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慎,去把西门请来喝酒,公子回来几天也该见见老朋友了。”
一家规模颇大的酒肆里,一名紫衣锦袍的英俊公子斜斜倚靠在二楼角落里,在他身边还坐着名缁衣仆人,主仆同席,倒也是个不羁的主。
“这,公子恐怕还不知道,西门世家……已经叛国了。”
噔!
手里酒盏一松,酒水立时洒满了桌面,不住朝着桌子边缘延伸而去。
“你说什么?”
公子的表情很是震惊,饶是他重生这两年来,不少事情都与前世相左,但千年世家一朝叛国,依然给他带来了强烈震撼。
“公子,西门世家已经叛国了。”
楚慎忠厚的脸上流露出一抹苦色,低声重复道。
西门世家是苍澜皇城六大世家之一,地位虽然不及楚宗,其权势却也算得上大陆顶尖。扎根千年竟一朝叛国,他同样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而西门世家的二公子西门伤,则是自家公子十数年来的至交好友。
风流需问楚,修行鉴西门,双骄合璧时,风骚冠满城。
这是公子少年时编的打油诗,联想到他们间的感情,楚慎脸色苦色渐浓。
今日,怕是免不了被公子胖揍一顿了。虽说这伤势也不会多严重,但头可断发型不可乱不是?他还指望靠自己这张忠厚朴实的脸去讨媳妇呢。
“怎么回事?前几****问你皇城近日有何大事时,你怎么说的?”
狠狠瞧了眼楚慎忠厚的脸上强作委屈的模样,楚修彦不悦道。
“无甚大事……”
低声重复了那日的回答,楚慎委屈道:
“公子您问的是最近,但西门世家叛国是一年前的事啊……”
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自家公子的反应,却发现楚修彦根本没在理会他,反而陷入了某种思考中。
两年前,重生十九岁的楚修彦正好陷入庄周梦蝶的迷茫,恰逢此时,西门伤邀他独自外出试炼。若是照搬前世,人生也太索然无味了,更何况,他绝不想再如前世般悲愤而亡。于是,楚修彦欣然赴约。在这刻,前世种种也就此转向进入另一轨道。
然而,在试炼最终目的地,却发生了一起变故,导致他在那儿滞留两年,西门伤则先行离开。
“彦少,这个匣子关系重大,我西门世家势在必得,实在抱歉了。”
“算了,寻花问这柳两年,修行都废了大半,冰天雪地倒是个修炼的好地方,你——滚吧。”
“彦少,我欠你一个人情。”
“你的,还是西门家的?”
“我的就是西门家的。”
“速滚!”
前世,西门世家可并未叛国,莫非是与他们两年前那场试炼,或者说——那个匣子有关?
一时间,脑海里疑虑渐增。
“算了,给公子倒酒。”
没好气地瞧了眼自觉委屈的楚慎,楚修淡淡道。而见到自家公子没如预计般发火,楚慎心中也直呼庆幸。
随着午时将近,酒肆里客人渐渐是多了起来,环境变得有些嘈杂,楼下不少动静隔着木板依然传入了二楼。
“张哥,隔壁王婶说你家娃儿今年要从军?”
大堂里,一名混混儿模样的人正同一个中年书生嚷嚷。
“是呀,孙兄,你拉我来客栈里就为说这事?我得把话说在前头,最近抄书不景气,我可拿不出钱银来摆酒席。”
中年书生神情颇有无奈,倒似担心这叫着自己张哥的人讹上自己。
“哎呀,我的亲兄弟哟!我哪里是图你那个送军酒。我跟你说,南边要乱啦!”
对于这中年书生的警惕,混混儿浑然不觉,依旧一副得意之色卖弄道。
“乱?孙兄,此话何解?”
闻言,中年书生坐姿一端,正色问道。
“皇朝和南边矮子们要打起来啦,你家娃儿今年若是从军了,明年怕就见不着了!我当你是兄弟,才特意来和你说。”
“你……这么说,有何证据?”
听了混混儿的话语,中年书生心中忐忑,慌忙道。
“证据?这我一个平民百姓能有啥子证据?不过,前阵子传出的,星辰宫少宫主要与东边那位小侯爷结姻的事儿,你总该知道吧?”
“这我当然知道,咱们皇朝数万年下来,星辰宫少宫主与人结亲,这还是头一遭儿!这四处,不都传得沸沸扬扬的嘛……”
听到这今年可谓是民间第一八卦的消息,中年书生也不禁神色一松,低笑道。
却不知,在他二人楼上的角落里,一名英俊的公子哥神色陡然一僵,平日挂在嘴角那玩味的笑弧尽数消却,幽黑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他身旁满脸尴尬之色的随从,眉间怒色乍现。
“那就是了,你说,要不是北边刚刚稳下来,南边又要闹腾,怎么会让星辰宫的少宫主与人结亲?可不就是皇朝担心东边那位出啥幺蛾子?毕竟,星辰宫少宫主嫁人,这可是数万年来头一遭儿。”
楼下的混混儿依旧在卖弄着他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分析。
“是极,是极,孙兄真知灼见,神人也。要不是你告知小弟这个消息,怕是坑惨我家那娃儿了,就是砸锅卖铁,我也要护住自家这根独苗。明儿个,我就把家里那箱子书当了,让人划掉我娃儿的名字。”
中年书生知晓了对于自家而言的滔天祸事,也放下了他的文人架子,满口俚语。
“怎样?张哥,我可没坑你吧。”
“今儿起,孙兄,你就是张某的亲兄弟,这顿饭我请了,明日事了,再请你登门做客,咱哥俩在家里好好喝一顿。”
“好嘞!”
……
楼下的人,放下了心头担子,迎杯送盏颇为欢畅。楼上的人,气氛却凝实得快要冰冻起来,楚修彦剑眉横挑,盯着楚慎满脸尴尬的表情,楚修彦寒声道:
“楚慎,这就是你说的无甚大事,嗯?无甚大事?好一个无甚大事!”
“公子,这……这不是楚慎不说,实在……实在是不敢说啊。”
面相格外老实的楚慎畏惧的垂下头,哭丧着脸道。
冷冷盯着楚慎,楚修彦知道楚慎是万万没有胆子向自己隐瞒这个消息的,能让他哑口不言的人,唯有他的爷爷,楚宗宗主——楚承道。
“说吧,爷爷怎么吩咐你的,怎么说。”
深深吸了口气,自胸腔缓缓吐出,楚修彦沉声道。
“宗主说了,一切待公子归来再议。”
强自按捺着心头的忐忑,楚慎低声回道。这句话是楚宗上下皆知的禁令,他自然也没有胆子违反。
酒,一壶一壶穿肠而过,楚修彦的心也随着酒水的浇灌愈加冰凉。
着红袍,予嫁衣,三生约不负,执手与偕老,可好?
少年时的誓言犹自在耳边回响,如今却被世情扇了个响亮耳光。
她竟然是要与人结亲了,本以为他们能携手漫漫人生路,却不料她成了星辰宫的少宫主,那个终生不嫁的身份,终究让他无力至苍白。
星辰宫少宫主,东边小侯爷?呵呵……
若是举世都不可得,也便罢了。大不了他风流一生,成全她一世清白;大不了他浪荡一世,换取当年的情深似海,两心曾相知。
孰料,不可得的那个人却仅仅是他罢了。在他还在这忘川河畔滞留,犹如抱柱尾生时,东海小侯爷竟是要得了。
东海小侯爷?
这人,不是别人,是他同父同母的嫡亲弟弟啊……独占双亲还不够,还要抢走她吗!
“嘶……”
薄薄的嘴唇微微颤抖,紧闭双眸,楚修彦的心中似有千虫万蚁不断噬咬,一股难以言喻的忧伤仿佛自他灵魂深处散发,破壳而出。
“公子……”
眼看着自家公子痛楚的神情,楚慎也坐立难安。
他就知道,公子知道这个消息肯定是要性情大变的,变回当初那颓唐模样。不说,他不仅是因为宗内禁令,也是为了公子自身好啊。
良久,楚修彦的神情渐渐平复下来,自胸腔呼出一团浊气,神色不见喜怒,嘴角没有了往日微微上翘的弧度,更将他显得格外安静。
“楚慎,走吧,回去见爷爷。”
“喏。”
莫名地,看着自家公子起身离开的背影,楚慎竟然从中读出了一丝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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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生抱柱:春秋时,尾生与一个姑娘相约在桥下。但姑娘没来,为了不失约,尾生也没有离开。水渐渐上涨,他抱着桥柱依然等候。最终水涨到桥面,尾生抱着桥柱死去。
典出《庄子·盗跖》,原文: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