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修彦扭头看去,来人身着白色锦袍,玉髻挽发,唇红齿白,倒是一名翩翩少年郎。不过,在他右手旁的腰际处却系了一把五尺长的阔刀,将他这番世家公子的气度破坏得一干二净。
“司徒浩然。”
楚修彦瞳孔微缩道出来人身份。
司徒浩然,皇朝六大世家之一司徒世家当代家主的嫡子,同时也是次子。但由于司徒家的前任主母早逝,现在的主母正是司徒浩然的娘亲,故而他被外界视为司徒世家下一任家主的有力竞争者。
“楚修彦,放了他。”
司徒浩然右手握着他形影不离的阔刀,沉声道。
“你的人?”
楚修彦打量着司徒浩然道。
若是有司徒浩然的撑腰,赵林胆敢如此行事,倒也能寻着源头了。
“司徒公子,快,救救我!”
赵林瞧见司徒浩然现身,惨白的脸上顿时涌上狂喜之色,大呼道。
司徒浩然没有回答,但赵林看到他时的表现无疑说明了答案。
“为什么要这样做?”
楚修彦瞧着司徒浩然,轻声问道。
在他的印象中,与司徒浩然可从未有过瓜葛。
“凤歌鸾雪。”
缓缓念出这个名字,盯着楚修彦的司徒浩然满脸愤慨。
闻言楚修彦却沉默了,这又是一个他的生命中避不开的名字。那年,他拼命摆脱的婚事,成了一名女子也许将要背负终生的笑柄。
面对司徒浩然脸上十分鲜明的憎恶之色,楚修彦不曾想到,前世没打过交道的这两人今生竟会有瓜葛。
“你,没资格代表她。”
冷冷留下这句话,瞧了眼楚慎示意放开赵林,楚修彦转身上了楼。
“会有资格的,楚修彦,我要娶她!”
看见楚修彦的漠然离开,被深深刺痛的司徒浩然忽然大声吼道。
“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楚修彦的话不咸不淡,甚是轻巧。但他内心的波动,大概就唯有本人才能知晓了。
红粉楼。
柳媚儿的闺阁内,青衫少年先是拨开柳媚儿的舌苔细细观察,而后又伸出手对着柳媚儿的肩颈处按压了几番。检查完毕,他微微皱了皱眉头,神情里还有几分诧异。
任由青衫少年施为,萍儿大气也不敢出用力睁着眼望着,生怕错过了什么。眼见青衫少年皱眉,不由焦急道:
“公子,怎么样?是不是……”
话没出口,又是一阵哽咽,原先止下的泪珠顿时盈满了眼眶。
“莫哭,还有救,将这瓶里的丹药倒一颗在她嘴里,然后将她衣衫去了,我要施针。”
青衫少年淡淡道。
“这……不行!媚儿姐姐已经死了,你不能这样玷污她的肉体!就算这样被你救活了,姐姐她……她也一定还会再寻死的……”
萍儿闻言,先是一喜,接着就是一怒,最后却神色黯然。
她倒不觉得身前这位清秀公子会对一名死人图谋不轨,只是她了解她的媚儿姐姐。既然肯为了保全清白执意寻死,又怎会为了复活而被一名陌生公子看了去,岂不更是怒火攻心了么?若真如此,反而是对媚儿姐姐的再次伤害。
“勿要担心,我也是女子,这般装束不过是为了方便行走罢了。”
明白萍儿的顾虑,青衫少年轻声道。
言毕,空气中泛起一阵水纹般的波动,眨眼他就变成了一名相貌精致端庄的青衣女子。
萍儿瞧着眼前一幕一愣一愣的,她听人说过修士灵力无所不能,可这男变女……还真是第一次见着,比街头变戏法的还神奇。不过这可不是吃惊的时候,她连忙接过青衣女子手上的药瓶,依言将药丸放入柳媚儿嘴里将她衣裳除尽。
随后,青衣女子身前陡然冒出十二枚金针,凭空虚悬。在女子指尖缠绕的白气控制下,分别没入了柳媚儿的人中、内关、足三里、涌泉、素髎、少冲、少泽、十宣、合谷、神阙、关元、气海十二道穴位。
渐渐地,柳媚儿的身上冒出一团雾气,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脸上浓郁的青色竟一一转化成肉眼可见的红润。
见柳媚儿恢复了生机,青衣女子手腕轻抖,将没入柳媚儿体内的金针隔空取出,飞回指尖消失不见。
目睹柳媚儿由死到生金针从有到无,萍儿哪还不知道遇着了高人,一脸喜色道:
“太好了!媚儿姐姐有救了,太好了。真的太谢谢您了,若不是遇着了您,媚儿姐姐,可就……可就……”
“不必言谢,治病救人本就是我们行医之人的分内事,纸墨笔砚在何处?我留道方子给你,此后一月内,按药方调理即可。”
萍儿指了指梳妆台边的桌案,激动道:
“小姐,您医术高超又不介意我们的身份,遇着您是媚儿姐姐的福气。您可不知道,皇城里像您这样肯替我们医病的大夫少哩!他们都嫌这地方脏……上个月,香香姐就因为染了风寒去了。”
“门户之见,天下无不可救之人。”
闻言,青衣女子不禁摇头叹息。
诺大的皇城里医馆无数,可这些青楼女子却因为一个小小的风寒而活活病死,何其悲哀。
怀着心中的怜悯,青衣女子拾起笔将药方留在桌上。不经意撇过头,意外看见梳妆台上的锦帕似乎是写了什么,脑中回想起她方才的发现,不由好奇走了过去。
“好一个天下无不可救之人,敢问小姐可是圣心谷的当代传人——师青辛小姐?”
门外传来一声男子的赞叹,其音清澈,温醇如酒,却是楚修彦到了。
“原来是楚公子来了,正好,我有一事尚需告知。”
青衣女子转过身沉声道,对于楚修彦的叫出的姓名却没否认。
“我去替媚儿姐姐抓药。”
听到彦公子与这位小姐有话要说,萍儿识趣地拿起桌上药方离开了。
“不知何事?”
楚修彦进了房门,先是看了看卧榻上的柳媚儿,见其面色红润,已经有了生命波动这才扭过头来询问道。
回过头,他才知女子除去灵力遮掩后竟是绝色。
五官恰似精雕玉琢的玉人,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厚重的青衣也遮不住她婀娜的体态,更为难得的是女子身上的气质,犹如青莲,不媚不妖,反而多了一抹济世救人的慈悲。
“她不是自尽,是被人从身后用绳子勒至昏厥之后吊上房梁的。我方才仔细检查过她的颈后,从她颈脊的弯曲度,也证实了这点。
好在,常人皆以为断气便是死亡,殊不知在这中间的一炷香内却是人体的假死时间。当这段时间过了才是真正的神仙难救,倒给柳媚儿留下一丝生机。”
师青辛一脸喟叹。
“嗯?”
楚修彦皱了皱眉,柳媚儿一名青楼女子,迎来送往的待客技巧早已烂熟于心,为人处事断不会轻易将人得罪,更别说是置她于死地的地步。
这般说来,真正的目标并不是柳媚儿,而是他!
可是,柳媚儿死了,对背后的人又有什么好处呢?赵林自然不是主谋,至多是被推到台前的替死鬼。那么,司徒浩然呢?想想司徒浩然方才的神情,却又不像撒谎。
那么,这只是一个偶然?对方的算计刚巧遇上了司徒浩然的计划?
怎么可能,世上哪里有这般巧合呢。
楚修彦揉了揉额,原本简单的挑衅突然变得如此复杂,疑云窦生却没找着半点思绪,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
“不过,即使没有人背后下手,她应该也会自尽。”
看见楚修彦陷入思考中,以为楚修彦误会了柳媚儿的深情,师青辛不禁出声打断道。
“此话何解?”
“你瞧……”
原来爱情,竟至于斯。
指了指桌上的锦帕,师青辛心中感慨。
长相思长挂锁,
寸流萤寸化灰。
拾起锦帕,瞧见了上面的字,楚修彦不禁沉默。
曾有说书人说过,女子在爱情中是盲目的,好似飞蛾扑火,只为那一刻的炙热与绚烂。
他当初是不信的,可如今,他信了。正因为信了他反而更加沉默,并不怀疑师青辛的推断,他只是想,她这样对他,是否——值得?
他不是那只飞蛾,所以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大概有一名难以再辜负的女子将牢牢地扎根于他生命的土壤上。而他则很庆幸,身上背负的情债还能有机会偿还。
可是,从此以后,他还能像他过去以为的那般,孑然一身的去见那身白裳翩然的她么?
罢了,本就不可得,唯有风流名来负。
司徒府。
“娘亲,我回来了。”
司徒浩然握着腰际阔刀,神情却分外沮丧。
“怎么了?”
在他身前,一名看似三十妙龄的少妇,盘膝坐在七弦琴前,缓缓弹奏着。正是司徒浩然的生母,司徒世家主母,南宫世家当代家主的亲生妹妹——南宫荨。
“……就是这样,谁能想到他居然回来了,那个青楼女子竟然还会自尽。”
司徒浩然絮絮叨叨地讲完了今日的事情,满脸抱怨道。
铮!
栽赃嫁祸!
脑子里陡然蹦出这个词,南宫荨指尖的琴声戛然而止,冷冷道: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东西,被人算计了还不知道。”
早习惯了娘亲在自己面前无休无止的责骂,司徒浩然也不以为意,只是神情里有些疑惑。
“娘亲,你的意思是?”
“浩然,虽然你醉心刀法,但也不是初哥了吧。”
南宫荨瞧了自己儿子一眼,心中感到一阵悲哀,这就是她生的儿子,傻乎乎地替人背了黑锅还不自知,连那个人的一分一毫都无法比较,若当年她嫁的人不是司徒凛该多好。
想起记忆深处的那道红色披风,那个金盔铁甲的玉面郎君,南宫荨目光中爱恨交加,一时竟然痴了。
“娘亲……”
司徒浩然尴尬地小声地唤道。
听见儿子的低唤,南宫荨追忆中回过神来,冷声道:
“既然如此,你可曾听闻那种烟花之地的女子会为哪个男人保持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