里,十七岁时那翩若惊鸿的飞天舞后,前世的他直至死去,两人也再未复见。
前世的楚修彦死得极早,二十三岁便死了,距他如今见到这白裳衣角实质上也不过隔了七年,只是,人生又有几个七年呢?在这个七年中,他经历了风流缱绻,名动山河,家族坍塌,生与死……
“楚慎,让小二再上坛酒。”
已与楚慎在酒肆里坐定的楚修彦,不知不觉中已被空酒坛给团团围住,他的脑子不断浮现起前世种种,酒也不停地从他喉间穿肠而过。
“公子……”
看着自家公子口中狂饮,目光流露出几分痛楚,楚慎脑袋里很自然的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他不知那则消息不告诉自家公子是对是错,或许,那名女子,从未从自家公子的心中抹去。
他猜得没错,宫浅月自然不可能从楚修彦的世界里抹去,但他却猜错了一点,念及生死间的距离,此刻楚修彦的狂饮,为的不是儿女情长,而是前世埋骨他乡的八万兄弟!
整整八万人呐,挨个杀都得几个时辰,却在那人的临阵脱逃下,死在一瞬。什么延长战线,不世功勋,在楚修彦看来都是狗屁!
若不是他在约定夹击的那一刻,选择奔逃北荒,又或者说他刻意以这八万战士为鱼饵,怎么可能拿下北荒大帅的头颅,立下皇城里人人称道的不世功勋,天生帅才?
他是脚下踩着无数人的尸骨才获得那份声誉的,不过,他踩着的不是敌人累累白骨,而是属于苍澜皇朝却最终流落异乡的八万游魂!
对此,百姓们是不知道的,朝中官员是不在乎的,哪怕是苍澜大帝,他恐怕都在暗自拍掌庆幸。
因为这八万将士,登记在朝中名册,却是由楚宗培养出来的部曲。他们明明为国而战,却被苍澜大帝视为打磨楚宗的消耗品。皇权,自古无情。
恐怕,普天之下,真正在乎这八万将士的人,除了他们不明真相的父母亲人外,也唯有楚修彦一人了。
因为制定前后夹击计划的人,正是他楚修彦!
作为这八万将士的少帅,他楚修彦不服!
“小二,上酒!”
仰头将桌上的酒坛子一饮而尽,楚修彦疾声呼道。
他眼中仿佛看到了那八万将士无怨无悔的眼神,他们一声声地重复着:
“少帅,我等无怨,奸人宵小,终将自毙……”
他们已经死了,但作为活着的人,楚修彦当然要为他们的死讨一个公道,可惜,一己之力没拨开蔽日乌云,反倒让那人将自己从天之骄子的地位生生踩下。
……
“听说苏婠婠是你的女人?不好意思,她现在似乎钟情于我呢。听说小公主很崇拜你当年力抗千钧的气魄?不好意思,她现在似乎是我的未婚妻呢。听说你们楚宗盘根万年,在苍澜大陆很是了不得?不好意思,我不小心就把它弄得血流成河了。你说你们楚宗,没本事就别瞎嚷嚷嘛,还万年?本少爷动动手指头,不照样将它灭了……”
那人猖獗地笑着,满脸桀骜,每一声都践踏着楚修彦的尊严,楚宗的尊严。
“多行不义……必,自,毙!”
捂着胸前崩裂的伤口,他喘息着,强自抬头直视着那人不屑一顾的眼神,一字一顿道。
“呵呵,手下败将!本少爷只知道成王败寇,想毙老子?来世吧!噢,不,来世你也不可能赢得了本少爷,谁让老子是穿越者呢?哈哈哈哈哈……”
……
那人不可一世地模样,成了楚修彦前世望向世间的最后一眼。
穿越者?
楚修彦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只知道,他怨——苍天不公,以苍生为刍狗,却独以那人为子嗣!
明明是山野小民却迎娶了郡守之女,后来更成为皇族帝婿,最后凭三寸不烂之舌硬生生笼络了多方势力,给万年楚宗造成了致命一击。使得楚宗崩碎,他自己悲愤而亡。
那人的崛起至发迹,就像是戏文中的主角,运道逆天,人生畅通无阻。
而今生,既已重来,背负了两世枷锁的他决计不会让那人好过!
回想起两年前,重生十九岁时所立誓言,楚修彦的眼底迸发出阵阵寒意。
叶天辰!
今生,我一定会让你获得远胜前世的一切,唯有这样,当它们从你的生命中抽离时,才能令你感受到那无法言喻的痛楚。我不会让你轻易死去,我一定要剥离你拥有的所有,让你在无尽绝望中沦为行尸走肉,不死不灭!
仇恨是一件可怕的事,很容易就毁灭掉一个人,但他楚修彦无惧。
“小二!上酒——”
宽厚的胸膛不住起伏,楚修彦知道,他又一次被心中恨意驱使,蒙蔽了理智。口中略微喘气,犹如饮酒过量时的亢奋,在眼底却有几分不甘与叹息。
“楚慎,走吧。”
“公子,那酒?”
楚慎看着自家公子似乎喝上了头,犹豫地问道。
“洒地上吧。”
夜里的皇城,不若白日间匆忙,不少小贩摆着比白日便宜了几成的夜摊,想趁着夜色昏沉将手里的次品处理掉。而不少家底有限的顾客,也趁着这夜色,希望挑出物美价廉的商品。
在这喧嚷的繁华背后,不时还有醉汉勾肩搭背,相互结伴拐进了旁边巷弄,朝着烟花之地去了。
瞧见皇城这无比真实的场景,楚修彦本就不深的酒劲渐渐是醒了,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
与前世告别吧,那冤死的八万游魂,如今或许还在调戏着隔壁张寡妇呢。
与前世告别吧,你还没死呢。
与前世告别吧,距叶天辰出现还有两年呢。
与前世,告别吧……
“彦公子?婢子可算见到你了。”
突然,一名身着翠绿襦裙的丫鬟,从街道旁的巷子里蹿出,拦住了楚修彦的去路。
打量着眼前分明是一副丫鬟扮相的女子,楚修彦目光游离,有些面熟,却又记不起是谁。
“彦公子,我是萍儿,媚儿姐姐的丫鬟啊!”
瞧着楚修彦疑惑的眼神,萍儿一脸焦急道。
红粉楼,柳媚儿。
自从十七岁那场情变后,楚修彦便似换了个人,整日嬉戏风尘,肆意人生,这股子风流劲一直延续到他前世身亡。
而柳媚儿,恰是他前世也是他今生的第一个女人。
他还记得,那天阳光颇暖,花上枝头,春意盎然,是红粉楼花魁出阁的日子。那一夜的红粉楼挂满了灯笼与粉色丝绸。楚修彦安然坐在二楼的厢房里,隔着帘子遥遥望着。
在一楼大厅中央的舞台上,她在当中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幔,就那样唱着:
夕阳过枝头,
东风岁月愁。
君执吾之手,道白首。
孰料竹篮覆水,难再收。
妾绾君之发,慕白头。
不知桑葚毒鸠,一生休!
……
音如黄鹂,清脆动人,楚修彦难得的对纱幔中那道身姿绰约的女子产生了几分兴趣,无关乎爱情,不过是作为男人的本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