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痴痴盯牢她,恨不能立即与她一边自在去,而不是眼下如许贵妇嫔妃的眼光底下黯然销魂,心底是又怜又怨,且恼她不肯早进宫陪驾,偏偏晚了四个月的光景,让他睹画思念焦心,换作旁的女子,不知多感恩戴德呢。
皇帝无奈,越性爽朗大笑,扬掌握住她的柔荑,清朗道:“瑶儿想看几日,朕就陪几日!”
“好,陛下不许反悔,不许说累来着!”萧瑶戏谑笑道,眸光如水,清澈得令人沉醉其中,心乱神迷。
皇帝大笑几声,携了她便走。
华裳飘逸绝伦,绿裳清婉迷丽。
一双绝世背影,留下惊天动地,这一刻的绚烂凝在数百双明眸丽眉上,刻在心版里。
一干内侍宫女远远尾随其后,仿佛五彩庆云长长拖曳的尾羽。
长公主幡然醒悟,褰裳抬脚,大声叫:“父皇等等我,我也要陪瑶姊姊!你不许抢了去!”
卫子夫吓得一哆嗦,伸手掣住她,捂住她的红唇,轻声道:“小祖宗,不许胡闹!”
“玉儿过来,陪皇祖母玉液池中走走,皇祖母好久没去玉液池了,不知那些银鹇彩鸾是否也怨皇祖母呢?皇后,时辰不早了,中宫治宴,皇后辛苦!辛苦也是福,福慧双修更是福祚绵长。家宴席上,哀家定命皇帝为皇后亲捧玉卮,以谢皇后执掌六宫数十年平静无波!”皇太后唇尖绽锋,面容却是一派温厚和悦,携了长公主的手,一老一少聊着心仪的鸟儿,慢慢悠悠往玉液池走去。
皇后诺诺,领着妃嫔命妇们前往未央宫。
皇后寿诞,中宫治宴,是她份内之事,即使心境要喷出火泉来,也只能暂时忍耐了。
萧瑶,孤岂能让你永远逍遥如凤得意如雁?
即使你是凤,也是落架的凤凰困死沟渠丘壑。即使你是雁,也要折了你飞翔的神翅,再也栖不了皇家千年宫樟。
且让你风光旖旎一时也罢!
皇后攥紧手中的凤凰罗帕,绞成一线,仿佛化一道利箭射去眼前的阴影佳人。
美瞳,蕴了冷霜,如千年冰铁,寒漠一笑。
那笑,落入淮南王王后眼中,微微一惊,旋即了然,也是冰淡的美瞳中泛开冷酷的笑意。
花艳,叶嫩。
长乐宫名花异草奇果夺人心魂。
萧瑶乐在其中,不知疲倦。宛如一只绿蝶飘逸,穿梭不停,直把皇帝绕得头晕目眩。
“瑶儿,你歇歇!你使的什么步法,比蛱蝶还快,朕受不了了。真个被玉儿说中了。”皇帝倚石喘息,面色惫意横生。
小意子撵不上二人,远远地,抱着一株梨树撑着气儿。
萧瑶扑哧笑开,折回身来,挽住皇帝的臂膀,眸华粲盈,语带戏谑:“陛下,你年轻力胜,怎地不如萧瑶了?萧瑶还是女流呢!”
她自从进了后花园,自始至终以你称呼,似乎忘记尊卑之道,皇帝唇角微勾,伸手戳她额头一指,薄嗔:“瑶儿嫌我老了?”
“陛下丰仪神武,怎会老?萧瑶是想着陛下说要陪我看遍园中名花的,这会子天欲黑了,宫禁时辰一到,萧瑶要出宫了,再则陛下还要陪皇后家宴呢,所以萧瑶才急性了些,累了陛下,萧瑶知罪。”萧瑶一壁笑,一壁加快语速,明明地,眸中有调皮的色彩泛开。
皇帝不由笑出声来:“瑶儿原来为了赏花,连朕也是多余的了。想不到朕也会被人忽视,而且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真真气人!”
皇帝眸华温色如春,眼前的女子一颦一笑,牵柔他心底最硬石的那一块,突地有年华如她的感觉,青梅时光如此美好,怎不让人缱绻缠绵?
这世间帝身最贵,却敌不过岁月的风翼扑棱。
皇帝心中蓦然有失落之感。
萧瑶适时翻腕携住他的手,眉目清清,唇边绽满柔润,浅笑盈眸:“陛下,我牵着你走,你再撑一撑,可好?”
名花解语,伤意瞬间消融,皇帝失笑:“好,借瑶儿柔荑一用!”
萧瑶拉着他温暖的手掌,两人衣袂飘飘,向前跑去。
“瑶儿,你还未回答朕,你使的什么步法?朕从未见过!”皇帝连跑边问,奇怪她长裙荡漾,遇影翩移,仿佛被风吹悠,极为轻盈巧妙。
萧瑶明眸如两丸黑宝石,晃他一目,笑若离欢:“陛下,我整日深锁侯府,哪里会什么步法?不过是月母亲平时好与我月下花间弄影罢了,追逐月影久了,便跑得快而已。”
皇帝笑道:“追逐月影方是少小时光,朕倒是忘了这无邪年华。”
“陛下一国之君,哪里记得微末小事?陛下,这花好美,叫什么来着?”萧瑶止住脚步,折了一枝在手,不等他回答,碧裙又迎风漾开。
皇帝摇头,笑意点眸,真是无邪的女子,可人心扉。
萧瑶暗笑染睫,月母亲教她“借月弄影”,不过是因她淘气纠缠,才无奈传她的步法,据说除了用来逃跑,别无用处。
小意子好不容易逐上,又见远去,急得大叫:“陛下,月色上来了,皇后长乐宫等您赐宴呢。”
皇帝回眸,面色欢然:“去,告诉皇后,朕今儿有事,改日再补她。”
等小意子回过神来,人已不见。
小意子怨嗨一声,跺脚道:“陛下,您自寻祸端了。”
他蔫蔫回折,吓了一跳,矮身跪倒,颤悠悠道:“皇后,陛下……”
皇后修竹般昂立在长青树下,华衣美步摇,冷若冰霜睇他一目,愤然甩袖。
袖落芒射,牡丹纹上几道金珠刺眼,那是精绣的凤凰火眸,仿佛噬人魂魄。
风过,花落一地。
月色如水,冰寒。
入夜,人静,风初定。
一群人影花间憧憧。
皇帝抱了一俏丽身影上了金根车,迅速消失在宫灯繁华里。
萧瑶倚在皇帝怀中,兀自香甜。数个时辰的花间飘舞,皇帝以为她不知疲倦,谁料名花赏完,她立即趴在皇帝臂上睡着了。
皇帝憋住未敢放声大笑,怕惊醒了她。
圣眸爱意怜怜,疼惜不已。
揽她在怀,任她睡沉。方发现,静恬的她,别有风韵,真个与众不同的仙姿玉质。
车马快速奔跑,不久便到未央宫。
皇帝抱下萧瑶,直往宣室而来,蓦地住脚。
小意子觑着眼小心道:“皇上,夜深了,瑶侯主……”
“萧夫人在哪里歇下了?”皇帝拧眉睇他。
“萧夫人身弱,执意回萧府了,明儿一早再遣人来接瑶侯主。”小意子利落回道。
“萧夫人识大体,不肯留宿宫中,是怕遗人猜忌。前头把灯张亮些,朕抱瑶儿去长公主殿上,免得后宫沸反盈天,坏了瑶儿清誉。”皇帝明瞳闪烁,一如天际的繁星光泽,清爽无垢。
小意子诺诺,命人高挑宫灯,一行磊落往长公主殿上而去。
翌日。
窗外鸟声啾啾,唤醒深睡的少女。
她茫然四顾,明眸触到一双无比灵婉的眼睛。
萧瑶凝着她,她亦凝着萧瑶,彼此粲然一笑,仿佛前世认识很久般,格外亲切友好。
“瑶侯主,你总算醒了,皇上来看几次了,真真疼你宝贝般呢。”大约十一二来岁的少女如玫瑰丽笑,不失温婉,又有一抹俏皮漾在唇畔。
萧瑶面上飘红,稍羞即逝,清越道:“你是公主么?”
萧瑶蓦地清醒,自己原来留宿宫中了。眼前的少女如此美丽高贵,理应是哪宫公主吧?
“我不是公主,是清河翁主刘姌玳。”少女笑若鲜荷,伸手携她起身,嗔道:“小懒菊,该起了,长公主去省安了,一会子该回来了。叠翡,进来侍侯瑶侯主梳洗。”
她的语气无比柔软,糯糯的,听来极是温暖。
“清河翁主?你好美,我以为是哪宫公主呢。”萧瑶欢喜道,一壁握了她的手,就势而起。
她的手绵绵软软,真个如缎光滑柔嫩。
姌玳盈盈一粲:“我哪里及得上瑶侯主一分美呢。不过粗粗珠质罢了,与瑶侯主一比,真真见不得人了。瑶侯主昨日赏花兴趣颇高,而我赏了一早名花,才叫美呢。”
语毕,她握着唇浅笑,一线激赏点瞳,甚是娇人。
叫叠翡的宫女捧了热水栉巾进来,萧瑶随意用了,又被姌玳拉着换了一袭新衣,来不及观赏长裙颜色款式,等叠翡迅速退出,急速道:“翁主客气,令萧瑶羞不敢言了。昨夜我留宿长公主殿上了?是谁送来的?”
“当然是皇上亲自抱了你来!皇上可舍不得委屈了你,长公主玉仪殿,是宫中最美最尊贵之处,一般嫔妃也是不及的。”姌玳带了几分戏谑,眸中光彩琉璃,她美若天仙,难怪皇帝一早来回几次,也不嫌累来着。
萧瑶浅笑,秀睫闪了几闪,避开话题,空灵如泉道:“翁主,你昨儿也留宿玉仪宫了么?”
“是,我每回来,长公主都不肯放我走,所以皇上允许我多留几日,连带王兄也被皇上留下了。王兄文武双全,皇上很是喜欢。”姌玳贴近她的耳,喁喁私语:“我瞧你第一眼,就想你当了我王嫂,可惜被皇上抢先了,好不遗憾。”
语毕,她笑着逃开。
萧瑶佯作气恼,追逐她满殿跑开,不意撞到一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