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起,雨收气清。
地上洁净得无一丝尘染,不知那里可有片迹?
萧瑶迫不及待往梅箓竹林跑去,那个如箭射离的黑影,一夜搅翻她的心湖。
不探究竟,心有不甘。
梅箓竹又名梅鹿竹,美在高雅奇崛,兽斑纹繁华似锦,疏密有致自然成趣,世间所存稀少,比之湘妃竹更为名贵。
梅箓竹是月母亲从淮南国移植而来,她视若明珠。
远远眺去,幽篁清简雅致,修竹挺拔,宛若遗世独立的轩眉男子,像极了那冰眸冷面的黑衣少年。
萧瑶心间微痛,伸手轻抚竹叶,是露亦或雨水晕染得它更是嫩碧可人,不软,格外尖得人眸华碎裂。
几根亭亭竹竿微歪,有青叶落泥,土地上呈浅浅的鞋印。
萧瑶矮下身来,细细察看,眉上一簇烟云,暗暗怪异,竟是女子的足迹!
绛叶姑姑么?她深夜外出做甚?
“侯主!”阿蕖和香宜气喘吁吁赶至,一皆焦灼失色的模样,看见她安然无恙,方双双松口气。
萧瑶恍若未闻,眸尖有幽思一缕,绣鞋轻轻碾过那清浅的鞋印,印上自己的式样。
阿蕖把月白色风衣披在她身上,定定心气,细声问:“侯主,真有人么?”
“没有,回吧!”萧瑶莞尔,转身欲回折。
“没人就好!香宜,下回再莫舌快口顺,惊动月夫人可不是好玩的!”阿蕖侧眸薄责道。
香宜吐吐舌:“我晓得了,侯主时常叫我谨言慎行来着,临了就忘,急糊涂了。”
萧瑶盈盈睇她一目:“遇上月母亲了?”
“是!月夫人瞧我们色慌意乱的追侯主,问原委,我不小心说侯主昨儿夜瞧见有人从梅箓竹林飞墙而过,侯主心存疑窦,头前落实去了。这会子又没人,没得月夫人却要布防一番,闹得人心惶惶,是香宜愚鲁之过!”香宜羞愧低首。
“常长记性,百事皆安。这节也算不得大事,月母亲花月一般的心骨,岂有不查便乱人心的?下节嘴上稳妥些便好!”萧瑶温温一笑。
香宜诺诺,眸上掠过欢喜,有感激,亦有温暖,侯主从来不深责于她,不责,她更挂心。
“瑶儿,昨夜可惊着了?”一脉雅音随风入耳,酥软人心。
萧瑶回眸生笑:“月母亲,是瑶儿眼错了,扰了月母亲晨安。”
修鱼绾月一袭茜草拽地长裙,仿佛云霞落地,面色柔和如莲,美得烟花绚烂,令人安心。
她袅袅上前,携过萧瑶冰凉的手,宠溺十分:“无人便是安!节骨眼上错丝缝儿,予人有机可乘了。瑶儿,秋露凉心,落下暗疾怎么处?回屋吧,我四处瞧瞧,万一有顾不到的旮旯角落,此时照应到了也是幸事一桩。阿蕖,扶侯主回去,你二人仔细些,夜间莫让侯主再亭间凉坐,白日也少走动些,一切以侯主玉安为上。”
“是!奴婢誓死周全侯主!”阿蕖、香宜异口同声,一把坚定的音调响彻云霄,落到萧瑶翡翠样的心尖,一股子寒意穿透,扯痛心版一角。
萧瑶嗟叹,帝家之门,倩影未入,弓声却已暗震了。
“月母亲劳心劳力,瑶儿惭愧!瑶儿告退!”萧瑶盈盈一礼,带着阿蕖、香宜翩跹离去。
修鱼绾月目送她远去,低眸细瞧地上,竹林周旁未砌五彩砖石,一色赭黄的土地,衬着青枝碧叶的梅箓竹,别具风致。
竹旁的鞋印,已被人为碾乱,然而还是匆忙间留下一迹,新踩的秀印盖不全它,其上有截然不同的绣线纹路。
是瑶儿做的吧?她虽则纤尘不染的玉质,却天生的钟灵毓秀,一副绝顶的智骨。
一个女子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品格,偏偏的清睿洞察,岂非是最奢丽的造化?
所以召离才衷心希望她入宫,她本是冰清玉洁的母亲,亲手送女儿入那深宫拘禁,她图的又是什么?
修鱼绾月丽眸迷蒙,她看不透召离,也摸不准萧瑶,然而她对她们惺惺相惜,因喜欢而生了暖暖情愫,所以,她不会出手伤害。
然而不得已处,却是为了保护她。
瑶儿,月母亲因懂而成全你,也成全萧家……
“小姐,我四处找你,你在这里做甚?”绛叶一袭豆绿襦裙,如风卷至。
“你昨夜外出了?”修鱼绾月唇边挑了霜意。
“没有!”绛叶断然道,眉宇清冷如水,无波无澜处,有丝酸涩滑落唇齿:“小姐疑我?”
“我相信你!你说没有定是不虚!绛叶自小从不伪辩,绾月亦从不屈人,所以我们才是生死与共的好姐妹,刀山火海不离不弃!绛叶,我不忘!”修鱼绾月眸华绽暖,眉尖聚一丝苍凉,拢一窝颓丧:“昨夜有人来过我们海棠苑了。”
“她果真来了!”绛叶心头一滞。
“除了她,谁能在羽林军眼线下来去自如?她缥缈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不过是隐在暗处观看你我罢了。”修鱼绾月口中噙苦。
到底,长姊还是派她来了。
青茉现,血光溅。
该来的总是躲不过。
既躲不过,不如静观时变。
“小姐,我答应过你,不伤害萧家,我一定做到。只是小姐也要答应我,无论如何,周全自己,不许再义气用事,江湖情愫不适宜数世不共戴天之仇。”绛叶如玉的眸华映在她妩媚的面庞,若非她染指江湖的侠气性子,今日又岂是如此的痛苦境地?
小姐,你作茧自缚也负了心爱的人,徒遗一世绝情,两两凄楚。
绛叶心底嗟叹,却也无奈。
“好,我应你。”修鱼绾月凝她一目,波光粼粼处,似有雾气湿眸。
天际,霞光绚丽。
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照暖人心。
秋风徐徐,也迷惘催过一日。
愈近喜辰,愈觉煎熬难度,仿佛风平浪静处,不过波诡云谲时。
仲秋前三日,皇太后亲赐七宝庆云凤步摇,每一朵庆云之上,精雕凤身,凤嘴衔了赤金的流苏珠,光彩夺目,灼人眼球。
内侍尖细的嗓音宣旨毕,一双纤美如梨花的柔荑捧着凤步摇越群而出,俏生生立在萧瑶面前,唇间绽了十分笑意:“萧瑶接旨!”
“萧瑶谢皇太后!”好熟悉的声音!萧瑶低垂眉眼托过凤步摇,赫然心叶一亮,敏捷站起,欢喜叫:“长公主,你可……如何来了?”
长公主一袭宝蓝色女官制服,越发衬得她肌肤似雪,黛眉仙丽。
长公主动人一笑:“想来瞧瞧瑶姊姊最后一眼。”
召离一旁骇了一跳,为何最后一眼?
萧瑶却了然噙笑:“瑶姊姊也好,离欢妃也罢,萧瑶依旧是萧瑶,难不成变了脸色?”
“自然不同,今儿是两心相知的瑶姊姊,明日却是父皇宠爱的母妃,如何能一样?”长公主携握她的手,回眸定声道:“都退吧,孤与离欢妃一叙别情。”
众人诺诺,一皆退出厅堂。
“长公主,你总算来了,萧瑶等得你好苦!”萧瑶攥紧长公主的手,眉上欢欣的笑容,心底最深的忧伤终于释放纯净。
“我答应过你,定会帮你!好不容易才瞅着了时机,哄着皇祖母准我出宫。瑶姊姊,你真的决定好了吗?不后悔?”长公主落座紫檀榻,唇边轻愁,有幽幽的不舍。
萧瑶摇一摇她的手,安慰道:“不后悔!萧瑶与长公主定然有相会之日,我允诺你,它日一定带你逍遥江湖。”
“好!为你我的江湖梦,我圆你心意。”长公主眸绽莲花,美面蕴欣,伸手怀中取出一缇色锦帕,摊在掌心,一粒鲜红的药丸仿佛玛瑙般躺在其上,好不喜人。
“息魂丸!”萧瑶接过缇帕,一瞳欢喜。
“我求了义姁很多次,她非要逼问我有何用处,否则定不肯制药,我思忖再三才实说了,瑶姊姊,你千万莫怨我。”长公主愧疚缕缕,她的秘密约好唯她二人知晓,如今多了一个宫中女侍医,她也忧虑在心,却为了得药,不得已而为之。
“无碍,她既肯帮忙,绝不会说出去,否则她九个脑袋也不够杀的,何况她胞弟义纵也是出了名的铁血无情。”萧瑶柔声安慰,心底却是一突,义姁既明缘故,为何肯帮她?
“我与瑶姊姊也是一般的心思,三人连线,她岂敢泄露出去?瑶姊姊不怪我,我就安心了,但愿你如愿以偿,早日遇了心上之人。姊姊虽做不成我皇家宠妃,却是我心中最爱之人,不下父皇母后。姊姊保重,我是不能来送你了。这缇帕之上绣了蔷薇花纹,里头暗藏我的名字,我怕它日相逢你我容颜皆改,以此帕为证好再相逢!”
“长公主厚情,萧瑶铭记心版,海枯石烂亦不敢忘。长公主也要保重,玉色长成,你我定能相聚,不会太远!”萧瑶语句醇醇,感激一片。
二人不约而同伸掌,绝美如雪的柔荑紧紧握在一起,以最眷浓的情意记住时光里最留恋的温馨,刻骨心田,再不相忘。
赤子的世界,总是义气高远,清纯如斯。